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好!李言蹊说我这么好!你们都瞎了吗?都他妈瞎了吧!
贺忻把电话挂了,感觉心里一阵恶心,他有点儿想吐。
李言蹊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立刻又再回拨过去,贺忻没有再接,他把手抄进兜里,走了一段路又赶紧打电话给赵叔。
赵叔打着哈欠接了,听到李言蹊的声音也愣了下。
“啊?你说贺忻啊?他走了啊,今天下午走的,好像有事儿回滨城了,他没跟你说吗?”
李言蹊喘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会,“没有。
他不知道贺忻走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那......他还会回来吗?
李言蹊想到这里,心里“轰隆”一声巨响,继而脑子一片空白。
第五十一章 Reality
安静的路灯下,风刮得有点儿急,李言蹊握着手机靠在墙上发了会儿愣,雨丝伴着寒意直冲而来,过了老半天他才发现下雨了,急忙将手里的外卖藏大衣里,可惜袋子已经被淋得s-hi漉漉,里面的饺子都烂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贺忻刚才那些话不对劲,他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只是当时以为他在南溪碰到了什么事,或是王美人找他谈话了,却压根没想到他已经回到滨城了。
一路走回雇主家,李言蹊脑海里都在循环播放一句话,那是费劲离开的时候贺忻对他说的,他说离开真是一件简单的事啊,就这么一个念头,想走就走了。
李言蹊太清楚这种感觉了,他目睹过很多人的离开,他爸,费劲,农庄隔壁的张师傅曾师傅陈老板,还有为了追求更好的人生,即将离开学校的王美人。
当时王美人瞒着全班同学,找他单独谈话的时候,他的不舍和难过是真的,但是仔细想过以后,他的祝福和期待也是真的。
是真心地希望他们离开以后能过得更好,前途一片光明,毕竟这小地方限制和禁锢住太多太多的梦想和自由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带着弟弟去看看大城市的风光。
所以面对这些离别的时候,他很坦然,也并不会像刚才那样惊慌失措。
但是贺忻不一样,先前他说得好听,你留在这里一天我陪你一天,陪到不需要我了为止,但是当他真的走了,说不害怕,说不难过,说能大方笑着祝福一路顺风,那才是屁话。
李言蹊头一回发现自个儿居然这么自私,原来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想贺忻走,他对他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不管他在哪儿,前提是一定要在自己的身边。
那一晚,李言蹊打了贺忻很多电话,微信也留了很多言,可是没人接听,一直到第二天也没收到回复。
李言蹊发现他俩现在一个天南第一个地北,他除了电话能联络到他以外,没有其他方式,他一遍遍播着又一遍遍失望,心里的恐惧慢慢冒出了个头,他开始害怕,贺忻是真的想明白了,为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的感情擅自划上了一个句号,他让对方仔细思考的问题,冥冥之中他已经给出答案了。
“吴睿。”贺忻的声音透着疲惫,“我昨晚在阳台上抽烟出神了,手机掉下去摔了个稀巴烂,你有没有备用的,给我拿一个过来。”
吴睿诶了一声,“我现在在外地,昨晚被我妈拉去喝年酒,结果爸妈都喝醉了,要住亲戚家一晚上,明早才能回来,大爷你房间里以前那些手机呢?”
贺忻叹了口气说,“我哪儿还有什么房间啊,东西都被丢光了。”
“cao。”吴睿愤愤地骂了句脏话,“谭泽太不是东西了。”
贺忻笑了笑,“无所谓,丢了就丢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吴睿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下,“那我提早回来给你拿手机吧,不然你多不方便。”
“没事儿。”贺忻站在灵堂前说,“你明天回来也行,这两天我都呆这儿的。”
吴睿在电话里跟他扯掰了几句,接着贺忻听见了一阵哀而婉转的丧乐声,他站起来把座机摆好,“我挂了,得去殡仪馆了,你回来以后赶紧找我。”
“好。”吴睿笑笑说,“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就是跑也跑回来。”
“有病,隔了一个市呢,你在藤川吧。”贺忻说到藤川的时候愣了愣,继而胸口泛起了一阵酸,“藤川乐坊街的鼓楼后面有一个制冰厂,你有空可以去溜达一圈,不知道我上回做的冰棍还在不在。”
没等吴睿大吼一声“你居然曾经离我这么近也不回来看我,你这个渣男”,贺忻就已经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丧乐声越敲越响,奏得人脑仁疼,贺忻一夜没睡,浑身都有点儿没力,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好茫然地听着别人指挥,让他搬花圈就搬花圈,让他抬棺材就抬棺材,让他捧着遗像就捧着遗像,偶尔会盯着自己胳膊上的黑纱出神。
殡仪馆的气味很难闻,到处是烧香的味道,连角落里都充斥着一股y-in冷,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几乎把整个场馆都占满了,都是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要攀八层关系的亲戚。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念了一段贺文博的生平,在场很多人都开始抽泣,在哀乐的衬托中,氛围悲伤而沉重,贺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麻木地跟着程序走了一遍,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主持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三声默哀,压着嗓子的哭声不绝如缕,喧嚣的人堆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哭。
