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王昕亮,十五岁就出车祸走了。”王继猛的声音有些克制后的颤抖。
许旷拍拍他的背:“猛哥……”
“一个人在国外,出事了没人救。”
许旷的手渐渐攥紧。
“我和我老婆的死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了,既然说是死结,只有等一个死了才算完。我一开始恨黎淼,叫她滚。后来查到病,我回过头来想,要怪怪我自己。一个人是好是坏,老天爷那里有本帐,谁都赖不掉。我的报应来了。”王继猛指了指眼前一片,“我想做点好事,还有就是多还掉点债。薛老弟,我是真心要送你的。”
他笑笑:“用钱能还的债,都不算什么。黎淼跟了我七年,该送的能给的我一毛钱没少。”
“情债难还。”许旷开口道。
王继猛点点头:“对。”
“孩子的妈妈现在……”许旷斟酌着问道。
“她是女强人,孩子和公司我都放心给她了。”
许旷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情债难还,就真的不用还了吗?”
听到这话,王继猛顿了顿,他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石弯腰打了个水漂。水面传来一阵闷响,复归静寂。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说道:“犯了错站直挨打要么讨饶,对我来说都不难。我这个人是既不要脸又不怕疼。可我老婆那里,我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去挨打求饶。我说了,我们两个人打了死结。我既不敢求她原谅我,又怕看到她恨我。”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感情在,也不敢说什么重新开始了,后面还有几年谁都说不准。”王继猛说道,“所以就算了吧。但黎淼这头,最开始我就说了态度。再多的,我从来没答应。薛老弟,其实我是比较倒霉的那个,所以我才看起来好像是个好人。”
两个人都从地上捡石子打水漂,许旷十几年了手艺还没生疏,惹得王继猛连连竖大拇指。
许旷想听了这么多王继猛的心事,自己不妨也说说。
等两个人耍了几轮,开始并立着吹风,许旷想了想,开口道:“有人和我说重新开始。但是是我不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少感情在,也不知道后面有多少时间,所以我不敢答应。”
“哈哈人家姑娘肯这么说,多好啊。”王继猛笑笑,“这句话很难说的,是人都难免计较,什么都不管了从头来过,很不容易。”
许旷不服了:“就算重新开始,那也是我不计较了。对他来说,不难啊。”
王继猛拍拍他:“这个姑娘什么x_ing格?”
许旷想了想:“出身很好,是个千金大小姐。聪明漂亮,对我很耐心很温柔,帮助过甚至可以说是拯救过我。我做的最长最不切实际的梦就是和他在一起。”
王继猛忍不住笑了,他不说话,许旷只好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算表白成功了吧,我们在一起了,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可能在我最爱最爱他的时候,他正在忘记我。我想到这个,就很难过。我在他面前,比一般时候更自卑也更自尊,一直在和自己较劲。较劲的结果,就是我还爱他,但是我在用回避保护自己伤害他。”
“你心里一清二楚啊。”王继猛感慨道,“你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清楚自己的症结,说白了你唯一不清楚不确定的是她对你的感情。”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家也愿意给你,为什么还不要呢?”
第四十二章
为什么还不要呢?
猛哥这么问自己,许旷也不得不问自己。
人在棋局之中,是天来落子,死过一次,终究做不到像上辈子那样不管不顾。
和王继猛在湖边分开后,许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推算了一下俞明隽那里的时间。也不知道俞明隽到底休息了没有,许旷捏着手机心中暗笑,距离产生美。
他在天边时心里爱他,他在眼前就不知道该如何爱他。
许旷想,重生回来面对俞明隽的时候自己很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努力维持不让自己太难看上了。这不对,这不是一种坦荡的态度,也不是他许旷能做出的最好的姿态。
或者可以这么说,他这么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比古稀的老人更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不需要维持什么姿态,无论做什么,都是赚到的。
这么一想脚步都轻快不少,大步流星开了严嘉的房门,又瞬间缓下脚步轻轻走到他床头。还好,严嘉宝宝都已经睡熟了,只是不知道明天宿醉醒来是个什么德x_ing。
话说起来严嘉真的是他很想成为的那类人,喜来忧来一觉全无。
等许旷自己拾掇好躺上床,搁在床头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的声音。
是“七月三日”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许旷靠在床板上,心情放松,回道:“躺在床上了,你那里不是在开会吗?”
