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春江+番外 作者:卜做人了【完结】(2)

2019-06-29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第1章

  路春江跺了跺脚,眯起眼睛看去,高铁站的LED屏红彤彤一片,数字模糊不清。

  路西的车还有十分钟到站。

  后天就是除夕,车站人来人往。省内的班次在市区的老火车站,这个新站才建成投入没两年。三年前路春江送路西去上海念书时,尚没有高铁,他托人买了软卧,这才把弟弟送上了东去的列车。

  偌大的候客厅冷风嗖嗖地吹,路春江怀疑这里根本就没暖气。天气预报说今天最低温度是零下十五度,他特意查看了上海的气温,零上二度,担心路西没有羽绒服,他特意带了家里最大的那件,黑色的,人穿上去像头熊。又是一班车到站,旅客烟花般四散。路春江的心脏越跳越快,两分钟,再过两分钟就要见到弟弟了,他雀跃地踮起脚尖,又松下肩膀,继续抱着羽绒服等待。

  机械的女声响起。先是一个男人匆忙地挤出验票闸机,接着是拎着旅行箱的女学生,抱着婴儿的妇女。人流涌动,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是了,后天就是除夕,要过年了。路春江迎上前去,在陌生的面孔中分辨,没有路西,他焦急地张望,是找错地方了?

  人走光了。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关上闸口。路春江掏出手机确认,就是这班车。他没等到人,赶紧拨过去,响了一声后对方没有接,他接着再打,这时背后被人猛地拍了下肩膀,转过身才发现一个高瘦的年轻人,戴着帽子和墨镜,表情冷淡。

  “路西?”路春江有点不敢认。两年没见,路西从来不发照片给他。年轻人点点头,摘了墨镜,路春江这才松口气,“好好的戴什么墨镜啊,我找了你半天……”

  路西并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惊喜,这让路春江很是失望。他举着羽绒服,唤着弟弟的小名,“哎,盼盼,天儿冷,我给你带了面包服。”

  “不用。”路西转身就走。

  “怎么不用呢,零下十五度,你穿太单了。”路春江跟在路西身后一溜小跑,“穿上,出去冻你一下,呲了风头疼——”

  路西到底也没穿那件黑羽绒服。虽然是交通枢纽站,可没几个旅客等出租车,出租车倒是停了一长溜。路春江坐公交车过来,85路非常方便。他当然不会让弟弟也去坐公交车回家。路西拦了辆车,坐到副驾驶的位子,路春江就坐到后排,对司机报了地址。司机听口音是外地人,嘟囔道,“前头修高架呢,得绕路了。”

  “绕吧。”

  “修多少年了,还没修好。我要是直着过去,准堵上。”

  “行。”

  “我就是得说一声,公司规定,免得钱多了你们投诉,呵呵。”

  司机话唠,可能开车太寂寞,“你们这是大学放假啊?还是工作了?”

  路春江替弟弟回答,“我弟弟上大学,我工作了。”

  “小伙子挺精神的,在哪儿念书?”

  这下路春江很自豪了,连腰都挺直了些,“在上海。”

  “那厉害了!我闺女高二,成绩不行,刚分了文理科……”

  路春江是高中老师,职业病发作,就与司机聊了起来。司机叹口气,“难怪你弟成绩好,原来你是老师啊。我就不会教育孩子,她啥也不跟我们聊,一问就摔门。”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这样,容易逆反。”

  路西没有参与聊天,事不关己地玩手机。路春江看到他在与人聊天,手指动得飞快。司机按照路春江的指点将车开进小区,“你们这儿没摄像头吧?我这逆行了。”

  “什么呀,这哪有啥逆行不逆行的,就是小区自己的路。那个单行线是居委会画的,放心,交警不会查。”路春江笑呵呵地保证,“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了,还没见交警来查过。”

  统共花了二十九元。路春江不喜欢用钱包,纸币整齐地叠放在口袋里。他刚拿出钱,那边路西就已经付了车费,一声不吭地拎着书包下车,路春江赶紧追下去,不忘对司机说了声“谢谢”。

  小区新铺了道路,将单元楼前的杂Cao清了,浇上水泥,画了线充当停车位。几只野猫懒散地趴在暖气管道上取暖,保温层遭了殃,被抓得稀烂,有几片吊在半空。路西左右看了看,路春江说,“为了‘创卫’,那些Cao啊树啊全拔了。”他知道路西在找那棵无花果树,“我在花盆里种了棵新的,放阳台上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牵着条灰白色的狗走出来,见到路家兄弟,热情地招呼,“哟,这不是盼盼吗?可回来了,你哥成天念叨你。”

  路西笑了笑,他认识这女人,六单元的王美兰,“阿姨。”

  “长高了,还是瘦。”王美兰冲路春江眨巴眼,“多给你弟炖点r_ou_!在学校能吃舒坦了吗?食堂的饭没营养……”

  “就是,”路春江答应着。这是他父亲的宿舍楼,楼上楼下全是父亲的同事。他和路西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王美兰嘴碎,但心眼不坏。送走了她,路春江对路西轻声埋怨,“你也多说几句,兰姨……”

  他没说下去,路西鄙夷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巴。路家在二单元301,他沉默着打开门,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尽力忽略了路西的冷淡,忙前忙后地拿来拖鞋和衣服,“你先等会儿再脱大衣,出出汗,别感冒了。”又忍不住问,“怎么没带箱子回来?”

