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棠静静听着,任由彭筱烟打量他。
“唉,真长大啦……”彭筱烟说着,手里不轻不重地去揪杜君棠的耳朵,开始念叨,“这么多年了,我要说起码有一半的你是我拉扯大的不占你便宜吧?养猪也该养出感情了,你就可想而知我得多宝贝你啊。”
“你让杜家硬拖回去宰那就是割我的r_ou_——杜君竹这两天眼见病情又恶化了,杜崇再拉不下面儿也该到找你的时候了,你这趟回去可能威胁多少人的利益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家怎么着也掺和不了你家家事,这关我帮不了你。”
“跑哪儿都费劲,到时拖着杜君竹的病,杜崇该疯了。咱们早点回去,早做准备。别家谈不拢,你拿你的资本跟杜崇和老爷子谈。你在杜家站不住脚,他们对你来说永远都是定时炸弹。”
杜君棠低着头,脸冲着她,目光却偏到了地面上,似乎在出神。眉心一点点皱起来,是烦恼的神情,嘴也紧抿着。
彭筱烟如何见不得他这般,也硬着口气接着道:“你也不能一辈子躲着杜家。”
杜君棠的睫毛恍惚颤了颤,一张脸的线条仍是紧绷着,面色很冷。
彭筱烟想起十年前那个被保姆虐打出一身伤还一脸倔强一言不发的小男孩儿。明明彼时眼泪都已经蓄满了眼眶。
她实在不忍心了,把杜君棠拿冰沙碗的手推开,抱上去安抚似的用手给人拍了拍背。
“唉行了行了,我不逼你了还不行吗?我什么意思你都明白,你自己考虑考虑,我不念你了,啊?把你那狗屁表情给我收起来。”
上午的考试要等到将近正午才结束,今儿江妈又休假,江帆下午铁定得被摁在家里复习。他不想一整天都看不见杜君棠,早早写完就提前交了卷,准备去杜君棠楼下见他一面,再赶回家吃饭,防着他妈起疑。
江帆着急,一路从车站跑来的,他想跟杜君棠说他地理答得可好,哪怕提前交卷他都前后检查了一遍。
汗濡s-hi了后背的衣料,而后又浮在了鼻尖。江帆屈起指节蹭掉了,他站在十字路口的这边一动不动,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牵得他胸口起伏得很快。太阳此时已经拔得老高。
能让江帆凭背影就认出来的人并不多。
那人身前站了个矮他半头的姑娘,单马尾,鹅蛋脸,远远看就觉得生得灵气,是比寻常漂亮还要高级许多的长相。
江帆讲不出个一二三,又觉得头顶的太阳太大了,热得他不停出汗。
那人被小姑娘当娃娃似的揉`捏了半晌也不动怒,自然而然地抱进怀里也不抗拒。
真好。
他也想和杜君棠这么好。
一直都想。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刹那间被压到了最深不可及的地方。除了他,谁也听不到。
江帆看见那姑娘脚上穿的n_ai茶色高跟鞋,衬得一双腿又细又长。杜君棠高高大大的,两个人站一起极顺眼。
江帆身上还套着校服,刚才答卷落笔着急,黑笔在手背上划了一道,他站在路口这边的红绿灯下搓了好久,怎么搓也搓不干净。
好像真的差太远了。
好像这条马路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还是和杜君棠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一无所长,又寸步难行。
江帆沉默着咬紧下唇,将那块皮肤都搓得泛了红。
红灯跳了整整三遍,彭筱烟余光捕捉到的那个和杜君棠穿同样校服的男生站在马路边停了将近五分钟。
她好奇地将目光挪过去,两个人的视线忽的撞上。
江帆僵在原地。交通灯又跳了绿色。
额角的汗几乎要落进眼睛里了,江帆忘了去擦。他只是垂下头,闭上眼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紧紧绞着的一颗心铺展开。他错开了二人交汇的视线,落荒而逃。
江帆连午觉都没睡,吃过中饭就端端正正坐到了书桌前,他不同科目的卷子换着做,一下午转眼就过去了。
江帆犯困的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写杜君棠的名字。每次只写一画,杜君棠的名字一共有二十六画。一个名字就足够他写很久,因为困的时候并不多。杜君棠有时连作息也管他,他被管久了,自然成习惯了。
墙上钟表的指针指向九点一刻,江帆才把手里的笔搁下,钻进浴室里洗澡。
浴室里热气腾腾,江帆于是又想到杜君棠。因为曾经一起洗过澡,往后江帆每次洗澡,杜君棠都在他脑海里抹不掉。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
一年一个月零七天,江帆很清楚杜君棠帮他成为了怎样的人。
似乎除了杜君棠和学习,他很难再在生活里塞下其他东西。
想要到达的终点是学业有成吗?抑或是纯粹的欲`望的满足?
