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心让谢乔的心又揪了起来,乖乖的跟在他的后面,进谷没路,他们就顺着溪水去找谢乔挂起的围巾,找到后留下两个人接应,青山裹了身上的蓑衣,用柴刀把箭竹砍开一条缝隙,按着激光笔笔直的直线一直搜寻到他们翻车的地方,谢乔冲在前面手脚攀爬,当能看到车子的轮廓时她激动的叫潘东明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她的心里咚咚急跳,一边喊一边更奋力的向上爬去,青山紧跟在她的后面用火把照亮了歪斜的岩石上的车子。
谢乔蹲在早上她爬出来的破口处久久没有动一动,车子里的景象随着身后的火把的增多越来越亮,可她的脑袋里却轰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炸掉,仿佛耳边还有他的浅笑声,他小声在自己耳边说,能亲亲我么。火辣辣的热气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他就摇摇脑袋,好像要努力的清醒一下看清楚,潘东明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临走时背她裹得严实的大袄已经被他掀开,胸前放着打开的笔记本而,肋下还有她包扎的绷带,此刻早已是红色,却独独不见了刺破他身体的那块玻璃……原来,他这么残忍,不但残忍的伤害别人,也残忍的伤害他自己。
他的面色像纸一样白,眼睛半睁半闭,没有了气息一样。他不是答应了要好好的么,他不是答应了要等着她的么,她忽然觉得很愤恨,这人从来都是这样,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一点信用都没有!但她半蹲在那里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潘东明?我找到人了,我回来了,你醒醒?”
声音小的仿佛是怕惊吓住正在酣睡的小孩子。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头,看到青山满是怜色的眼睛,她就傻愣愣的问:“你干嘛?”
青山把火把递给一边的人对她低声说:“我得把他弄出来。”
谢乔机械而麻木的坐到一边去,呆呆的看着青山用砍刀把那些已经碎裂的玻璃全部敲掉,碎玻璃落在硬硬的岩石上传来零碎的响声,她就想起来车子在黑暗中歪斜最危急的那一刻,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他扑向她时他想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再说话,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想了什么,整个人傻呆呆的木偶一样,又仿佛自己是被抛进了时空黑洞里,除了抖动浑身没有力量没有感知,只余下空荡荡的躯壳,那辆歪斜的车子在火把恍惚的照明下,就变成张着大口的怪物,怪物的嘴巴里含着没有半分知觉的潘东明。
从间隙里看到潘东明沾染着血,有软软无力半张开的手,有种近乎撕裂的痛楚慢慢袭来,他就这么死了?这只手,不是可以翻云覆雨的么?这只手,不是无所不能的么?一直以来他在谢乔的眼里心里,就是个最卑劣的恶徒,是九重天里最恶的恶魔,用最卑劣的手段粗暴的肆掠,硬生生的焚毁她让她痛不欲生,以前恨得狠了她就想,他是天下最该死去的那一个,他怎么还不死呢。可现在,看着青山与另几个山民把他无知无觉的身子往车外拖拽,就像是拖拽一袋米或是巨型玩具一样,她就想,原来,他也是这般脆弱,恶魔原来也会死。
把潘东明拖拽出来没费一点劲,被卡在座椅处的那条腿之前已经被他自己弄出来了,此刻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有人拖着他的头,拽着他的胳膊,也有人托着他的腰,终于把他弄出来时那条受伤的腿,磕在车前窗的边棱上,昏迷中的潘东明忽然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惊喜了所有人,有人大声说:“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快,担架!”
本来安静的几个人忽然开始忙碌,这片小小的岩石平台就变得异常拥挤,谢乔还没反应过来,仿佛不明白他还活着这几个字的含义,有人轻推她一把她才愣怔过来,喃喃说:“他没死?”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尔玛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他们,谢乔看着黄黄的玉米蒸蒸配着坨坨r_ou_,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样,尔玛让她去吃饭她就摇摇头,坐在一边,看着老先生正在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潘东明包扎摸骨,碰到伤处时可能疼得厉害,伴着几声轻咳就满头大汗,青山在蜡烛上烤着几片膏药,贴在伤处后用竹夹板固定。
老先生扳开潘东明的嘴巴看了看,摇摇头,对青山说:“还是送走吧。”
谢乔去翻背包,去找潘东明的电话,他这个样子一定得送到医院去,打开电话耐心的等待它跑完程序,却依然是没有型号,她对青山说:“这里附近哪里能打电弧?”
