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璧留下来,自然是不想看到阿魄单枪匹马,但她却厉声道:“为了告诉陈盟主,我们不像他那样,是个懦夫。”
邱灵赋听了只觉得惊讶,这种废话通常都由含嫣来放,能从衔璧口中听到也是奇迹。
青山盟都是粗膀子大汉,他们从来鄙视懦夫,所以要是被人骂了懦夫,肯定要肝火大旺。
但这话从女人口中说出来,却只会让陈巍觉得好笑,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大笑道:“你们连男人都不是,当然不是懦夫。”
衔璧冷冷道:“那陈盟主是男人,就是懦夫了?”
“你!”陈巍大怒,正要扛起大刀往衔璧杀去,忽然一道极快的刀光闪过,大刀上被猛一震,陈巍手心发麻几乎要握不住那刀。
阿魄用一柄小匕首便将他压制住了。
“你是谁?”陈巍问。
阿魄从帽檐下露出一只眼睛,笑道:“你猜我是谁。”
“邱灵赋!”那陈巍大惊失色。
邱灵赋听到自己的名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发现了,随即又听陈巍道:“你是邱灵赋身边的那个仆从。”
阿魄听了一顿,似乎是好好地想了一想,随即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使得邱灵赋脸上燥热得快要烧起来。
自己在紫域时以饭酒老儿的身份,四处宣扬那阿魄是自己的仆从,所以这陈巍也当真这么认为。那阿魄笑,是在笑自己放出这谣言要擒他,最后却被他反擒了。所以那笑声就像是在邱灵赋耳边响起的那般,只有他知道是那人在笑什么。
三人终于暂时停下手来,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阿魄,这是那个在花雨叶昙花一现,就再也不声张踪迹的阿魄!说书人口里的天才少年,自从名声打响,从此便一路接连不断开辟江湖的传奇,从未有过这般低调的人。
低调的人总给人神秘感,特别是那邱心素之子邱灵赋也极具神秘感。神秘的人,总让人忍不住要探出点底细,免得让人毫无安全感。
有人依稀记得这人是从翁一苇的人中跑出来的,便朝那翁一苇处看去。
“翁寨主不见了!”忽然有人惊呼。
“该死!是翁一苇的人都不见了,肯定是要与花雨叶把宝物独吞了!”
阿魄听了却嘲笑道:“宝物宝物,哪有什么宝物,这里到处都是坟墓。”
“你是谁?”问的人是在一旁静观其变的九思道长。
阿魄对这九思道长语气倒是温和不少:“我是邱灵赋邱小少爷的跟从。”
他念出邱灵赋的名字时最是温柔。
邱灵赋在暗处听得好笑,这阿魄还说自己爱撒谎,他何尝不是?
陈巍脑子里只想让那花雨叶遭殃,他便道:“素心派的人,为何会和花雨叶的人混在一起?”
江湖人都以为邱心素与花雨叶不和,所里邱心素自己创了个神秘莫测的素心派,却不知这素心派一共就邱心素邱灵赋邱小石三人。
阿魄依旧在那边胡说八道:“因为邱小少爷要找他娘,邱心素上一个消息便是与白家有关,我便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但是,我现在不是素心派的人了。”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我找到了很多死人,还有很多宝物。”阿魄笑着说道。
邱灵赋听那边的声音瞬间便大肆嘈杂起来。
疯了,他疯了!
谁与“宝物”联系在一起,谁就会成为这帮傻子的猎物!就谁像与“邱心素”联系在一起,就会成为知情者的猎物一样!
有人立刻兴奋地问道:“在哪?”
阿魄的声音轻轻扬起:“死人就在你们要去的地方,宝物在我手里。”
说着他对衔璧轻声道:“走。”
接着他目光里忽然透出寒意,潇洒灵活地避开面前的人,像一条顺流而下的游鱼。
他的匕首握在手中,刀面上掠过一个个火把的倒映,沌光浑浊且朦胧。他扬起匕首,往那不远处的段惊蛰杀去,如一道黑夜化成的鬼魅。
他口中咬牙道:“解药!”
这个速度,段惊蛰根本无法做出防御,只恰好能有时间做出投降和求饶的样子!
只要他做出害怕的样子,这柄刀就会停下!
