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至到今天已经过了十几天,估测这几天应该就是小寒了。一直到腊月中旬的大寒为止,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山上的温度更低,因此入夜的时候,保暖的工作变得更加艰辛也更加重要。有的时候即使在小火炉升了火,万宁也还是冷得发颤,这时他便会在离床铺较远的地方,用这几天砍来或捡来的木柴枯枝升起一个火堆,把庙里弄得暖和点。
这一天,外头的雪比以往都大,将三步以外的视线全部遮盖住,根本无法出去。乾粮还有一些,他便打消了出去找食物的意图。把乾粮吃完,心想反正不能出去,不如乾脆睡一整天节省体力来保暖,躺下之後却又因为太过寒冷而睡不着,於是他起身将火堆和小火炉的火烧得更旺一点。
也许是天气太冷的关系,他的伤口反而没有前几天那麽痛了。听说寒冷会麻痹人的感觉,看起来好像是真的。能将河水结冰的温度,似乎让伤口结痂的速度也变快了。不过俗语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伤口不痛了,他却得每天早晚承受那彷佛会冻死人的温度。
『这不算什麽,我可是真的差点冻死过。』万宁这麽激励自己。
原本以为神使放过他之後,天劫就没有那麽难捱,现在他才知道没那麽简单。拿吃药来做比喻的话,神使降雪是一次喝下一大碗非常非常苦的药,现在则是每天喝下好几小碗很苦的药。这两种情况无法比较,但都是一种折磨。
万宁把整个床铺稍微往火堆移近了一点,但又怕发生意外,所以将装在锅子和瓮里面的水搬到旁边放着,这才安心地坐回床上取暖。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和自己坐着的这堆乾草,万宁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对了!我遇到阿白那天也是这样。』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万宁不由得露出笑容,抱着藤盒缅怀起来。
「阿白,你还记不记得我遇到你那天的事?」他低声问着熟睡中的小白蛇。
虽然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但他永远都记得遇到阿白的那一天。
那天他在山里砍柴,午後突然下起大雨。他来到这间庙里躲雨,结果在乾草上睡着了。庞大的阿白也许是从屋檐上滑了下来,缠上他的身体,紧贴身体的冰凉触感把他吓醒,他第一眼就看到阿白翡翠般的大眼睛。本来以为那麽大的蛇缠住他,一定是要把他咬死吞下去的,结果咬是咬了,却只是捉弄性质,顺便吸一吸他的灵气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阿白挂在他脖子上『吧哒吧哒』地蠕动着大嘴咀嚼的模样,虽然以他的角度看不到的,但总觉得一定是很可爱的。
当然它现在变得这麽小一条,也一样很可爱。
万宁从小到大虽然曾经觉得许多小动物可爱过,但是觉得阿白这麽大的动物可爱还是头一回,而且更奇怪的是,就算後来知道阿白是条蛇妖,除了一开始有点吓到以外,他仍然觉得人型阿白很可爱。
阿白是妖怪,几千年都不会老,可是就算阿白会老,万宁心想自己也还是会觉得满脸皱纹的阿白很可爱的。
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很想跟阿白说『就算老了还是会觉得你可爱』这件事,虽然拿这个形容词来形容妖怪或是男人似乎都不太恰当。
万宁看了看地上的记号,那些记号已经划掉了三分之一。
「还剩下二十天。」
跟之前的两个半月比起来,二十天已经不算什麽。想到再二十天就可以和阿白说话,万宁竟有点兴奋地睡不着了。
这天,从白日到深夜,外头的大雪不停地下着,彷佛要用纯白的洁净将这个温暖的小庙和庙里的一人一蛇隔绝在尘世之外。
蛇妖(二十二)(完)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每天都是不见天日的严酷。几天後,雪慢慢地停了,厚厚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听人说,积雪融化的时候会比下雪时更冷,因此万宁不敢掉以轻心。
踏出小庙看到整座山都变成白色的,他有些担心家里的情况。正想着要回家一趟的,刚好阿崇也趁着没有下雪上山来探视他。听到阿崇说家里没事,他便放下了心。当初因为身上有伤不想让父母担心才会跑到山上来,然而即使现在伤好一点了,他还是想在这座和阿白相遇的小庙里等着阿白醒来,此外也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虽然只剩下十几天,但是一想到要重回人群里生活,他总是觉得有些担心。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很多麻烦事,如果不小心在这最後的十几天内发生什麽事,他可是会自责後悔不已的。於是他请阿崇帮忙关照一下爹娘,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直到阿白醒来。
又过几天,万宁确定大寒已经过去了,下雪量明显地减少。放眼望去,来自融化雪水的莹莹光芒,以及未融冰层反射出的薄薄日光将整座山映得银白闪烁,像物外仙境一般,万宁赞叹的同时,心底真希望阿白也能看到这样的美丽风景。
他站在庙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觉得很舒服。寒冷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给他刺骨的僵硬疼痛,反而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大地即将重生,阿白也即将重生。
虽然剩不到半个月,万宁却早已雀跃不已。他每天都盯着地上的记号傻笑,还不时把小白蛇拿出来看,好像多看几眼它就会提早醒来一样。
每天他最期待的事情已经不是吃饭、升火或窝进棉被里,而是用木炭划掉地上的一个记号。有时候甚至才过中午,他就忍不住想划,但是一天又还没过,所以他便只划一半,事後才觉得这样很愚蠢。
最後的这半个月,日子过得很快速又很缓慢。
因为已经没有什麽太大的磨难,所以很快速;因为万宁每天至少看了地上的记号和阿白十数次,所以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当地上的记号被乱七八糟地划到剩下七个的时候,万宁简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下又睡不着。不管做什麽事,他心里想的都是『剩下七天、剩下七天、剩下七天』。
他心想要给阿白一个好印象,所以烧水把自己仔细清洗了一下,长出来的胡子也用小刀刮了乾净,还让阿崇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全带回家去。不过做完这些事之後,他才想起其实还有七天,七天之後,这些努力势必都得重来一遍,他等於是白做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用寝食难安来形容。万宁自认一辈子没有这麽紧张过。
白天紧张了一整天,晚上却还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是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自动醒来,检查藤盒里的小白蛇是否有什麽异样。该吃饭的时候他吃不下,等感觉到饿都已经过了他正常的吃饭时间许久。他也没心情弄那些吃食,就有什麽吃什麽,而且同样是吃没几口就会看看怀里的小白蛇。
这样的生活作息和精神状态即使是像他这样的壮汉也撑不了五天。几天下来,万宁的身心早已疲累不堪、难以负荷,所以在天劫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他昏睡了整整七个时辰。连阿崇已经到庙里来帮他放下了除夕要用的食物又走了他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