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柯生生不懂,他骂,你他妈婆婆妈妈真膈应。
他忍不住飙出了家乡话,“依赖使了!(恶心死了)”
这句话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下一刻他拔步离开,脚步声因这句话飞速加快了。他在躲瘟疫一样躲着背后屋子,像是要把所有恶心人的东西都留在那所房间里,而没有人发现。
可是男学生穷追烂打,他竟然给柯生生写信。
他带着孤独的忧郁写着,写着写着便哭,任由自己在爱情的海中沉沦自伤,什么道德?什么伦理?这一切都是世俗的枷锁!是愚昧的囚笼!他该去抒发自己内心所想,他一直是这样一个至情至x_ing的纯洁之士!
“我亲爱的先生:
我是这样对你不起!
……
我该是一位歌者,可我现在只想嚎啕,嚎啕,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合该知道我不该爱上你,可我做不到!我依然那么爱你,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他悲哀地祈求说,你能不能给我回封信。柯生生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他又露出那种不耐的表情,不高兴地说,我没文化。
男学生伤心欲绝地说,那你能不能把我给你写的信都还给我。柯生生说,我没看,都扔了。
男学生说,那好,我们所有的联系已经抹断了。挺好的。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忘不掉的。
他最后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伤心断肠了,他破碎地叨念,又或者悼念,说着他那死去的爱情:“哦!我爱上了一个浪子!一个恶魔!我以为我会感化他!他却总是那样让我痛心万分!”
他把他打了一顿,说,我没文化。他就是这样甩了男学生。
柯生生没想到这个男学生这么麻烦,他们村头上那些养j-i场里的村妇可没这么麻烦。周围工地里的民工常常三四个人一同结伴去敲农夫家的门,递出去二三十块钱说,“你叫俺弄弄。”那些灰头土脸的建筑工人有些是本地的,有些是外地的。村妇这时候常常摆手说:“不弄不弄,俺不弄。走!走!嫩都走!”
最后他们多掏了二十块钱,主妇才不情不愿地敞开门,等人进去后探头探脑地观察周遭,再飞速地阖上门,门闩落下,“噹”地一声。
多么麻烦。
那个叫段白华的小男人也这样麻烦。婆婆妈妈,却只敢站在一旁不动。
柯生生的脸上一年四季带着黝黑的底色,横亘的肩膀束缚在紧绷绷的体恤衫里。更多的时候,他只撑件白色汗衫,裸露出的身体可以非常轻易地招徕眼光,他走地大摇大摆,背部隆起的肌r_ou_让人猜测他裆下鼓囊囊的一团是不是也是如此摄人有力。
若有似无的视线在空中乱瞟乱撞,逡巡几圈就化为肆无忌惮的打量,黏着在柯生生的胯下大腿和胸膛上。它们像是窸窸窣窣爬出来的虫,甲虫们源源不断地从头颅上的两个黑洞里爬出来,爬出来包裹住柯生生再也不放。还有的虫长得像蚯蚓,水蛭,更加扒人,更加柔软,一旦粘上皮肤就会贪婪地吮吸,吸血吸精气,吸食所有他们妄想的东西。在酒吧周围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妄图和柯生生打一炮,每个人都动着这样的念头,因为每个人都这么干。柯生生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吸引无数人扑向他撞出破碎的图景。
柯生生挑伴让人以为他在挑猪,挑猪完毕再杀猪,杀猪的手段粗暴又潦Cao,因此造成的后果也是惨痛的,血腥到要命。
行刑时,他粗暴地把楔子和刀刃从货物尾端钉进去,吭吭吭打桩一样把尖刀嵌进r_ou_的里端,这个过程真是残忍又痛苦,可是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往往区分不清他们面临的是死亡还是新生,身体剥离带来的电击感和空茫感刺激着他们,然后他们发出或者快乐或者痛苦的叫声,尖利无比,和屠宰场里那些濒死的猪别无二致。
他们的眼前摆着断头饭,美食往往诱惑他们口腹之欲的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大快朵颐着,实在是太快活了,以至于他们忍不住仰头发出快活的、间断的、越来越嘹亮的猪啸。他们哼唧着鼻子,接二连三冲天喜极而泣地叫着,欢呼着,像是在进行庄严肃穆的仪式,似乎只有仪式才能换来他们认真的行事,不然,为什么他们那样虔诚?
他们每个人都露出欣喜的,热切的,快活的表情,他们感激上天赐予的悲悯。
他们要死了。
他们重生。
他们得救了。
他们颤抖着歪斜的身体,快活到极致,快活到麻木,快活到失禁,他们在柯生生由内而外的炙烤下化为水一般流动的烂泥,谁越瘫软越腐烂便越自豪,扶不上墙连滚带爬地跌到门口,吸引来周围人意味百般的目光,他们无畏英勇地仰头笑,咧牙笑,笑地开怀、笑地蓬勃,他们实在是高兴极了,因为这实在是光荣极了,那副将死不死的姿态源自心底最最炽热而疯狂的渴望,不然,还有什么比梦想被实现更令人疯癫若狂?