但回应着阿魄的却是一个淡然的笑。
阿魄稍一愣,匕首已经刺穿段惊蛰的胸膛。他的胸膛被刺穿时,他脸上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容。
另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疾驰而来,将阿魄的刀猛地打开,那匕首沾满了鲜血拔出,那道黑影将段惊蛰抱在怀中。
此时周围许多人已经反应过来,刀光剑影将阿魄重重包围。衔璧没有走,她也被淹没在其中。
山石后,那伍老先生道:“可惜了,这白家的孩子武功不错,却偏偏太傻。”
那边的厮杀声听得邱灵赋心惊r_ou_跳,邱灵赋听这话只觉得恼怒:“他不想让这白家连死也要被利用!”
但邱灵赋没想到,他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去杀段惊蛰。
伍老先生道:“我说的傻,是因为他武功再高,也没办法从这么多人中间逃出来。九思道长渡德大师虽没有出手,但这人数还是太多了。”
伍老先生一眼也未往那边看,也能听出九思道长渡德大师未出手。
因为想要这传说中白家宝物的人,实在很多。
他们不想杀他,但难保会真的杀死他!
邱灵赋却道:“他能出去。”
伍老先生道:“如果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定会出去,但他没有。”
他没有得到解药,所以没有出去的心思。
邱灵赋道:“他方才也许并没有真正打算要到解药。”
伍老先生道:“但他很自信能得到解药,因为他的身手很利落。”
邱灵赋朝那边看去,夜色太浓,但他却清楚地看着阿魄的衣服已经被血污浊。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他难道想要死在这里?就为了这白家的破事死在这里?
他为什么不说自己是白家的人,这样这些人至少会因为伪君子的面具留下活口。换做是邱灵赋,他早就把身份亮出来,把大家虚假的怜悯好好利用一番。
浪子应该死在天涯,而非死在故乡。
邱灵赋道:“这个时候我能做什么?”
他下意识依赖与身边这个老头子。
伍老先生神色为难:“什么也做不了,这不是说书人动嘴的场合,你在一旁好好看着就行,就和刚才一样。”
从自己遇上阿魄开始,这人便一直将他的心思城府当做儿戏,甚至多次在危险之事袖手旁观,就是为了让邱灵赋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么无能。
现在邱灵赋终于怕了,他感到心脏开始阵阵收缩,胃里翻腾乱搅,想要吐出来。
但他对江湖抱有敬畏,不是因为他所告诉他的那些危险。
伍老先生又道:“但是你并非什么也做不了,对付你敌人那样狡猾的知己,便是让自己不像自己。”
邱灵赋眼神锁在伍老先生身上:“你真的不是段惊蛰的人?”
伍老先生说话起来几乎像是要睡着了:“我不认识段惊蛰,但你娘是我亲自交给雨儿的。十年前我曾去你们淮安的屋子,也曾远远看过你们。那时正逢天气转凉,你生病后嫌药太苦不愿吃,你娘让那小跟从给你买了味锦铺的松子糖。”
邱灵赋傻傻听着,忽然笑了:“我就知道那些糖都是她让小石买的,她看我吃了还装作生气。”
他的笑截然而止,只觉得胸中本就郁气难纾,此时更是五味陈杂冲上心头,两只清透的眼睛里忽然流下泪水。他怔住,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知道这泪水从何而来。
那毒没发作,只是那段惊蛰变成了心中的一份压抑的毒,这毒太厉害,若治不好,便会让他眼睁睁地失去一切。
纸上谈兵的十多年,让他能做的比自己想象中的少太多。
伍老先生看他,年老之人,要么已经对泪水麻木,要么看不了泪水。
他问:“你哭什么?”
他确实早该哭了,可不该是这个时候。该哭时不哭,该坚强时却流泪,他看得出这人内心的拉扯挣扎太多了。
邱灵赋猛地把眼睛擦了:“我想哭便哭。”
邱灵赋问那伍老先生:“我能不能借你的小刀?”
伍老先生从怀中拿出那把刀:“可以,但这刀不能杀人。”
“它很钝吗?”
伍老先生将刀子给了邱灵赋:“我只是不希望吃东西时吃到人血的味道。”
邱灵赋笑了,他将刀子拿起,又赶紧用泥土给自己的脸上抹了泥:“我走了。”
伍老先生深深地看着他:“保重。”
“你要走了?”邱灵赋敏锐,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伍老先生站起来:“我早该走了,看着你娘长大,又看着你长大,也算知足了。”
那边的刀剑铿铿,愈杀愈烈,像是夺命铃一样催着邱灵赋,他睁大眼睛看了伍老先生一眼,可能来不及把下一句话问出口。
“走吧。”伍老先生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