贺忻自嘲地低头笑笑,他不知道怎么描绘这种感觉,有茫然失措,有愤愤不平,有委屈难过,也有恍然解脱。
开始送别遗体,这时候大家的情绪是最激烈的,送去火化,烧成一把灰以后这个世界就与他无关了,亲朋好友会难过一阵子,但一定会有某天重新振作起来,渐渐地也就再没人记得他存在过了。
所以很多人都崩溃了,有的趴在遗体旁死命拖着,有的哭得喘不上气,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有的大声嚷嚷别走,一步一磕头,贺忻的爷爷是今天早晨到的,他对爷爷没什么感情,也并不讨厌,但老人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是很心疼,于是在爷爷悲伤过度快跌倒的时候扶了一把,贺忻爷爷被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他爸爸的遗体在这时被送走了,过了一会儿,一阵浓浓的烟味传来,会客厅里很安静,好像都短暂停住了呼吸,至此,一个人再怎么辉煌的一生,也终究逃不过变成灰烬的宿命。
贺忻给爷爷倒了杯水,刚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爷爷猛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抡起他手边的拐杖朝他砸了一下。
贺忻躲避不及,用手撑着椅子才没摔倒,可惜热水泼了一部分出来,倒在他手腕上。
“爷爷。”贺忻顾不上疼,抬头满满的震惊。
“别喊我爷爷,你妈妈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忻的眉拧了拧,盯着自己手上被烫伤的一片红看了会儿,然后笑了,“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爷爷你了解过吗?”
爷爷满脸泪水,用拐杖指着他说,“不管是谁撞死了我儿子,都跟你妈妈脱不了干系,这个疯女人害我们家害得还不够惨吗?”
贺忻听见了谭泽的一声轻笑,他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将手抄进兜里,紧紧地捏了下拳,走到爷爷身边将水杯放下,不卑不亢地说,“我知道这事儿您很难接受,连带着看我也恨得牙痒痒,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任何人证明她是无辜的,而是为了履行我自己的一份职责,虽然他们从没管过我,但名义上一个还是我爸,一个还是我妈,我有义务送他最后一程。”
爷爷声音像是堵了一口痰,很嘶哑地笑了起来,“贺忻,你对你爸压根没感情,何必装模作样来这儿假装孝子呢,你一滴眼泪都没流,你只是为了自己心里踏实,你跟你妈一样自私。”
贺忻转开头,轻叹一声后又几不可见地笑笑,“他给过我爱他的机会了吗?你们给过我充满阳光成长起来的机会吗?那就别谈我装不装,爷爷,我不是一条狗,我跟你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从小是怎么长大的,你真的知道吗?我.......”贺忻嘴里藏着一句话,但是半天没说出来,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很多无畏的辩解根本没有意义,在现实面前单薄无力,因为他们不会懂,不会试着去理解,只会一味的责怪,一味的挖开别人的心脏再上前踩一踩。
“算了,没什么好说了。”贺忻回头看了爷爷一眼,不带留恋的转身,“您自己照顾好身体吧,我走了。”
周围短暂的悲伤好像被刚才这一出闹剧给稀释了不少,很多人朝贺忻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好戏似的,表情难掩津津乐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每天过得太无聊,就喜欢看别人挣扎在不幸里。
贺忻走到厕所里冲了遍手,被拐杖砸到的腰并不疼,手虽然红肿了,但也不疼,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没有眼泪,但看起来特别狼狈。
贺忻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点点胡茬,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要赶紧解决这里的事,离开这里,他想回家,他想李言蹊了。
“李老师,李老师,你这道题讲过一遍了。”补习班的小姑娘托着下巴喊了两声,李言蹊才从长长的放空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李言蹊看了眼小黑板,又拿出笔记本看了看,朝她们抱歉的笑笑,“对不起,老师没注意。”
“没关系,老师你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太冷了?我让妈妈今天再给你拿床被子吧。”另一位小姑娘好心提议道。
这俩是双胞胎,李言蹊雇主花钱请他过来给她上初三的女儿补课,补了三天,小姑娘们都非常喜欢他,平常都不愿意看书的俩闹腾鬼,这会儿天天盼着下午补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