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傅司微微有些惊讶于温禧的透彻与犀利,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你呢?是这绝大多数吗?”
“我?”温禧苦笑道,“我在努力成为这样的绝大多数。”
莫傅司眉毛一扬,“怎么讲。”
温禧别开眼睛,神色倦怠,“我的情况您都清楚。上层社会的男人可以接受我这种出身的情妇,却绝不会娶我回去做少n_ain_ai,普通男人也许乐意有我这样长相的女朋友,但娶回家做老婆却还要母亲大人批示后掂量再三。”
莫傅司蹙眉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此刻她神情淡漠,嘴角还有一丝自嘲,他倒是真没想过她其实一直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出身论,又是出身论,社会进步到今天,还不是一样唯出身论,莫傅司心情一瞬间有些复杂起来,但很快他便勾唇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温禧的长发,动作亲昵,“放心,日后即便你想嫁摩洛哥亲王我也帮你实现便罢了。”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调侃,不是讥讽,仿佛一个安慰任x_ing妹妹的哥哥,温禧只觉得一颗心又冷又热。即使明明没有对天长地久抱什么奢望,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情绪低落,然而她又无比清楚莫傅司的承诺是何等意味和价值,呵,摩洛哥亲王,便是地球的王又怎样,不是她爱的,便毫无意义。
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夜晚寂静的庄园里听着格外清楚。
莫傅司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眯眼看了看那雪亮的车灯,凉薄地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转过身体,他朝温禧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温禧刚合上大部头,莫傅司已经仰面躺倒在床上,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有节奏地弹跳着。温禧悄悄在他身旁躺下,莫傅司随即伸手熄灭了落地灯。
整个房间陷入幽暗之中。两个人就这样躺着,相距不过一掌之宽,但莫傅司似乎并没有在今晚干点有益身心的运动的打算。
温禧抠着自己的指尖,心情有些复杂。
她私心里到底希不希望他碰她?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似乎除了云雨巫山里她可以纵情地触碰他,其余的时候她只能默默看着他,在心里想着他,即使心底滚滚红尘浪滔天,面上也不能泄露分毫,太过露骨的恋慕只会让自己被他推开。真是高难度的挑战,爱他,却不能让他知道。温禧苦笑。
也许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他感情路途里的一道点心,点心是没有资格挑选被主人吃下肚的时间的。歪过头去,温禧看着窗外的夜空,沉重的幽蓝覆盖在她的视网膜上,让她想哭。细碎的星子,稀稀疏疏,一弯窄瘦的月牙散发出诡异的红光。她抽了抽鼻子,努力弯起唇角,笑了笑,她终究还是幸运的,并不是每个女人这一生中都能遇到一个让她愿意艰难又幸福地爱着的男人的。
她,毕竟遇到了。
庄园内的林荫小道上,娜斯塔西娅披着暗色的丝绒披风,望了望庄园的大门,嘴角轻蔑地扬着,“老东西又去找他那个跳芭蕾的小天鹅了。”
马克西姆也跟着邪邪一笑,“他还当自己是宙斯呢,最好也变成一只老鹅,让他美丽的小丽达帮他生几个蛋下来。”◎
“生两个丫头片子抵什么用。”娜斯塔西娅不屑,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马克西姆额角的血迹,皱眉道,“你头怎么流血了?被老东西弄的?”
“别提了。一定是莫洛斯那个杂碎给我下得套。”马克西姆一张脸几乎可以媲美沉沉夜色,“我要他死!” 这几个字几乎是被他夹在两排白牙里咬碎了吐出来。
依靠在一株胡桃木上的娜斯塔西娅冷冷地瞥了一眼马克西姆,朱红的嘴唇微微开启,“就凭你?”
“你说什么?”马克西姆腾地一下子梗起了脖子,一双铅灰色的眼睛珠子像要喷火。
娜斯塔西娅低头玩弄着自己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神态漫不经心,“我说就凭你扳不倒莫洛斯。”
恼怒的男人捏住女人的下颌,神态凶恶,“你也向着那个杂/种?”
娜斯塔西娅伸手将马克西姆的手拂到一边,哼了一声,“我说的是事实。”眼见男人一张脸愈发狰狞,娜斯塔西娅妩媚地一笑,圆白的胳膊搁在男人肩上,红艳艳的指尖朝马克西姆太阳x_u_e轻轻一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向着他,真是傻瓜。”
女人身上有诱人的香水气味,还伴着一种r_ou_体难以自制的熟坠感,即便周遭光线黯淡,马克西姆依然能感觉出娜斯塔西娅那妖娆的身段,怒气便一瞬间跑得远了,涎着脸贴上娜斯塔西娅莲藕一样雪白的脖子,他的手也不规矩地探寻裙底风光去了。
娜斯塔西娅笑得花枝乱颤,但却毫不客气地按住马克西姆的手腕,“仔细我肚子里那块r_ou_。”
马克西姆一下子止住了动作,“你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从老头子嘴里吐出来的这句话忽然幽幽冒了出来,大石头一样压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那个,老东西,知道了吗?”
