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挑此时问他,并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企图将他看得透彻。
阿魄轻轻笑道:“没有。”
从胸膛里传来的浑浊声响,逗得邱灵赋浑身酥麻。他也笑道:“你骗我。”
阿魄却道:“我怎么骗得过邱小少爷。”
邱灵赋又问:“我的毒把你的复仇搅搅成一锅乱,你不怪我?”
阿魄低头咬住他的耳垂:“怪你。”
说着身下便用了劲,邱灵赋颠得不得不用指甲狠狠刺入他的背,喉咙压抑着声音。
阿魄喘气道:“说书里的都叹人之渺小,顾此失彼,复了仇就要失去所爱。我本就是无能为力的乞儿,暂且放弃复仇来抱你,却又要被你怀疑不合情理。”
邱灵赋沉浸在□□的汹涌里,神志不清:“我帮你复仇。”
这人自己生死未卜,还扬言要帮自己复仇。
阿魄笑着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必,你帮我好好开心就行。”
雀城全在孔雀滨的监视之下。
踏入这座城,便是踏入了交织的密网之中。
此夜星辰黯淡,无月无光,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连夜翻入城中,在傲视这座城的屋顶上纵越。
阿魄逮住一浑身酒气的醉汉,问了那孔雀滨的位置,便与邱灵赋一同过去。
孔雀滨如衔璧说的那般,四周丛林环绕,虫蛇密布,只有一条严守的直道通往大门。像是一个拒人千里的刺茸Cao,仅用最危险的爪牙警示来人。
两人从那y-in森的虫蛇暗道小心穿梭,阿魄眼尖手疾,一路劈斩了许多条暗窜的毒蛇。
邱灵赋跟着阿魄的脚步,喘气道:“有这般不友好布防的,一般是黑道。”
阿魄回头看一眼,只见邱灵赋满头汗水,吃力得紧,便时不时拉一把他。
直到阿魄跃上高墙,邱灵赋脚下一滑,阿魄将他拉扯进来,这才注意到邱灵赋的手正发着抖,他心中一寒,又看邱灵赋嘴唇苍白,头发已经浸s-hi了一半。
阿魄将他扶在角落里坐下:“毒发作了?”
邱灵赋本想着咬牙隐瞒过去,可阿魄一问,他却觉得胸口更疼,忍不住点了点头。
第94章 毒与药(九)
连绵的湖泊与水道铺在这土地上,土是s-hi润不堪的泥沼,地是黑色碎裂的天。
早从树里听闻孔雀滨地处s-hi润肥沃之地,水泽环绕,可邱灵赋从未想过会在如此漆黑的夜里见到它。如墨的黑水从一旁林中流出,映得人脸苍白。
邱灵赋小心躲在暗处,他根据那明处弟子往来的方向与数目,便能轻易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奇怪的是,孔雀滨的防守不似衔璧说的那般处处森严。这个门派像是在短暂的时间里便耗尽了所有元气,如今像是一个衣不蔽体的人。
邱灵赋的脚步就往那遮蔽得最严实的地方而去——平澜院。
据衔璧所说,那“段惊澜”就在此处,无论他是人还是鬼。
邱灵赋忍着疼痛,远远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平澜院。
他愿意等,因为他清楚——今夜是不同的。
这个已经被段惊蛰掏空主干的门派,无法应付来自两处的重创。
邱灵赋闭眼冥思,耳听八方,心里却不敢想任何事。可这样无声又漫长的等待,给他空出了脑子,他想到娘和阿魄。可但凡想到两人,他的心便刀割一般的生疼。
他的心从未如此诚实,这疼痛不断告诉邱灵赋,那两人对他何其重要,几乎是如今的他所有快乐源泉。
邱灵赋紧紧按住胸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够让他好受些。
他对自己生气,恶狠狠低声道:“别再痛了,我知道了!我知道!”
可邱灵赋越说,胸口便越像是被刀子反复割绞。他坐在y-in影处,浑身虚汗,他听着近在耳边的巡逻脚步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冒险做了一个冲动的打算。
但不久,远处一阵模糊不强的的吆喝逼近,那平澜院立刻大乱,不少孔雀滨弟子从中跑出。
等那纷杂的吵闹声远去,邱灵赋从腰上抽出软剑,小心避开剩余人手的耳目。他像是一只行姿诡异的金华猫,轻巧地凌空轻跃,很快便找到机会,潜入平澜院主楼三层的纸窗之中。
他的轻功一向不错,他曾借此寻过多少偷j-i摸狗的乐子,此时要做的事也与那些偷j-i摸狗的事无异。
那被他推开的纸窗就像是被风推了一把,不过一刹那,那窗前便站着一个人。他落地也如狡猾小猫那般轻盈无声,他料定无人可听见自己。
可邱灵赋才轻悄悄将窗户关上,却听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邱灵赋脸一白,警觉回头一看,这屋内除了书架,便只有两张桌,一张空着,而另一张桌上,堆叠的书册之后,一长眉老人正伏案桌前。
那位老者不仅长眉,还长须长发。书册把人遮得隐秘,那长眉长须也又把露出来的脑袋遮得隐秘,整个人像是只露着一只干瘪的鼻子。
此人许久不梳理自己,老得像是古榕树,伸长的胡须扎往了脚下的土地。
屋外有人听到屋中那老者的说话,这才飘进一个声音:“长老?”
