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
路春江的声音哆嗦着,听上去喝醉了。路西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路春江沉重地呼吸两下,立刻挂了。路西以为他还会打过来,可等了一夜,“家”再也没在手机屏上跃动过,以后也没有。路春江怂,胆小,路西冷笑着描画图案,那个家伙居然敢于打过来一次……已经算是突破极限了吧。
“生*你怎么过的啊?”杨子彤问,“你又跑去做兼职了,不累吗?”
“谢谢你家老曹的介绍,这笔能赚不少。”路西疲惫地躺在床上,“累点儿就累点儿吧,钱多不压身。”
“钱钱钱,你满脑子就知道钱。宋一鸣你也不抓紧,你和他在一块儿多好啊,也就不用为了钱犯愁了。”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怎么在一块儿?”
“之前不是聊得蛮好?一鸣说你们经常聊天的。”
“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人家对我没意思。”
“得了吧你!”杨子彤恨铁不成钢,“煮熟的鸭子飞了,你可开心了。”
路西笑了,“他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嘛,追他的人多了。”
“哎,这才正常。”
“正常个大头鬼!路西我看你是不正常。”
“说得对。”
“你呀!”
“我啊,我是个没啥福气的人。”路西咬着手指说,“彤彤,我真没福,耳朵这么薄,这辈子就是吃苦来的。生下来没人要,好容易有人要我了,又把人家克死了。我就是衰……我这辈子也发不了财,在上海买不起房。我有这个感觉。”
“别瞎说。”杨子彤叹气,“你想太多了,盼盼,你会幸福的。”
路春江颓丧了半个多月,八月初,辅导班结束,他拿到了钱,回家躺着睡了两天,然后被朋友的来电吵醒。大鹏乐得说话含混不清,“生、生生生了!”
“啊?”路春江揉揉眼睛,“靠,动作挺快啊你!”
“嗯,哈哈哈哈!是个女儿。”
“恭喜恭喜!”
好哥们升级当了父亲,路春江终于被迫出门了。镜子里的男人失意潦倒,胡子拉碴。他洗了个澡,剃干净下巴,换了新的衬衣和裤子。大鹏家里开着门放空调,婴儿正醒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你好,”路春江冲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叫Candy。”大鹏说,“大名还没想好呢!得靠你帮忙了。”
“好好好,没问题。”路春江拿了红包,“给Candy的。”
“哎呀这哪能的!都自家人别客气!”大鹏推脱,路春江按住他,“又不是给你的!收着吧,我也不知道买啥好,就直接给钱了。”
大鹏收下,抱过女儿,对路春江说,“你抱抱吧。”
小小的婴儿像个柔软的水袋,路春江非常紧张,僵硬地托着她。抱了没半分钟,赶忙还给大鹏,“不行,我不知道怎么抱……太小了。”
“是啊,太小了。”大鹏用指尖点点Candy的脸蛋,“刚生下来,医生抱出来给我看,我一下就哭了,特别没出息。”
“那是,肯定很激动。”
“当了爹,才有了责任感……你别笑,真的。现在也不敢喝酒了,下了班就光想着回家。她一哭,我这心比刀子割还难受。”大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等你以后当了爹,你就懂了。”
会懂吗?路春江的心里笼上了一片y-in云。回到家,喝了瓶啤酒。酒入愁肠,他躺在沙发里想象。他未来的家庭,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但无论如何努力想象,都难以出现具体的画面。他连谈恋爱的兴致都没有,大鹏说他是个非典型alpha——“别的,我认识的,哪个不是精力充沛恨不能同时谈十个八个的?不是让你脚踏多少只船,你不能一个都不谈吧?”
