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刀神情哀伤了一下,说:“可是我现在根本记不得我父亲长什么样子,我仿佛病还是没好,总是想不起他和我过去的事情,或许因为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赵译摸着他的头:“不,我的小刀一点都不残忍,我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赵小刀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残忍,我想不起来,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在我知道你杀了我父亲以后,我竟然不想去知道我父亲的一切,我是残忍的。”
赵译看着赵小刀直白又纯洁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孩子在心里是如何折磨自己的,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记忆抹去,认可让自己的思维混乱到如此地步,也不想缕清这些事情。
他说他对自己的父亲残忍,其实他对自己才是残忍。
在赵小刀的心里,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不能缓期、不得申辩。
第12章 第 12 章
小刀已经睡下了,睡的很不安稳,眉头时不时的皱起,仿佛在梦里他又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这次又是什么呢?他的父亲又会如何折磨他?
我给他盖好被子,忽然想起刘医生交给我的那个本子,他说那是小刀刚进监狱时写的东西。
我翻开抽屉寻找到那本日记本,泛黄的纸张流露着十年的岁月。
我从前不敢看,我觉得那是对我的折磨。
但今天我忽然有种想翻开它的冲动。
打开日记,小刀歪歪扭扭的字体展现在眼前:
“我像是坐着过山车,起起伏伏,车开到最顶端的时候一个90度钝角,弯了自己的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在这里,还没被提审,就俨然已经是一个犯人了。
警察时不时的用轻蔑的眼光看着我,像是一种凌迟,在告诉我,瞧,这果然是个毒贩的儿子,毒贩还知道虎毒不食子,而这个人却狠心的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再不交代,或许就是二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尽管,我还未满十八岁……”
我看到此处已经看不下去了,用力合上了日记,仿佛这样我才能正常的喘气呼吸。
他的字写得一直不好看,过去我总是嘲笑他字写得像狗爬,每次他被我说了以后就会更认真的练字,但他确实没有写方块字的天分。
我深吸一口气,又翻开日记,他写道:
“他们不停的问我的家庭关系,总是提到我的母亲,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疯子,小时候我总是害怕这个女人,因为她总是在半夜里吼叫,刺耳的声音在夜里传来y-in森而恐怖,她住在阁楼里,阁楼的门永远被一条沉重的锁链锁着的。
那里仿佛是个禁地,但凡我靠近一步,父亲就会毒打我一顿。
管家说,母亲是跟人私奔不成,被父亲锁在阁楼上的,跟她私奔的那个男的被父亲活埋,管家说到这里的时候总是会指向旁边的那个山头:“就在那里。”
我不知道管家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从小他就对我很好,甚至比我的父亲更亲近。
管家在我眼里是个和蔼而可怜的男人,因为我好几次见到他毒瘾发作,像狂犬一样撕心裂肺,有时候用指甲生生的把自己的皮r_ou_挖出来,仿佛里面长着蛆虫一般。
直到有一天,管家拿着一个针头笑着对我说:“Mark,你该尝尝这个滋味,它很特别,它会让你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对管家无比的信赖,甚至主动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因为老师告诉过我,尽管害怕针头,有些疫苗也非打不可,它可以预防疾病……如此天真。
父亲来的及时,一脚踹翻了管家的针管,管家表情扭曲的咆哮:“Ross,你把我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也想让你的儿子尝尝滋味!”
