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吴睿说,“我不该连夜让你回来承受这些。”
贺忻摇摇头,“我不想做一个我爸死了我还在外边儿瞎乐呵的傻逼,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好,你不了解我么,我一直都是选择短痛的人。”
“哎。”吴睿拍拍他,“cao,他们那帮人,真是恶心透了。”
“妈妈的错儿子承担,他们这么想也没毛病。”贺忻沉默着叹了口气,“我去跟律师谈会儿,问问清楚事故现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嗯。”吴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从机场见到贺忻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对方变了很多,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但是他却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贺忻从律师那里了解到,其实这场事故负主要责任的应该是大巴司机,是他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疲劳驾驶又闯了红灯,才导致他爸在慌乱之中撞了上去,他妈妈顶多算是一个导火索,并不是她主导的,然而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他爸已经去世了。
贺忻看了眼被白色包围的房间,感到无法言说的憋闷。
客厅里的灵堂布置得很华丽,跟他爸生前张扬的风格很像,墙上挂了一张他年轻的照片,像极了某个电影明星,他爸长得非常好看,只是脑子不太好使,看上了这么一个女的,以前他总这么想,现在才明白他爸是真爱那女人,如果他不扑过去,说不定也不会死。
他妈也是因为真爱他爸,才会不惜一切伤害自己,才会爱到疯了,爱到失去自我,爱到扭曲毁灭。
所有事情的起源都他妈因为一个爱字。
该歌颂一下吗?
伟大的爱情,到底要将人逼到怎样的境地?
然而所有的爱都没他的份,在他爸和他妈的爱情里,他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牺牲品,他爸爸不爱他妈妈了,连带着看他也不顺眼,他妈妈爱惨了他爸爸,因为弟弟掉了恨透了他,他夹在他们中间,这十几年活得举步维艰,就连现在来悼念,都要被另一个人用那种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看着,凭什么?
贺忻从保姆手里接过一根香,跪下来朝他爸磕了个头,接着站起来沉默地盯着遗照看了很久,他没什么好说的,跟贺文博的感情也没有深到此刻痛彻心扉的程度,更没有那些亲戚高超的演技,在外人眼里他只是走了个磕头上香的过程,仅此而已,他就是这么一个父亲死了都流不下一滴眼泪的不孝子。
“今晚你要睡我家吗?”吴睿走到他身边,“还是我给你开个房?”
贺忻回头看了眼客厅说,“不了,我守夜。”
“你.......”吴睿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说,“那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没事儿,我刚看见阿姨了,她跟我聊了会儿,今晚你们不是有个年酒要喝吗?”贺忻拍了下他的肩。
“那我喝完酒再过来!”吴睿还是死盯着他,“我他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贺忻笑着指了下自己,“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南溪也都是一个人处理事儿的,就那些人,还不配我放在眼里。”
吴睿转头捶了下贺忻的胸,“cao,出息了。”
贺忻给他拿了杯水,俩人静静地坐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一个一个人哭丧着在他爸爸遗像前哭一通,最后哭累了就拿出手机玩起来,没一会儿就笑开了,在别人挨过去的时候又瞬间哭了,跟学过变脸似的。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贺忻数了数,真正为他爸伤心的不超过五个人。
吴睿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就怕贺忻呆这儿会跟人闹出矛盾来,但对方执意要留下来守夜,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没了吴睿在身边,贺忻在这群人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晚上会有他们公司的股东过来,还有记者来采访,他爸毕竟是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世了怎么着也得值一张报纸版面。
贺忻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手机也没开,谭泽跟他站在两边,朝来的客人鞠躬,只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端得面无表情,对比非常明显,很多人都以为谭泽才是贺文博亲儿子,不过贺忻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他就是想尽到自己的责任,不遗憾,不后悔,心无愧疚就行。
但是耐不住局外人来吵他的一刻宁静。
谭泽和他舅舅在记者面前有意无意把事故的原因挑拨到贺忻妈妈身上去,并一再表明他跟他妈一样是疯子,小时候揍了谭泽多少次,在家还把人都打出血了,他们越讲越激动,最后甚至口不择言地说,或许这就是他妈妈计划好的。
记者尖锐的问题就像一把尖刀一样戳着贺忻的心,他们一遍遍问着事情真相,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多挖一点内幕,挖一点是一点,全然不顾当事人有多痛苦。
“够了吗?”贺忻哑着嗓子笑了起来,“想问什么?”