  “我初五就得回去。”

  路春江的心脏沉下去了,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你这么忙吗?”

  路西脱掉毛衣,露出件灰色衬衫,简明扼要地说,“忙。”

  路春江说,“那行吧。”他把黑羽狨服叠起来,塞回大衣橱。“你先去给爸妈说一声,还有n_ain_ai。你都两年没回来了——”

  “我每年都给他们烧纸。”

  路西在父母和n_ain_ai的遗像前拜了拜,给杯子换了水。路春江收拾好了衣服,“你想吃什么?我买了菜。土豆丝切好了,我泡水里了。喝汤吗?还是想吃饺子?”

  路西又开始玩手机,头也不抬,“我叫外卖,你不用忙了。”然后拎着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嘭”一声把门关上。路春江站在门外,想起邻里间的闲言碎语。

  他这个便宜弟弟,可能真的白养了。

  

第2章

  路西不是路家亲生的孩子——路春江知道,路西知道,王美兰知道,大家都知道。

  路西被领进门时已经七岁多快八岁了。路春江那时刚过了十一岁生日,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周二的下午,平平无奇。北方的春季十分短暂,最多三个星期。他发现柳树枝头冒出鲜嫩的绿芽,过不了多久,杨树就会开花,毛毛虫一样的“无事忙”掉得满地都是。

  路春江脖子上挂了根毛线绳,拴着家门的铜钥匙。但今天有些稀奇,父母居然都在家里。他踢掉球鞋,就见妈妈身边跟了个小孩儿,细溜溜的身板,大脑袋,因为瘦,眼睛就大得格外引人注目。还是春天,小孩儿穿着毛衣,毛衣不合身,下摆拖到膝盖,像条滑稽的裙子。

  “他谁呀?”路春江换好拖鞋,潦Cao地用肥皂洗手,“妈!我饿了!给我钱,我去买韭菜饼!”

  “泉子,这是你弟。来,盼盼,这是你哥。”妈妈拿了五块钱,“带你弟去买饼子吃,再买俩馍馍回来。剩下的归你了。”

  那会儿五毛钱能买一个馒头,后来价格水涨船高,七毛,九毛,一块,一直到一块五。路春江中午在学校吃小饭桌,每天的零花钱最多一块钱。他惦记着攒钱买《灌篮高手》的漫画书,三块五一本,六块钱两本,一整套要八十几多。他已经攒了十五块钱,是同学中的富豪。可眼下钱算不得问题了,他瞪着眼睛问妈妈,“我弟?我哪来的弟?”

  路春江有两个表弟,一个堂弟和两个堂妹。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打脑袋小孩儿。妈妈面露尴尬,爸爸躺在沙发里正看新闻,闻言闷声闷气地说,“就是你弟!甭管那么多了你,赶紧买馒头去。”

  “我不要弟弟!”路春江大吼,“你们背着我生了个小孩儿?”

  妈妈说,“不是。”盼盼躲在她的身后,她把他推出来给路春江看,“有个弟弟多好啊,陪你玩儿……”

  “我自己能玩儿!”

  “嘿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爸爸终于从沙发里起来了,抓过路春江,塞给他一张十元纸币,“去,下去买零嘴,你不是想要那什么卡么——”

  过了很久,路春江才大体弄清楚了事情原委:盼盼是妈妈那边农村远房亲戚的孩子,说是远房亲戚,其实跟那亲戚也没血缘关系。没人知道盼盼的生父是谁,估计连他亲妈都不知道。她是个很花心的女人,“作风不好”,后来跟了那个亲戚,但没过几天,借着打工的名义又跑了,扔下盼盼,一连几年,怎么也联系不到了。有人说她死在外头了,有人说她在南方嫁了人,生了新的孩子,还有人说她被人拐到山里了……众说纷纭。亲戚不愿养盼盼这个便宜儿子。刚好路春江的母亲回老家上坟,和丈夫商量了商量,就接手了这根豆芽菜。

  当时路家经济条件说得过去。路春江父亲在国企是个小干部,收入稳定,母亲本来在商场做售货员,积攒了点本钱后,在新开张的茶叶批发市场租了个小门头,做起了生意。路春江有新自行车,新运动服,可他根本不想拥有新弟弟。他当了十一年的独生子,忽然家里就来了个新孩子,要分享他的房间,他的玩具,乃至他的爸妈。盼盼转学到了他的小学,为此他还遭到了同学的嘲笑,齐磊怪叫,“路春江,你妈给你收了个童养媳!”路春江和他打了一架,嘴皮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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