父亲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对着管家的脑袋就开了火。
我眼睁睁的看着从小宠爱我的管家满脸血r_ou_模糊的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就在那天,阁楼的门锁不知道怎么着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从楼上砸向了地面。
那个女人离我那么近,那么近,她临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瞧着我,恐怖而哀伤。
那是我的母亲。
小时候的记忆变成了片段,毕竟那时候我太小了,后知后觉的我发现,父亲一直在用他强大的毒品帝国cao控着每一个人,他是个十足的混蛋……但是糟糕,我好像忘记这个混蛋的样貌了……”
我又翻到下一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都是一片空白的,要花上好长时间才记得我是在监狱里,以及,我为什么在监狱里,我觉得我的记忆正在慢慢退化。”
看到这里时我心中一窒,原来他的病是有迹可循的。
我摩擦着泛黄的纸张,最后还是翻片继续看下去。
“我好像最近经常忘记东西,那个狱警已经来好久了,但昨天他来给我送饭,我竟然觉得他是个陌生人,我想我是病了。如果我的记忆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很开心,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狂喜,那样午夜梦回时父亲再来找我,我会理直气壮的问他一句:你是谁。”
“赵译昨天来了,他许久都没来了,他貌似很忙,其实我很想跟他说几句话的,但我不敢,我是个杀人犯,他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所以没有谁会来好心的看我,只有赵译,但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我想他已经厌倦了我。”
看到这里我苦笑,赵小刀啊赵小刀,那时候我忙着帮你上诉,没跟你见几次面,你竟然在日记里抱怨起我来了。
那时我和他都太过小心翼翼,因为小心翼翼而变得诸多揣测。
比如每次见面我总觉得他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是在问我:看,我按照你的话去做了,我得到了这样的下场,赵译,你满意了吗?”
那时候我和他都还不到十八岁,那个岁数的孩子,又能看透对方多少呢?
日记本总共没有几张纸,这是他最后写下的完整的句子,日记断在此处就再也没了下文,日期写的是六月三号。
后头几张纸洋洋洒洒胡乱创作,有时候用中文有时候是英文,涂涂抹抹像鬼画符一样,那时候他已经思维混乱了。
六月三号……我记得那次我去看他的时候是六月六号,刘医生打电话说赵小刀有些反常,我以为他被关的失去了耐x_ing,但我万万没想到,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那天,监狱外头乌云满天的下着暴雨,我全身淋得精s-hi站在他面前。
他当时谁也不认识,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嘴里念叨着: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那时候我才知道,小时候我怎么教他他都学不会的《笠翁对韵》,竟然早就记在他的脑海里,一字不差。
第13章 第 13 章
我下班回家,带着刘医生一起回来,小刀的药快没了,刘医生给他准备了新药,他也要看看小刀最新的情况。
一打开门就看见小刀在对着床头的熊娃娃说话,表情很严肃。
“这小子怎么又疯上了?前几天你不是说他还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吗?”刘医生皱眉。
“他就这样,时好时坏。”我说。
这是小刀的常态,我不想打扰他,他有自己的世界,我把买来的菜送到冰箱里,挑出几个西红柿和j-i蛋,又拿出一块牛r_ou_和洋葱。
“今儿你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多做一些。”我探出头问。
“那感情好啊,我反正回家也懒得做饭。”刘医生发愁似的看着小刀说。
房间里很静,我边切菜边说:“他病情时而反复,有时候像正常人跟我交流,有时候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拔不出来。你今天带来的新药会不会管用一些?”
刘医生说:“我觉着啊,你别嫌弃我说实话,你这些钱有些百搭,他这病估计难好了。”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就是想再试试。”
隐隐约约听小刀非常严肃的说:“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你还不走吗?我说过,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和我,我们就是陌生人。”
我一愣,这些话听到耳边如此熟悉。
小刀表情y-in森的抚摸着熊的脑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家里一直有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炸的我们全家都不得安生,赵小刀,你是个魔鬼,你和你爸都是魔鬼!”
我放下刀,走到客厅,跟着刘医生一起站在远处看着小刀。
刘医生小声说:“以后他再情绪激动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安全还是很重要的,你看,他恨不得把那个熊杀了。”
我没理他,只是定神看着小刀。
小刀拽着熊走了几步,把它扔到一个角落,说:“你看,这就是当初放着我妈尸体的地方,我爸对着尸体哀嚎了三天愣是不让人火化,那时候每天夜里我都在想,我妈在这里会不会冷,会不会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