不想谈。路春江闭上眼睛,他的家……他回到家,推开门,路西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见到他就笑了。路西加班,他去街口接他,两人肩并肩走在路灯底下。休息日,出去逛逛超市。办了年卡,去公园看荷花,看灯会……孩子,小小的,散发着n_ai香的孩子,有路西的眼睛,他的鼻子。孩子……
真他妈可笑。路春江又开了瓶啤酒,反正没人管他,直接对嘴喝。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路西离开时冷漠的神情,他就是在这个客厅里离开……路春江瞪着天花板,对自己鄙夷地说,“你就做梦吧。”
第18章
路西在剧组一直呆到杀青,九月开学,杨子彤帮他打卡报到。剧组忙的要命,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给钱多,”他对杨子彤讲,“老板说,等上映的时候会加上我的名字。”
“厉害了。”杨子彤兴致缺缺,“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还得回去搞毕设。”
“你记得回来就好……”
“老板”其实不算老板,大家都管他叫“贝贝”。顾贝贝问路西要不要毕业后加入他的团队,“这行来钱快。”
路西本来打算去当个辅导班老师,来钱也快。他没有艺术追求,就想赚钱。钱,没钱怎么生存。“来钱快是快,就是累,你也看到了,随时待命。不过我手里有点资源。”顾贝贝说,“我看你挺能吃苦的。”
路西最不怕的就是吃苦,“那我想想。”
“成。”顾贝贝也挺痛快。
十月中旬,路西拖着行李回到上海,地铁摇晃,人群面无表情。他闭着眼睛摇晃,到了站差点没站起来,双腿麻木。出地铁站就嗅到一股甜香,桂花开了。金色的桂花坠在枝头,在北方时他只在诗词里读到过这种香气浓郁的花儿。但北方有槐花,白色细小的花朵犹如降雪。路春江不知从哪听来,槐花落到身上会有好运,就牵着路西特意站在树下等待。槐花纷纷扬扬,落了二人满头。
“你的比我多,弟弟有福气。”
瞎扯。路西走进学校,回宿舍蒙头大睡。他以为自己要睡整整三天,第二天上午就醒了,根本睡不着。胳膊上的疤痕隐隐约约地发痒,路西无意识地抠了一会儿,爬起来去了医院。
路西返校之后继续去工作室给老师打工。杨子彤去小学实习,家里给托的关系。“老曹不希望我太累。”他对路西解释,“没意思。”
“蛮好的。”路西一只手忙着上色,“你们啥时候结婚?”
“怎么也得毕业吧!不着急。”
“那正好,现在我还拿不出份子钱。”
“不要你钱。”
“那怎么行啊。”
“盼盼,我想你了。”
路西一笑,“那你回来玩儿呗,就是远了点儿。”
“唉,还是上学好啊。”杨子彤低声说,“我老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怎么就要工作了?”
“工作了就有钱了。”
“钱钱钱,你心里就惦记着钱。”
路西心里当然惦记着钱,他不是杨子彤——本地人,父母俱全,家中有房,衣食无忧。他一样不沾,如果也去当个小老师,连房租都付不起。他很羡慕杨子彤,多好呢,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消磨日子。前几天宋一鸣忽然联系路西,问他留学准备得如何了,路西啼笑皆非,回说放弃了,宋一鸣就很惋惜,“你该去试试的。”
“不试了,还是先工作吧。”
“外语不行,还是——”
“没钱。”路西直截了当,“耗不起。”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进入十一月,冷雨连绵。桂花落了满地,路西每日踏着桂花的尸体去工作室。这天起来,雨停了,y-in云犹如大朵的灰色棉花糖,云脚低垂。附近的烟囱排出长长的白烟,几只鸟在Cao地中蹦跳。忽然云开日现,阳光清淡。路西走了几分钟就开始后悔穿了厚外套,摘下围巾,脖颈薄薄一层汗水。
因为忙,路西当夜没有回宿舍。他凌晨三点钟才睡,就躺在工作室红色的沙发里,盖着不知谁带来的被子。不停有人走来走去,于是睡得便不安稳。八点多钟快九点时杨子彤来了,提着早餐。路西揉着眼睛坐起,一身静电。杨子彤笑道,“你看看你,两个黑眼圈,跟熊猫差不多,可以去动物园啦。”
路西洗漱过,没精打采地喝豆浆。豆浆里放了糖,滋味却寡淡,像加了点豆浆的糖水。杨子彤挨着路西,想方设法把他乱翘的头发梳整齐,“你这样子可怎么办?”
“凉拌。”
“凉拌你个头。”
“当小学老师好玩儿吗?”
杨子彤放下手,“嗯……不好玩。”
路西啃着包子,“唔,怎么是r_ou_的。”
“不好意思,酸豆角的卖完了。”杨子彤拍拍腿,“陪着小屁孩画画,没劲,帮他们出黑板报。说起来蛮清闲,又不是主科老师,也没人让美术老师当班主任。可我觉得无聊,但非要让我说想做什么,我也说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