现在可不怕短信箱塞满了,许旷莫名满意。
“开会也可以开小差啊。严嘉怎么会跟着你出来游山玩水?”
许旷有点奇怪他问起严嘉,但还是照实回道:“他辞职了,反正在家没事就跟我出来了。”
“在一起时间久了,总会察觉一些不对的。那些药你怎么处理的?”
许旷想了想,薛桦的情况俞明隽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回道:“当然不能吃啦,不过和严嘉在一起这个确实是问题。之前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搬出来的。”
然后就又遇上了俞明隽,这事怎么说啊真是。
俞明隽那头的回复好久没来,许旷猜他有什么事情,就准备收起手机睡觉,结果电话就来了。
“喂,俞……”许旷顿了一下,那头也察觉了,他听到俞明隽轻笑了一声:“俞什么?”
“俞老板,ok?”
俞明隽站在会场外的梧桐树下,听到这声称呼忍不住笑得更开:“不ok。好吧,先说其他的。在山里好玩吗?”
这好像是要闲聊的架势。许旷忍不住问道:“你不要听报告会吗?”
俞明隽看着地上的树影罅隙说道:“我把吴钧按在那儿了。他前面就是部长,他对部长的后脑勺挺感兴趣。”
“好吧,其实我觉得他这几年下来好像也有点秃的迹象了。可能你给他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许旷终于有机会说出心里话了,“还有你,一直后梳发际线也会很危险。”
俞明隽一怔,然后说道:“我家族里没有秃头的基因,应该不会。虽然后梳的时间多,但是没有破坏发根吧。”
还没有人和他当面讨论过他的发际线问题,作为三十有六奔四而去的人,任俞明隽内心再强大,也不得不为这个问题心情波动,他继续解释道:“我头发掉得很少。”
“阿姨不会告诉你啊,肯定偷偷帮你收拾掉了。”许旷继续伤口上撒盐。
俞明隽忽然叹了一声:“可能吧,我白头发也很多了,可能阿姨也不忍心和我说什么。”
苦、r_ou_、计!
许旷顺势道:“是啊,你年纪也不轻了。”
“你觉得我老了吗?”俞明隽问道。
这是一个叫双方都有些伤心的问题。俞明隽知道,和他对话的这个人,是26岁的许旷,他还没有经历过三十而立,没有经历过属于“许旷”的26岁之后的人生。这个人,比现在的自己小了整整十岁。
俞明隽仰望着头顶的蓝天和浮云,忍不住感谢不知何来的神秘的命运,让这个人今时今日又能和他看见同一个世界。
他无心捞起的那条在山涧活水里跃跳的小鱼,虽成涸辙之鲋,但究竟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这个问题,天意已尽,剩下的应该交给人力。
电话那头的许旷听到俞明隽的问题,在片刻的停顿后说道:“第一眼看到你,我根本没有一丝丝防备,你就这样出现。哈哈好像是句歌词啊。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更愿意想起以前的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你。”他轻叹了一声,“俞明隽,你还记得我吗?”
俞明隽,你还记得许旷的模样吗?
许久的沉默后,久得许旷以为他不会回答后,听到俞明隽的回音:“对不起。”
不
许旷掩饰得弯起嘴角,但忽然意识到俞明隽根本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有很多时刻想忘记你。”
“我有很多时刻想忘记你。”
许旷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俞明隽无意识地整了整领带,刚才说的话压得他有些闷。
电话那头传来许旷的声音:“俞明隽,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好一点啊?”
他声音越来越沉,最后恍如一声叹息。
俞明隽轻叹了一声:“许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许旷掀了被下床,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吐气让自己平静一点,但是声音依旧颤抖:“你不要用这种换位思考的方式让我试图理解你,因为,因为只有我体验过……”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俞明隽打断了他,许旷阖上眼缓缓道:“可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去想着忘记你,再痛苦也会忍不住一遍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