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
屏幕的亮光幽幽映在陆珩脸上,更显出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手机兀自响着,也没人理,平日里欢快的铃声此时却过分扎耳,铃声是夏年给他设置的,周杰伦的一首钢琴曲,名字似乎叫《湘伦小雨四手联弹》。
陆珩烦躁更甚,拿起手机掐断了电话。
对面的助理律师显然没料到陆珩会挂电话,楞了一会儿才举着手机对旁边的人说:“老板,挂了……”
此老板想必是个身先士卒的,二话没说劈手抢过手机,开始了下一轮拨号,陆珩挂一次,他就再打,如此循环往复,大有只要陆珩不接,他就能打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架势。
陆珩只得接起电话。
偏生他此时心情差到极点,连句招呼都懒得打,只闭着眼等对面的人开口。
老板根据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事出反常必有妖,陆珩屡次挂他电话,想必是心情不太美好,为了避免张嘴说错话被骂,老板决定等陆珩先开口。
于是两边默契的同时沉默了……
一分钟后,陆珩再次挂断了电话,并关了机。
助理打的电话,想必是提醒他今天晚上还有约,他满心只想着夏年,早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再说,他现在也没心思去和当事人谈案子,至于当事人……陆珩抓起外套,回过神来时发现车已经朝着夏年家的方向越开越近。
紧接着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车后一阵杂乱的鸣笛,本来开在他车后的司机们打开车窗,叫骂着从他车旁呼啸而过。
陆珩逆着车流强行掉头,开车回了家。
然后就看见了停在楼下的一辆熟悉的跑车,并一个斜靠在主驾驶车窗外的人,此人一身红色西装,身姿妖娆,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引人注目。
此人正朝他的车走来,然后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
陆珩锁好车,打断了此人即将出口的话:“上楼再说。”
“所以你不去见当事人的理由是你在研究人类吸烟数量的极限?”来人打开了客厅所有的窗户,“然后呢?得出结论了吗?”
陆珩没接话,倒水的功夫又点起根烟:“这个当事人……能不能换个人负责?”
穿着红色西装的老板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下:“为什么?”
“你见过这个时间约见律师的当事人?”
“恕我直言,陆律师,这个时间难道不是你自己定的吗?理由是你要去看夏年的演出并且陪夏年吃晚饭。当事人为了配合你的时间还特意更改了行程。陆珩,就算是找借口,也该有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陆珩倒水的手顿住,过了半分钟才低声说:“抱歉,我忘了。”
……
“算了,我已经暂时另外安排了人过去,不过这个案子,非你莫属,你是不是把这个案子是当事人点名要你来负责的事也忘了?”
“是。”陆珩这次倒是答得干脆。
老板叹气:“你今天怎么了?刚才又是开车从哪儿回来?”
陆珩也在沙发上坐下,沉默片刻,灭了烟:“夏年跟我分手了。”
老板报之以更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拿起手机点开日历:“今天并不是愚人节。”
陆珩暼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分了?”
“嗯。”
“为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今天下午演出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不知道,”陆珩苦笑,“事实上就在四个小时前我们还在讨论晚饭做什么。”
老板犹豫了一下,开口问:“然后呢?”
“上楼时我才想起来文件落在了车上,就返回车库拿了一趟,进屋后就看见夏年跪在地上,面前坐着夏老师。”
老板登时面露惊色。
“夏老师当时气坏了,拿起烟灰缸冲着夏年就砸,这是我第一次见夏老师这么生气。”
“夏老师……怎么知道的?”
