冯仲先冯太傅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将冯家祠堂里供奉的那块丹书铁卷还给了皇家,换冯思远一命,由死刑改判流刑,刺配秦州。
立冬过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常平仓一案的所有定罪官员被斩首闹事,鲜艳的血泼洒在茫茫大雪之下,又被另一场雪覆盖。
这一天,两个衙役押解着冯思远也上路了,寒风凌厉,冯思远瘦骨嶙峋的身上只穿了两件单衣,肩上扛着厚厚的枷锁,走路磕磕绊绊。
十里亭外,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老人早就等在那里,冯太傅将一件御寒的棉衣穿在冯思远身上,给他准备了一些简单行装。
冯太傅拍着冯思远的肩膀说道:“远儿,你二十岁了,伯父送你个字吧,惇行,以后,你要像这两个字一样,敦厚为人。 ”
三个人的身形在大雪中渐行渐远,这一天是冯思远二十岁的生日,他的成人礼就是这一场变故和脸上的刺字。
平沙万里
第61章 兵临城下
西北的风大,张嘴就是一口沙子,冯思远检查布防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几个人正在喝酒赌钱“你们几个小崽子,说了多少回了,再让我碰见你们赌钱都军法处置!”
几个士兵忙说道:“将军,这都是武将军逼我们的,他说你要是军法处置就处置他!”
武郃笑呵呵的起身,说道:“惇行老弟,就是闲来无事玩玩,犯不上军法处置!”
“武将军,你什么时候管起我的兵来了!”
“不,不敢!”武郃忙说。
“你要是再敢跑到我这教唆我的兵赌钱,可别怪我不念及手足情谊!”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虽然每次他都承诺这是最后一次。
冯思远懒的跟他计较,问:“你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还不是俺家妹子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别的男人像你这么大,儿子都三四个了,哥哥我是担心你老了没人养!”
冯思远脱下铠甲,做到火盆前,端起西北的烧刀子一饮而尽,说:“我娶老婆了!”
“啊?什么时候?”
冯思远瞥了他一眼“八年前!”
武郃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冯惇行是犯了事被发配到这的,听说以前是个氏族大公子,还中过进士呢!不知道朝中究竟是有什么大人物作梗,这些年来冯思远战功无数,却还只是个副将。
忙转移话题,说道:“你说说着群可恶的党项人,哎,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他们……干什么来着??”
这个武郃吴将军是个西北的粗人,不识字却还喜欢拽两句诗文“不教胡马度y-in山!”
“哦,对对对,你就是咱们的飞将军呀!西夏人去攻打渭州,不敢来打咱们秦州,就是因为有你在这守着!”几天前接到军报,西夏大举入侵渭州,朝廷从秦州抽调了三万人马去解渭州之急,李大将军临行前,留下冯思远负责秦州一切军务。
“武大哥,西夏人狡猾得很,不得不警惕呀!”冯思远一直觉得那帮子党项人没这么光明磊落,指不定憋着什么y-in谋诡计呢!
“朝廷派人来巡查防务!”
“来的是哪位大人?”
“听说是枢密副使李弘济,官家眼前的红人呀,听说这位大人长的可水灵了,以前是兔爷,后来考上进士,因为这个被整惨了!”武郃碰了碰冯思远的胳膊“哎,惇行老弟,你在京城待过,见没见过这个水灵的李大人?”
过了八年,听到这个名字,冯思远身子还是不自觉的颤了一下“没……没见过!”。这些年,冯思远在边关,偶尔会听到李弘济的名字,不过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也就刻意躲着,两府调动一向频繁,他应该是刚刚升任枢密副使的吧!
要见到他了吗?
武郃走后,冯思远指着刚才赌钱的那几个士兵下令“都拖出去,每人重打五十军杖!”
这几个人见冯思远刚刚和武郃聊的十分开心,以为自己躲过去了,没想到这冯将军是秋后算账,很快,院子里就响起霹雳啪嗒的军杖声和士兵的哀嚎。
冯思远刚刚来到西北军,被分配到杂务兵,谁都看不惯他这副秀才模样,西北军这群糙汉子跟开封府天子脚下的那些锦衣华服的禁军不一样,个个都跟强盗似的。
冯思远被刚开始被这些人欺负狠了,呆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打不回去就忍着。后来李左到了这,急需找个识字的文书,冯思远就被提拔到李将军身边,之后就成了李将军的副将。
听到外面那些人的叫声有点假,冯思远吼道:“没吃饱啊?”
