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告诉我,我才想起来,我们以前居然见过面,你看我这脑子,实在就跟他说的一样,活活是张筛子。”
“没必要记得那么多事啊,太累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最理想的状态,不记得的人通通当初次见面多好。”
“哈哈,老李也是这么说的。”
苏珊将她介绍给她面前的那们年轻女士,说她是对面报社的记者罗音,也是店里的老顾客了,“罗音每次写倾诉专栏,都会标明会谈地点是绿门咖啡馆,几年里给我打了好多免费广告。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人看了报纸,跑来非要找我倾诉,怎么劝他出门过马路去报社都不听,真让我傻了眼。”
罗音看上去颇为爽朗,顿时笑得止也止不住:“拉倒吧,那明明是个想追求你又找不着借口的傻小子。”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也笑了,“我相信罗小姐的判断,从我开绿门那天开始,根本不爱喝咖啡的傻小子跑来点一杯咖啡跟喝药一样喝下去的事就没断过。”
苏珊嗔怪地拿手肘捅他:“喂,你来说这话,也太不正经了吧。”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任苒不禁莞尔。
这里好多老顾客都相互熟识,任苒算是他们中间的新面孔,只跟其中部分人在店里碰到过,大家随意交谈着,看上去没什么拘束。
陈华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任苒正跟旁边的人闲聊,她看上去精神颇好,没有平时过分沉静的样子。他穿过人群,端了两杯酒不声不响走了过来。她看到他,也并不吃惊。
相比周围其他人,他穿得很随便,是她早就看习惯的白色衬衫配深色长裤,一瞬间,她甚至掠过一个念头,他穿的仍然是以前习惯的那个牌子。
陈华示意她放下手里的饮料,将一杯红酒递给她她,“尝尝。”
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不出所料地闻到了新鲜浆果的香气。
“没想到汉江市这边也有人开始代理这种红酒进口。”
“现在喝红酒成了一时风潮嘛。”她看上去没有以前见他时那种警觉的表情,似乎被这里气氛感染,显得十分放松。
“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感冒完全好了吗?”
她点点头。
这时,音乐突然停止,老李与苏珊各端了一杯酒,牵着手走到中央,众人围着他们站定,安静下来。
“非常谢谢各位今天拨冗光临绿门,给我和苏珊送上这么多的祝福。”老李cao着闽南腔国语说道,“我要说的话很简单,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到大陆。应该是比较早过来的那批台客之一,谢谢各位没有歧视我这来历不明、说话口音特别、打扮格格不入的异乡客。十三年前,我到了汉江市,开了这间绿门咖啡馆。当时,我只是信步而行,随便找一个地方落脚。因此与各位结缘相识,后来又认识了苏珊。我十分感激命运给我带来的这个转变。”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苏珊和我马上要离开这里去新加坡生活,绿门将由高翔先生接手。”
老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
“高先生也是我最早的顾客之一,我和我太太都很高兴将绿门交到他手里在。”
高翔笑道:“谢谢老李,本来我应该祝贺你终于抱得美人归。可是你带走了苏珊,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男人心情复杂,觉得十分失落、不爽,外加妒忌。”
大家爆发一片哄笑,等笑声稍微止歇,他继续说道,“玩笑归玩笑,我们都乐于看到苏珊幸福,苏珊,祝你跟老李新婚快乐。”
“谢谢。”
“跟各位一样,绿门一直是我最喜欢咖啡馆,这么多年来,到这里喝咖啡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突然要将它当成一个生意接手下来,我也犹豫过,考虑到这个时代各种变化来得眼花缭乱,很多我们熟悉习惯的东西一转眼之间就不复存在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绿门的风格不变,不让与我有同样爱好的各位朋友失望。”
又是一阵掌声,他回到人群后,不知道是谁叫道:“嘿,苏珊,跟我们说点什么吧。”
一向爽朗的苏珊却似乎突然有些局促了,她看看众人,再侧头看着老李,一双美目中隐隐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我……很谢谢各位,这么多年一直支持我把这个小小的生意顺利做下来,可以养家糊口,不必仰赖任何人的脸色,也谢谢老李,愿意等我这个糊涂女人这么久,可是……”她顿了一会儿说:“该死,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煽情啊,我可不想哭得睫毛膏淌到满脸都是。”
所有的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喜欢告别,也不会说抒情的话。”她举起酒杯,“所以希望今天晚上和所有的朋友玩得开心,喝得痛快。”
大家都举起了酒杯,与四周的人相碰。任苒与陈华也相互碰杯,她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音乐重新响起,老李和苏珊开始相拥跳舞,紧接着另有几对舞伴也相继加入。任苒突然说:“陈总,想跳舞吗?”