陆珩苦笑:“不知道,可能早就有所察觉吧。”
“趁周末,好好休息两天吧,案子的事过两天再说,我先走了。”老板拍了拍陆珩的肩,起身要走。
等他手都握在了门把上,陆珩才低低开口:“宋闻,这次的案子,还是换个人吧。”
宋闻开门的手停下,又转身看着陆珩,客厅里的灯似乎都没有他的脸色苍白,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层薄薄的灰,不至于一潭死水,却又叫人看不出精神气,周身弥漫着颓丧,神情也是恍惚的,仿佛这世上除了夏年,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能分去他半点心思。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陆珩。
但是他所熟悉的陆珩,亦不会为了同一件事开两次口。
“我会亲自接手。”
“谢了。”
陆珩的感谢有气无力,宋闻摆摆手,开门走了。
他和陆珩是大学同学,研究生毕业后,陆珩选择了留校,同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他则去了一家知名律所工作,攒了几年经验就自己出来单干了,这些年下来律所经营的还算不错,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
陆珩是被他拉过来挂在律所名下的,平时接的案子不多,但大都是大案或极有难度的案子,也因此在业界名气渐增,专门找他打官司的人也越来越多,可谓是一诉难求。
不过眼下这种状况……短时间内,陆珩怕是没心思接任何案子了。
客厅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陆珩点了烟躺在沙发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夏年。
他不喜欢夏年。
夏年的个x_ing太张扬,言语犀利伤人却不自知,家境良好,生活顺遂,所以才在夏老师无意的言语中对陆珩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好奇他的家庭是否真如夏国章所说的那般贫穷,好奇他这么努力究竟有什么用,好奇他明明如此努力却什么还不如自己过得舒适惬意。他和陆珩,就像两条各自在自己轨道上的平行线,从里到外,没有一处相同。
但是,夏年又特别喜欢和他说话。
夏老师工作忙,开始只是偶尔托他帮忙暂时照顾夏年,后来夏年越来越喜欢缠着他,再加上陆珩人又细心,又会做饭,夏国章也乐的让他俩在一处,时间长了,就慢慢成了习惯。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夏年在说,陆珩听着。夏年会跟他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比如不好好练琴,被爸爸打了屁股,夏年会告诉陆珩,其实他爸也不是真打,只是象征x_ing意思两下,不过打完会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练琴,不苟言笑,夏年害怕他父亲这个样子。
夏年会给他看他比赛获得的奖杯,摆满了书房的一整个书柜,他会挨个儿细细地给陆珩介绍每一个奖杯的来历,获奖的那次弹得是哪首曲子,甚至每一场比赛的日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陆珩看着他神采飞扬的笑,心里满是羡慕。夏年就像阳光下放声大笑的孩童,仿佛他本该就这样在父亲的呵护下,尽情沐浴这世界的阳光,他的犀利,甚至偶尔的毒舌,也只是为了印证他的简单和天真。
“陆珩,你打篮球的时候太帅了,今天那个三分,帅呆了好么!”
陆珩笑:“想学?”
夏年点头:“想。”
陆珩比了比两人的个子:“现在不成,得等你再长高一点。”
“陆珩哥!陆叔叔!你行不行?我明明都到你肩膀了!还老拿糊弄小孩儿那套糊弄我,我都高一了!”
陆珩作势要抽他头:“瞎叫什么!”
“你比我大了一轮,叫你叔叔怎么了?不服?不服那你教我打篮球!”
陆珩哭笑不得:“行啊夏年,还学会激将法了你!”
夏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安静:“算了,我爸不会允许的,我自己……也不敢。”
一个正值青春的大男孩,红着脸告诉陆珩,自己不敢打篮球。
“是因为……你的病?”
“嗯。”
夏年的病并没有刻意隐瞒,学校的同学、夏老师的学生和同事们,都知道他的独子患有先天x_ing心脏病,平时也都格外照顾一些。
“如果只是投篮,不算剧烈运动吧?”
夏年眼睛瞬间亮了:“陆珩!你是我亲哥!”
陆珩跳下栏杆,顺手轻轻一拍夏年的背:“走!”
夏年立刻小狗一样的跟上,全程傻笑看着陆珩的脸,陆珩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硬是被他看的耳根都发了红,偏偏还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否则这祖宗能吃了他。
“嘿!想什么呢!”夏年一球砸向陆珩,“问你半天了都不说话!”
“啊?”陆珩完全凭下意识反应接住球,“你刚才说什么了?”
夏年到坐到场边长凳上,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水:“我问你明天上午是不是要出庭。”
“是,怎么了?”
“我要去,还没见过你出庭什么样呢,看看是不是比打篮球更帅。”
陆珩笑的相当没脾气:“就因为这个?你快高考了吧?还不抓紧时间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