这一嗓子吼过,院子里的惨叫声立马真切起来,过了不大会,亲兵回来报告说:“将军,打完了!”
“嗯!”
打完了人,冯思远回屋子里倒在床上,拿出这八年来一直贴身携带的锦囊,上面丝线都磨旧了,仔仔细细的端详“错舟,你什么时候来呢?”
冯思远没等到李弘济,先等来了西夏人。
几天后,探子来报,说西夏大军三万人正在朝秦州赶来,此时秦州骑兵都去解渭州之围,现在守军不到五千,还都是老弱残兵。
武郃是个武夫,听到这消息,暴跳如雷“这帮子狗娘养的西夏人,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冯思远忙说:“武大哥,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叫知州大人到这里来了!”
“还稍安勿躁呢,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
“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李将军走之前,将秦州一切军务交给我决断,你听我安排!”
武郃是个大老粗,四肢永远比脑子先行动,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行,听你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很快,几个士兵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了屋子“将军,这知州他想跑,被我们在城门口拦住了!”
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冯思远细看,果然是知州。
那知州见了冯思远,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一派嚣张,看向屋内诸人,大言不惭说道:“我乃朝廷认命的秦州知州,你们竟敢绑我,莫非要以下犯上不成?”
大宋一向重文轻武,文官可以压在武将头上作威作福。
冯思远看着他露出一丝冷笑,手中原本托着一杯茶,手指用力,“咔嚓”一声,那茶杯就在他手中粉碎。
知州大人吓得一个哆嗦,嚣张气焰顿时消下去不少,软了声音说道:“将军,西夏人多势众,咱们打不过,为了保存实力,还是撤吧!”
进了军队,冯思远才深切体会到文人就只适合内斗,遇到了强敌绝大多数都是软骨头,这当然也包括八年前的自己。
冯思远看向那两个绑他回来的士兵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办事的?知州大人想出城,你们拦着他干什么?还不过来松绑!”转而又对那知州笑呵呵的说道:“大人,我这就让他们把你送回到城门去,你就当从来没来过这,你想去哪就去哪!回家数数你们家多少颗人头够官家砍的!”
听到这话,士兵解了他身上的绳索,知州也不敢出门半步,临阵脱逃,就算是他自己从此隐姓埋名,他的一家老小还在开封呢。冯思远瞥了他一眼,问:“知州大人,你是走还是不走了?”
知州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说道:“我是秦州的父母官,怎么能抛下百姓自己逃跑呢?”
“那好,你现在命府衙里的所有衙役出动,将城外百姓都迁到城里来,粮食能带来的就带来,带不进城的就一把火烧了,务必做到半粒米都不能给西夏人留下,再有半天西夏兵就到城下了,所以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两个时辰,怎么可能?我才是这秦州的知州,李将军不在,你们几个武夫凭什么命令我?我乃是正牌的进士出身,你一个小小的贼配军,哼!”
武郃火了,站起来拍桌子骂道:“你个鸟官,李将军走之前已经将秦州军事全部交给冯将军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冯思远摆了摆手,示意武郃稍安勿躁,缓缓说道:“你就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耽误一刻就少一刻,我们绝不会弃城逃走,到时候坐守孤城,你是一州之长,还是普通百姓,都没有什么区别!”
知州听出冯思远话里深深的杀意,纵使不甘心,他也只能按照冯思远说的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秀才遇上兵!
随后,冯思远命人出城给枢密副使李弘济送信。
即使做完这些,冯思远很清楚五千老弱残兵对战西夏三万铁骑,不一定能撑到救兵到,于是贴出告示,秦州守城将士,城中有自愿参与守城的男子,与军队同等待遇。此时此刻,卫国就是保家,几个时辰便纠集了三千壮士编入守城军队。
最后,冯思远让武郃和秦州知州共同守城,自己将率领五百人出城,找个隐秘的山谷躲藏起来,西夏大兵来袭,所带粮Cao必定不足,只要他们坚守城池,他们在西夏粮Cao告罄,军心动摇的时候发动奇袭。
大千世界,人各不同,这个时候秦州守将大部分跟随李将军去救渭州,只留下冯思远和武郃守城,武郃骁勇,但是容易意气用事,只留他一个人在的话,说不定会被敌人两句话激怒出城迎战,而知州恰恰相反,胆小怕事贪生畏死,留他在城里,绝对会龟缩起来任由敌人揪出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他都会充耳不闻,武郃和知州这时候相互取长补短,应该是最合适的搭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