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的女人坐在乌烟瘴气的小厅里花枝招展地与人调笑,以此招徕了许多营生。柯生生听着母亲无止境地谩骂,无动于衷。女人摔着碗盘,苦着脸说该死的!杀千刀的!杀千刀的上哪弄钱。她把这些字眼咬地很用力而又小心翼翼。她忍气吞声,直等外室的女人鸠占鹊巢,最后,方美丽终于抢走饭桌上属于她的位置。家庭暴力和村人的指指点点累积成了资本,令另一个女人容光焕发的资本。
他的母亲最终由发狂撒泼变得目光呆滞,她上街拽着村里的女人们絮叨,她怎么那么贱,她还要不要脸!她拉扯着沿街走过的女人的胳膊,诉说着自己的苦难与不幸,最后,这场夹枪带木奉的战争以柯沐九拿着拖鞋抽了女人几巴掌而告终。
十几岁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张牙舞爪的力量。她挟着忧心忡忡的母亲找上对方家门,以出其不意的暴喝换来对方的心惊胆战,以兜头砸下的火辣巴掌而所向披靡。
那个女人跳着脚,东躲西藏、嗷嗷求饶。柯生生的眼前是姐姐英勇无比的身影,他感到莫名的畅快,因为他看到那个志得意满的女人流鼻血了,血乎拉拉抹了一脸,他感到无以名状的畅快。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柯沐九奉为英雄。哪怕她不学无术,哪怕她疯癫叛逆。柯生生认为打架打赢了便是王者。他的父亲用拳头为小三挣来一席之地,而他的姐姐用拳头为母亲赢来了尊严,连他满嘴脏话的父亲都惧怕她,以至于他只敢蹲在饭桌前扒饭不吱一声。他的父亲努力把自己修养成了一个无赖,尽管出门时他总爱擦亮皮鞋,在腰上缠上宽大的皮带。
柯生生学会了打架,他的怯懦在拳头挥舞的过程中被一扫而光——十三岁时候进局子是家常便饭,后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打手。他十八岁的时候这个男人变得脑满肠肥,他失去了一份工作,又托熟人求神拜佛换来了份营生。他开始走街串巷,美其名曰巡逻安保。柯生生心内无来由地升起一股厌恶,他盯着这个男人,因着冥冥中他们都用暴力讨生活,也因着他对这个家庭不满已久。
二十多岁的柯生生在酒吧后巷抽着廉价烟Cao,段白华和他在一间酒吧后的弄堂里偶遇。这个男人在抽着一根土烟。在大城市中,在这个年头,很少能有人抽土烟,除非是那些疲累了一天的建筑工人,那些五六十岁的穷苦男人,借由一根烟放松神经。
这给了段白华莫名的亲切感。多好,这个男人完全是他的反面。英勇,高大,裆下有着鼓鼓囊囊的一团。
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个人,他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身世凄惨的孩子。
他脸上的光太亮了。可是当他走到人群当中,他脸上的光芒又迅速委顿下去,充满委屈与痛苦。他步入酒吧当中,嗫嚅道:“请问…”他说,请问今晚我也能得到两瓶香槟酒吗?他说,我听说今天搞活动。
调酒师微微一笑,向段白华展示了平等众生所应当得到的尊重,他和颜悦色道:“是的,每位客人都可以得到两瓶香槟酒,请您稍等。”
段白华是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他的脸色透着白,迷离晦暗的灯光里隐藏着他的劣质眼线。这个人长了口龅牙,一讲话就露出两颗泛黄门牙,所以他不轻易开口,说话总是像含着东西似的,瓮声瓮气。他取了酒便离去,站在远处顿了顿,然后向柯生生走去。
柯生生躺在沙发里,这个高大而强悍的男人鼓着眼珠,肌r_ou_遒劲,恶棍一般凶猛。
“鸭子。”柯生生呸了一声,咒骂道。
段白华无视这粗暴的侮辱,他站在柯生生面前,紧紧抓住手中的香槟瓶颈,自信而急迫地望着柯生生的眼睛。如狼似虎的凶与恶毫不掩饰地袒露在柯生生眼底,有一瞬间段白华想献祭般成为这双眼的猎物,可是他知道,柯生生是不屑于他的。
他蹲下身,然后跪坐在地上,正对着柯生生,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慢吞吞道:“柯,柯先生,我…我能请你喝酒吗?”
柯生生的眼睛里遗漏出一点玩味的光亮,他突然正眼瞧他一眼。
段白华面露欣喜,可是他很快掩饰住了,他觉得自己离着柯生生近了一些,于是他轻轻凑过去:“我把这两瓶都给你!”
他畏畏缩缩地把香槟送出,在柯生生抬眼看他时再快速缩回手,就好像勇敢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继续低下头,小声自说自语着什么。
柯生生坐起身,接过段白华手里的香槟砸到桌子上。他咧牙朝段白华笑了笑:“二椅子。”
段白华面露难耐地屈膝上前,仰望着柯生生。他犹豫再三,拿过桌上的酒杯给柯生生倒了一杯。柯生生深沉的目光盯着他,然后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呸!”他唾骂着,“不够味!”