娜斯塔西娅斜睨他一眼,“还没。”
马克西姆收回手臂,背在身后,困兽一般地在小径上踱起步来。
娜斯塔西娅轻嗤了一声,抱着两条胳膊,“怎么,怕了?”
“我会害怕?笑话!”马克西姆昂起脖子。
娜斯塔西娅想起莫傅司那幽深的目光,只觉如同芒刺在背,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朝马克西姆招招手,“过来,我知道他的软肋。”
“真的假的?”马克西姆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还没等娜斯塔西娅回话,他又兴奋地摩拳擦掌,“真是天助我也!”
夜色渐深,有s-hi气在林荫间弥漫,形态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有瘦小的蛾类从灌木丛里张开翅膀仓惶飞离,仿佛不堪忍受。萤火虫如同黄泉路上的接引者,提着灯在树枝和Cao丛之中飞行。
温禧躺在床上,半点睡意也无。她是极少失眠的人,在她的二十二年压抑难堪的生命里,睡眠是抵挡一切不如意的利器,再大的苦厄睡上一觉,醒来照样是一条好汉。
他,大概已经睡熟了吧。正想着,身侧的莫傅司却忽然起了身,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借着月光,拿起床头柜上搁着的一支红酒,倒进了高脚酒杯里,又将床头柜抽屉里的药瓶拿出来,扔了一片小药片进去。
红酒里立刻泛起细碎的气泡,一串串从酒液底部翻腾起来,莫傅司晃了晃酒杯,低头啜吸了一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微微收紧手指,那一根根线会勒进某些人的脖子里去,他们会窒息,会慢慢痛苦地死掉。莫傅司快意地捏紧了高脚酒杯伶仃的细脚。
温禧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莫傅司,他吃的是什么药?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晚上吃药了。而且哪里有人用红酒来送服药片的?
莫傅司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一道清亮的目光他身上萦绕,心头微微不悦,他淡淡地开了腔,“还没睡?”
温禧狼狈地“嗯”了一声,“睡不着。”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苦恼。
莫傅司抿了一口酒,“数羊吧。”
“数羊?”温禧被莫傅司的冷笑话结结实实冻到了。
“One sheep.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莫傅司似乎忽然来了兴趣,对温禧亲自示范,“得用英文数,中文里‘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的数法是没有效果的。”
温禧歪了歪嘴角,不就是因为Sleep和Sheep是同音词嘛。这个笑话她们外国语学院早讲烂了。
“我试验过。”撂下这么一句,莫傅司自顾自地喝完了大半杯红酒,修长的手指里夹着空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禧心尖陡然一颤,像被一根细长的针戳了一下,“你也睡不着吗?”她轻声问道。
“我?”莫傅司低低地笑起来,因为光线暗,温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两颗眼珠,闪烁着痛楚而抑郁的光芒。
“我习惯了。”高脚玻璃杯搁上床头柜的一声脆响里,还有这样低沉的四个字。
温禧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暗像压抑的潮水,安静却汹涌地将她吞没。
“那个,你不要紧吧?” 说完才惊觉自己貌似说了句蠢话,
莫傅司依稀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只是安静地躺了下来。温禧侧卧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朝莫傅司的小臂移了移,像一只胆怯的小螃蟹。指尖离他的手臂越来越近,温禧却突然受惊似地蜷缩起那根冒进的手指,不敢再动弹一下。
眼角的余光里,莫傅司依旧睁着眼睛,那目光没有焦距,投向一片虚无。
温禧舔了舔嘴唇,用极小极小的声音数起羊来,“One sheep.”看莫傅司没有反应,她才又继续小声数下去,“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Five sheep……”
伴随着她的数羊声,s-hi暖的气息会因为嘴唇的一张一合而落在他的颈项间,像一只小手在挠他。莫傅司翻了个身,背朝着温禧。
温禧还在小声地数着,眼皮已经一阵阵困顿下去,她仍然强自支撑,数到第五十九只羊的时候,她终于快坚持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上半身,想看一看莫傅司有没有睡着。
不想却和一双有些恼火的眼眸对到一起。
“你到底想干吗?”莫傅司嗓音低哑。
温禧脸颊通红,“我数着数着就瞌睡了,想看看你睡着没,如果睡着了,我就不数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