“我妈是怎么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爸为什么娶了阿姨,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场车祸是不是我妈一手cao控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在他死后能这么冷漠的站着,一滴眼泪也没掉,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贺忻一步步朝他们走近,终于掀了掀眼皮抬头吼道,“看别人家的事儿很精彩吧,觉得这次挖到了一个不小的料吧?”
那名记者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贺忻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手里的相机夺过来,“这一段都不准播,连同谭泽刚才放的狗屁都不准播。”
贺忻拔掉了相机电源,把东西丢到他身上,松开了拽着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嘲讽,漆黑的眼里一片冷漠,“我爸爱面子,希望你们能让他保留最后一点儿尊严,闹,就给我滚,你也是一样。”他转头看着谭泽,“我说过,别惹我,不然遗产我一定争到底,毕竟我姓贺,你算个屁。”
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贺忻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阳台上吸了大半包烟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累到丧失了对痛苦的感知能力,就想这么蹲着放空。
他没有痛苦到浑身都疼,但就是一口气憋着上不来,感觉窒息,感觉迷茫,感觉特别冷,如果没来滨城他现在应该跟小n_ai泡一块儿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吧。
一想到小n_ai泡,他就忍不住想李言蹊,一大截烟灰掉下来,落在他的羽绒服上,贺忻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李言蹊声音出现在听筒的那一刻,他差点把手机都扔了。
对方的呼吸很轻,混着点
风声,听起来特别温柔。
“塔哥。”
“嗯。”李言蹊说,“我在。”
贺忻心里倏然咯噔了一下,先前八风不动的稳定情绪很快就变成了好难过、好委屈、好烦躁、好不解,好生气,好想你。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李言蹊说,“下午我给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贺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说,“哦,我有点事儿没看见。”
“嗯。”李言蹊那边停顿了很久,继而笑了笑说,“你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有。”贺忻偏了偏头,发现没人会上来以后,贴着听筒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就想听你说说话。”
“嗯?”
“随便说什么都好。”贺忻说。
李言蹊是个细心的人,一听到贺忻声音就知道他不对劲,他没敢太直接,怕对方直接挂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贺忻笑了笑说,“塔哥,你夸我一下吧,夸够一百八十个字。”
李言蹊愣了片刻后便遂了他的意,清了清嗓子说,“你很帅。”
“我知道。”贺忻敲了敲手机。
“你很野蛮,打架招式很酷,从来都不会输。”
“你虽然脾气不好,很情绪化,但非常善良,是个各方面都很纯粹的人。”
“你也很厉害,英语一百分,数学也及格了。”
贺忻啧了声,“数学及格这种事儿不在夸的范围内。”
李言蹊很轻地笑了一下,“别打岔。”
“你继续。”贺忻把羽绒服帽子戴起来,很冷地哈了口气。
“你弹钢琴好听,跑步很快,还会唱歌,滑冰也很专业。”
“你手很漂亮,还有鲨鱼肌和腹肌,身材特木奉。”
李言蹊忽然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呼了口气说,“你很勇敢。”
“你特别好,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好。”
贺忻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然后全身都没了力气。
他想,既然他如同李言蹊嘴里说的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爱他,他的好,他的努力,他认真活着的样子为什么没有人看见?
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在乎他们自己,为什么他从来都受不到哪怕一点儿关心,为什么他想重新开始的时候,总有一双手扯着他不断往后退?
为什么,他明明讨厌死了他爸,却在他死后这么难过。
为什么?
贺忻转身,不小心踢到了墙壁,叮的一下声控灯亮了起来。
四周凛冽的光线刺了下他的眼睛,贺忻用手挡了挡光,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他想,贺文博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他把所有疼爱给了另一个人,却从没发现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