柯生生满足了他们,向柯生生俯首称臣,他们心甘情愿——那的确、实实在在地令他们感到骄傲。
依旧有人前仆后继地献祭,献祭身体、献祭生命。柯生生每次都非常不耐,夜幕刚刚降临,人就开始往他身上贴、往他身上挤,他拳打脚踢,抓j-i一样单手捏着那个人的脖子,那人脸红脖子粗还要忙不迭谄笑,嘴里说些好听讨饶的话。
周围的人会投去或者嫉恨或者善意的目光,但归根结底他们会疑问一下“为什么落入柯生生掌中的不是我”?顺带再自我反省一下,“是我太差劲吗?今晚的打扮不好看?今天的发蜡抹少了?还是香水不够优雅?”那个人依旧在试图正面柯生生,于是他扭着脖子,扭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却还要保持美好的外观,拿捏含笑,再展现露怯的风情,他以为自己是开屏的孔雀了,哪怕滑稽如秃尾的山j-i。到了这个时候,柯生生会更加不耐,他把人拖行几百米,找间苍蝇旅馆随便闯进去,进了屋就把塞进那个人嘴里狠狠地cao。
柯生生常常不洗澡,劳作一天后身上带的汗味和腥味让追逐他的人迷醉。就像有人爱化肥挥发的气味,有人爱汽车尾气的气味,属于柯生生的气味同样令人趋之若鹜。他们追逐他,却不问为何追逐他,他们用尽了手段爬上柯生生的床,再丧命般爬下来,在旅馆的水泥地上爬行,直到爬出门口爬到街上,身上受刑似的留下的疤痕和献血是他们骄傲的勋章。
柯生生就为了打炮,却有一群人妄图成为他的男朋友,他们膜拜他,迷恋他,妄图他从一而终。
在城市当中,粗野和文明向来泾渭分明。
可是柯生生找到了自己和这间酒吧的羁绊。
这里有一群需要他的人。
它,接纳了他。
这四个字比孕育抚养更有震撼力。
于是他自然而然跑来这家酒吧。当他干完了一天的活计,他在这里能得到片刻安宁。
家里的地都被收走了,他没办法和祖辈一样种地。他学习不好,职业高中都没上完,他也不爱上学,就出来做工。他是农村人,还是外来户,大城市的人从来都看不起他们。他们建造着这座城市,城市的建筑上留着他们的血和汗,却留不下他们的名字。
他讨厌这里面的有钱人,他们都是酒囊饭袋。他也讨厌那些穷人,一个个都像病痨鬼。
段白华还会学着城里人说话,说“某某先生”,他还爱在问句前加个“请”字。每次他听到这样的声音,柯生生都想举起拳头。这时,这个小男人会露出讨好的、欣喜的表情。
柯生生没文化。他听不惯文明语,他在叫骂声中长大。他会一把摔了手里的游戏机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你不饥困我饥困!你个逼养的!Cao嫩娘你是不是带死?”
柯父一脸怒容,他用力地捶着身下的炕板回骂:“cao你妈你反了天了是不是?你瞎巴两个腚眼子看看你娘做饭了啊?!”
柯生生不甘示弱,他腾地蹿起来,目光火辣地盯着柯父,恶狠狠地咆哮:“怎么着?你想怎么着?”
柯沐九这时候会加入骂战,她啐了口痰,斜靠在沙发里涂着指甲油,抬起脸透过炕上的纱窗望向天井,天井里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把目光倏地收回来,一脸不耐地吆喝母亲,她拔高声调叫唤:“妈!妈!你带呢奏什么?你看俺爹跟俺弟弟又爵开了!(你在那做什么?我爸爸和我弟弟又骂开了!)”
晌午的时候烟囱里会冒出白烟,一年四季村头都会飘起白烟。夏秋季节的下午点钟最为热闹,胡同里的某一户会把蜂窝煤炉搬出门楼里头的空场摆在家门口的沿子上,报纸引着的火焰噗噗点亮黑魆魆的煤球,白灰色的烟就升起来了。这种烟有一种特有的煤灰味,闻风而动的烟四处扩散,窜到邻居家,再到隔着一条土路的屋前屋后。
过了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门接连着摔出门闩声,然后是门上铁环噹的回响,厚重或单薄的木门接二连三“嘎吱”开了,这几种声音是连续的,“吭”“咣当”“嘎吱”、“吭”“咣当”“嘎吱”“吭吭吭”“咣当咣当当嘎嘎嘎”的声音连成一气,这一刻整个村庄的景致很是壮观,从胡同口站着瞧,每家每户门前都是一座烽火台,源源不断的烟雾一根一根引上天去,天上飘的白烟汇聚成一团,远处奔流的人们就会骑着突突突的摩托车拐进门槛,熄火后第一锅饭被端了出来。
柯母在南屋围着灶台转来转地忙碌,东南角的墙根砌着一方灶台,大铁锅在玉米木奉堆上炙烤着,噼啪的火苗燃烧声和吭吭吭的剁菜声掩盖住了柯沐九的呼喊,于是柯沐九更加不耐烦地直起身板用力叫着,柯生生和柯父愈演愈烈的吵架声倒豆子一样砸出来,像捣了蟹子罐一样,屋里沸反盈天,柯沐九满脸憋闷地她停了一下,然后深呼吸尖声叫到“妈!妈!你死哪去了!”
这急遽的警报针扎一般刺到柯母的太阳x_u_e上,她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急忙忙捧着一个很大的蒸笼吱呀开了门,她健步如飞奔驰过天井、穿过正屋、一掀门帘走到卧室里,这拔剑弩张的场景便映入她的眼中了,柯生生已经扯起来身边的遥控器朝着父亲扔了过去。柯父暴怒地弹起身子向柯生生直直撞去,柯生生瞪圆了眼挺着胸膛迎接他,他的双手支棱在身侧,向后笔直地撑着,柯母“嘭”地把蒸笼放到身侧的炕上,一拍大腿急迫道:“坏了!坏了!这怎么办?”她看着蓄势待发的柯父,那狠毒的目光震憾住了她,她后退了一步,可是身体里本能的母爱又定住了她庞大的身躯,她孤注一掷地奔涌向柯生生,她站在柯生生面前以玉石俱焚的姿态捍卫着:“你敢打他试试!你个吊cao的!都死吧!都死了吧!我不活了Cao嫩娘Cao使嫩亲娘!!”这时候屋子里哇地发出一声撕裂布料般的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