可是他接过了段白华递来的第二杯酒。喝完四杯酒后,柯生生的嗓间发出低沉的喟叹,段白华窥探着,在柯生生放下酒杯的间隙,轻轻蹭过他手肘上粗大的骨节。
柯生生没有动。
这给了段白华勇气,他飞速地环视了下四周,然后再一次将手指爬上柯生生的胳膊,一触即分,这种类似偷情的动作令他感到兴奋。
柯生生又喝了一杯。段白华隐藏在角落里,像是一个伺机而动的胆小鬼,犹犹豫豫又不死心,最后他在第二瓶香槟快被饮尽时坐到了沙发上,轻轻向着柯生生挪过去。
他可以看到柯生生粗壮的胳膊、耸立的肩胛骨和狰狞的三角肌,连那热辣滚烫的汗味都是如此刺鼻而迷人,他把手放到了生生的大腿上,迅速向内侧摸去,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起,柯生生不耐道:“滚!”
段白华吓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跌下来。他的笑容迅速垮塌,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爬出一米后又胆战心惊地停住,目光含嗔地回望柯生生。
段白华穿了一条亮闪闪的黑色皮裤。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可是屁股长得是真好,是别人跑健身房办金卡都求不来的酒窝t.un。他走过柯生生身边的时候会努力挺直了身板,绷紧t.un部,他刻意放了脚步,又试图不让对方看出来,那姿势便有些滑稽了。像是在t.un缝里夹了根线一样,让人觉得他一定是全身爬满了蚂蚁,又好像是凫水上岸的鸭子,他迈着步子,丰润的t.un部在柯生生眼前呆板忸怩地晃来晃去。
而他在地上爬动的时候,皮裤绷紧,反s_h_è 出白色的光,那t.un部的线条圆润又和谐,使人联想起体面而刚得开化的寡妇的胸脯。行走时她们会用力把丰硕的胸脯挺起来,左右颠晃,里面会跳出迷离扑朔的兔尾。
这时段白华背后炸开柯生生戾气浓重的暴喝:“滚!”
段白华猛地一缩脖子,迈着小八子步快速扭走了,他走地太急,慌乱中还扭了脚脖子。走远后他心有不甘,又试探着晃起屁股,力度也稍稍大了点,就好像专门给谁看似的,直到那弧度越来越大,晃出一片宽敞的闪亮白色,最终在视野尽头晃做抖动的小点。
他陶醉地想着,当时,他的身影留在了柯生生的眼睛当中。
他是如此信赖他。带着对神明的仰慕。
窗外,村委大院中,老太太直接闹到三个干部头上。
“村子里要改造!为什么不能把我的供销社换两套门头房!”她心里万分明白,都是村委会的人干的!大队书记是二流子出身,最爱干打砸抢的事!村长贪得还算少吗?!为什么平头百姓的财产也要抢!
这院子里站了三个男人,村大队书记、村财务组长还有治安组长,个个比她强壮,也个个都比她年轻,不过都已经站不住了,蹲着或者弯着腰和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对话。一个穿了格子衬衣,头上带个r-u白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正在劝,他口干舌燥,后背上汗涔涔,已经劝了半个多小时了:“大娘,不是大队来不给你换,这个主要是,大队里说了不算,你知道吧?”
“嫩白诓我!”柯老太估计中午多吃了碗饭,战斗力十足,她恶狠狠道:“我知道村来带拆迁,嫩都急着压价,到时候门头房好几百万,凭啥不给俺!”
村里管财务的大爷一听就呆,转念便头疼,他弓着腰道:“嫂子!这个事八字还没一撇!你白瞎听!看村来贴的告示!看通知!谁跟你说这里要拆迁了?!”
“你管我听谁说的。”柯老太很是精明,她眼珠子一转,抬手抹了抹嘴,然后把屁股一挪盘腿坐到地上,摆手嚷嚷道:“那到了时候还不都是定完了,叫俺搬就搬,我痴了没好去听你的?!不听!不听!”
大队书记头都要炸了,一直说,你快别闹了,快起来。劝了几分钟发现如果,站起身子跑到屋檐下抽烟去了。治安组长脚底抹油躲得老远,抄着胳膊等下班时间,直等走人。
柯老太见了长号一声:“叫你爹过来!你爹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一代不如一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不起!Cao嫩娘我不起!我cao使嫩亲娘!!嫩些狗玩意儿!欺负人啊!欺负人!!”
这老婆子哭得如丧考妣。听着这嘶哑的哮嚎,村书记狠狠跺脚,没法子弄了!
没人管她。
她心里忽地一空。她想起自己无药可救的儿子和懦弱无能的媳妇儿,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孙辈,想到这里,她咬牙,不能退缩!她不能拿着酸苦的经历来博取敌人的同情,她要争那口气!
她迅捷地蹲到地上解开腰带,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一股s_ao腥的液体在土地上潺潺散开。她真是爱惨了这片土地,留下的泪水不断把大地母亲干裂的嘴唇滋润。
“欺负人啊——”这老婆子又是一声哭号,尿了。
她咒骂,“狗屌cao的!”“狗娘养的!”“你们都好死了!”最后她哭哭啼啼地走回家中。
她的不学无术的儿子大张着双腿,在炕上睡觉。懦弱无能的儿媳妇还在厂子里做工。她要用缝纫机钉那些沉重的、装船用的麻袋,每天回来她的肩膀都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