青山想了想说:“这里山深信号不好,附近寨子都没有电视电话之类的,不过走远一点翻过一座山,下面护林场那里好像就有电话了。”
“带我去,这个人不能有事,我要打电话求救,他需要医院。”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护林场,其实只是一个小院子,听到外面的动静一只狗在院子里狂吠,青山上前去敲门,便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前来开门,看清是青山后讶异的问:“青山,是你呀,这么晚了啥事啊?”
青山拉过谢乔对他说:“叔,有急事,要打个电弧。”
进了屋,一张桌子上就只摆着一个电话,谢乔走过去拿起,按下杨群的号码。
杨群却是很快接起,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你们几个大晚八岔的撒癔症边儿去,都说了不去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听到他的声音谢乔就两眼通红,哽咽着还没说话,杨群就又不耐烦的说:“喝醉了就回家洗洗睡觉去,啊。”
“杨群……”
“……谁?谁呀?……谢乔?”
“嗯。”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是给我打电话了,我都等你电话多少天儿了……东子找着你了么?你在哪?”
“杨群,你听我说,我们在去雅县的山路上出事了,潘东明受了伤,他……”
谢乔还没说完杨群已经怪叫一声,电话里传来一阵哗啦的响声,好像他打翻了什么东西:“什么?!出啥事而啦?”
“他的情况很不好……我怕他有危险……”
杨群听了惊出满身的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迅速调整状体冷静下来,说:“谢乔,告诉我你们现在的确切位置,我找人接你们去。”
电话被一个男人接起,告诉他他们所在的地方山寨,杨群找来纸笔记下,电话又被谢乔接起,问清楚了潘东明的伤势,他沉静的说道:“谢乔,我要你好好的照顾他,我现在就打电话找人,你们等着。”
返回去后尔玛没有睡,还在等他们,潘东明仍旧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屋里飘着Cao药的苦味,尔玛轻声说:“爷爷接骨在寨子里很有名的,他会没事的,不要担心……你都没吃晚饭呢,吃点吧。”
她摇摇头,茫然的坐到床边去,山里的冬天更寒冷,尔玛把火炉子办到窗边又笼了笼,就走了。
她起身去拿那笔记本儿,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很多字,凑在一盏灯前她仔细辨认字迹,看着看着就哭了,把笔记本儿塞进背包里,又转身回到床前坐下。
“潘东明。”看着床上木偶一样不动的男人,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谢乔留着眼泪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是没有了温暖,她就一直握着,过了很久摸了摸他的掌心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指,他也没反应,仿佛一具没有任何意识的空壳,看着他苍白的脸,想想以前他意思风发的样子,心里就沉沉的充满了内疚。
天快亮的时候谢乔趴伏在床边睡着了,潘东明醒过来,像是很疼的样子浑身痉挛,他一动谢乔就醒了,看他疼的满头大汗她就去火炉子边拧来热毛巾给他擦脸,他的眼睛睁开,却是恍惚的,眼珠微微转了转,咬着牙哼了两声,也不知看没看清她就又昏睡过去了,谢乔握着他的手不敢再睡,一直熬着守着他,实在熬不住了刚眯会儿眼,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尔玛进来,说:“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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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乔的手还在握着潘东明的,带着明显没睡醒的癔症喃喃问:“什么人来了?”问完了才渐渐明白尔玛说的什么,站起身帮潘东明掖了掖被子才出门去,站在门廊上,就看到远处山路上快步走来一小队穿着长长白褂子的军医,青山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给身边一个人比划着说着什么。
那些人进了院子谢乔认出来与青山说话的是沈团长,谢乔迎上去打招呼,他一时没能认出她来,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说:“你是谢乔同志。”
谢乔点头与他握手,他看着她的脸问:“你的脸……你还好没事吧?东明怎么样?”
他们一起进屋,医疗队的随行护士已经为潘东明扎上点滴的针头,用胶带固定在手背上,有几个军医已经戴上口罩手套检查他的头部是否受创,又给他扣上便携式的氧气罩,两名警卫员打开折叠担架,抓住床单把潘东明从床上摞到担架上,一名军医对沈团长说道:“看来多处骨折、疑似胸腔积液,需要做透视X片再做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