那老者慢条条道:“不许进来,掌门他和个小老鼠玩呢,去远一点,我要说教说教这当掌门的。”
门外一阵迟疑的稀拉声,那些弟子却真走远了。
邱灵赋看这老人的年龄不轻,又看他安然坐在这被严加把守的地方,被唤做长老。
他便猜道:“你是张椿长老?”
张椿是孔雀滨的长老,衔璧来探查孔雀滨,曾拿到张椿长老的一首奇诗。
张椿年事已高,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都像是拿着千斤坠那般吃力,动作缓慢得像是即将僵死一般。
“你不是习武之人?”邱灵赋看出了端倪。习武之人,就算年老时,大都也气息沉稳,不似平常百姓那般气息短促。
“朝廷分文官武官,孔雀滨分孔部雀部,可不是人人都得习武。”张椿的确很老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坏裂的笛子里吹出来的,四处破风。
邱灵赋觉得这句话奇怪,可他暂且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对方放出这不清不楚的话来,邱灵赋心里便暗暗不快。他希望与此人说话能处在上风。
他又尽量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语调轻快地问:“你知道我会来?”
“是惊蛰知道你会来。”这老头说着“惊蛰”二字,像是念着自己孙儿那般自豪,接着他又呵呵笑道,“他还知道,孔雀滨今日要遭殃了。”
他不等邱灵赋反应,又像是对孩子那般招手:“他还有东西要给你。”
邱灵赋等他颤抖着手递过来一个信封,他第一次如此有耐心地等而不用手屈抢,因为他对此人无半点信任。
可当他眼睛落在那张纸上时又心痒难耐,自己铤而走险,不就是因为对段惊蛰此人的好奇么?
他取了块手绢,盯着那老头的脸,隔着手绢将那封无落款的信信封取来,又后退几步,才小心打开了。
眼睛只敢往下扫一眼,但这一眼便已经能将这封信看全。
纸上只写了六个字:紫湘楼紫衣客。
张椿那被白眉遮住一半的眼睛,似乎能看得清邱灵赋的神情,他颤巍巍道:“他说这只有你懂,你若现在不懂,今后会懂。”
邱灵赋忽然上前来,将随身的软剑架在这老头的脖子上。
他冷笑道:“我现在想要懂的,你能告诉我吗?”
张椿不慌不忙:“你要知道什么?”
邱灵赋挑高了语气,说得轻蔑:“孔雀滨一直以来探求着一个秘密,这事被当年太平镇县官许大人察觉,一壶茶便离间了孔雀滨。而后孔部离去,孔雀滨每况日下。段仲思因察觉孔雀滨无力支撑下去,沉不住气,两年后设计陷害了白家,可依然一无所获。而此时,段仲思身体也和这孔雀滨一样迅速衰弱,两个孩子却无心继承遗志。所以段仲思便逼迫两兄弟残杀,以栽培其尖锐好胜的x_ing子,继续接替自己。我所说的有何不对?”
那张椿听了这番话,不仅不怒,反而当真高兴道:“你与惊蛰一般聪明,果然是惊蛰看重的人。”
说着又可惜道:“要是他好好爱惜孔雀滨,没准我会希望邀请你来孔雀滨······可惜,孔雀滨怕是撑不过今夜。”
张椿长老叹气,也像是从那肺腑中叹出来,人老了,凡有一点动情,五脏六腑都得跟着受折磨。邱灵赋看得出他的确是惜才之人,可他天生不会对此有任何感激。
邱灵赋一心只想问自己要知道的事情:“他将孔雀滨破罐子破摔,便是报复他爹么?”
张椿颇摇头,满头白须跟着晃。但他又颇有兴致地神秘道:“我说一个秘密,看你能不能猜出。”
这老头像是全然不知自己身份,只顾着自己开心,大刺刺道:“我是朝廷人。”
朝廷人?
邱灵赋突然一抽痛,他的心在为接近真相而喜悦。
许渝留下的帕子上,绣着清风雨露中的兰······
那块徐老伯藏匿的玉佩上,赫然刻着皇族姓氏沈字······
衔璧潜入孔雀滨,偷得张椿一首描绘棠棣的诗,却名为《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