陈华难得地吃惊了,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任苒歪着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向上勾起,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微笑,声音中却带了一点调侃的意味,“我已经好久没有跳舞了,难道我得另外去邀请一位男士吗?”
他放下酒杯,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走到中间,揽住她的腰,两人随着舒缓的音乐开始跳舞。
最初任苒的步伐有些生涩,身体也略微僵硬,但慢慢地,她似乎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将头靠到陈华的右边肩上,半合上眼睛,跟随他的步伐节奏缓缓转动着。
陈华完全没有料到,任苒会突然这样亲昵地贴在他怀里,她的腰在他掌中,纤细、单薄而柔软,她的头发轻轻地拂着他的下巴,他能闻到她香水的味道,是清新的玫瑰混合百合,淡而幽香。
一曲终了,她继续喝酒,还是那样一饮而尽,然后和旁边的人交谈,看上去情绪很不错。待音乐重新响起,她将手伸给他,两人再度去跳舞。
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与美酒之中。陈华的视线不经意扫视到灯光昏暗的门口,发现田君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田君培的面孔有了一些扭曲。
他马上明白了什么,但他怀里的任苒却似乎浑然不觉,仍然靠在他肩上,他当然也不肯心动她。
田君培猛然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c-h-a曲。
舞曲停下来时,在众人的鼓噪下,苏珊先与老李喝了交杯酒,然后兴致颇高地挨个与人碰杯,酒到杯干,一下将气氛搅得十分热烈。到任苒时,陈华说:“她感冒刚好,不要喝急酒,意思一下就好。”
苏珊笑道:“任老师是我的酒友,我知道她的酒量。”
任苒已经端起了杯子,与苏珊一碰,两人面对面,同时仰头,一饮而尽,这个豪爽的姿态激起周围一阵掌声。
陈华拿下了任苒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好了,今天晚上别喝了。”
“你怕我发酒疯吗?”任苒好像已经有了一点儿薄醉之间意,笑道,“要不要我们也喝一杯?交杯也可以啊。”
“田律师来过,又走了,我想,你不用非把自己灌得酷酊大醉,演更热辣的场面给他看了。”
他的语气温和随便,任苒却明显震动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怅然看向紧闭着的绿格子玻璃门那边。
“你们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居然要用这种可笑的方法让他对你失望死心?”
“这样对他比较好。”
“看来你的牺牲精神又发作了,情愿付出抹杀你在一个爱你的男人心中印象的代价——因为这样对他比较好。”
任苒语塞,随即苦笑一下,“你总是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如果你不愿意被人利用的话,谁能利用得了你。”
“很好,现在你已经觉得怎么对我都不至于负疚了,这也算是一个进步。”
任苒无法回答,她呆立一会儿,目光从中央那些拥舞的人们身上划过,“请帮我跟苏珊和老李说一声,我先走一步,祝他们一路顺风。”
陈华说:“你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回去再过来,今天肯定会喝到很晚的。”
陈华替任苒披上风衣,两人走出去,外面的空气新鲜而宁静,他们顺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你今天看上去跟很不一样。”
任苒平淡地说:“你知道我以前一直在服抗抑郁药,三个月前,我觉得服用这药以后,似乎容易有兴奋的感觉。我发邮件问白医生,他告诉我,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证明我的抑郁已经得到实质x_ing的改善,可以考虑停药,我停了,不过今天晚上临出门前,我又吃了一颗药。”
陈华顿时明白了任苒今晚表现得明显有些欣快的原因,他勃然大怒,厉声说:“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我一向没演戏的天分,这个药很管用啊。”
陈华盯着她,正要说话,手机响起,他只得接听,只听了几句,语气和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任苒根本没留意他在讲些什么,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影,随着一盏盏路灯照s_h_è ,影子一点点由长而淡薄变得短短的,再一点点拖拽到身后,身前出现新的影子。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几乎如同催眠一般,让她机械地迈动脚步,一直向前走,直到陈华拖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