江帆缓步走到洗漱台前,用手掌擦掉了镜子上的雾气。镜子里是一张俊朗年轻的脸,眉尾上扬,眼神清亮,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谁都不服的劲儿,却偏只服一个人。
江帆的指尖触在微凉的镜面上,无比肯定地想,杜君棠并没有把他养成一个只晓得向欲`望低头的垃圾。
他从来不是为了欲`望前行,他是为了成为足够优秀的人与杜君棠相称——这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敢直面的念头,此刻却无比清晰地跳出了心口。
为什么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启齿?
他好像什么都不够格。
可即使是这样的他,也幻想过无数次和杜君棠相称的画面啊。哪怕只靠近一厘米,他也可以为之不懈努力。
毕竟每一秒钟都是带着希望的。
江帆比任何人都明白,欲`望任谁都能代替,可杜君棠是他的唯一,无人可及。
所以才不想分开,不想错过。所以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比起恋人,似乎还是忠犬的身份可靠些。
这样想着,江帆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疼痛刺着心口,又逐渐去到了四肢百骸。
他会更听话的。
他会在哨声响起的下一秒到达杜君棠的面前,却不必去打扰杜君棠的生活。
月考结束后不久,杜君棠就接到了杜崇的电话。
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原来也会有主动找他的时候。
电话来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彭筱烟在他对面涂指甲油。他不松口,彭筱烟就一直陪他耗着,似乎耐x_ing十足。
“筱烟去你那儿了?”
“是。”
“你都知道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仍然是记忆里冰冷冷的声音,杜崇见他的次数很少,同他讲话的次数就更少,可杜君棠总记得。
为什么我就非得回去不可?
他冷下脸,将报纸搁在了矮几上。
“我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吗?”那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似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彭筱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要说什么,末了还是沉默,低头接着涂指甲油。
杜崇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对杜君棠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杜君棠嗤笑一声,换了轻佻嘲弄的口吻:“你那些亲戚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不把条件开大一点,我会觉得不值当。”
杜崇又是一阵沉默。
直等到收了线,彭筱烟正好涂完最后一个指甲盖。
她朝未干的指甲轻轻吹气,沉下来的嗓音里隐约存着些无奈。
“你猜杜家的人还有多久找上你?”
杜君棠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将面前的报纸揉作一团,掷进了垃圾篓里。
杜君棠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换做从前,他一定能立刻做出选择。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他的阿拉斯加。
危机感指引着杜君棠此刻务必要做点什么,比如去找江帆。
钥匙躺在鞋柜上,拿起来时“叮叮当当”响。杜君棠一边一个把脚踩进鞋里,嘱咐彭筱烟好好在家待着,扭头说走就走了。
难得的周末,江帆正陪他妈逛购物街。这份活他爸干不来的,常常由他代劳。
路过服装店时,江妈还拉江帆进去比划。双手捏着一件T恤,提起来照着江帆的身量比,她得把脑袋仰得老高去看他。
“呀,真是长大了呀。”也不知多久没这么认真瞧过江帆,江妈的话里又欣慰又感慨。
长大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江帆看着他妈高兴的脸,又想起大壮小壮欢天喜地地畅谈十八岁时要如何如何。
或许是吧,大家都这么想。
这时,脑子里忽的又蹦出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同他说,不要太期待成为大人。
这话里的厚重他半懂不懂,江帆什么事儿都这样,做不到门儿清,又不是完全不懂。可往往又是这种感觉才最磋磨人。
江帆忽然就意识到,他对杜君棠几乎一无所知。
所有他以为的,仅仅也只限于他以为。
江帆这段时间总发呆,此时江妈叫了他好几声,他才胡乱答应着回了神。
“好……好!”
江妈问:“好什么好?我问你喜不喜欢这一件。”
江帆压根没仔细看,说:“喜欢。”
于是手里又多了一个手提袋。
那之后又逛了许久,江妈买了不少,江帆只买了一样小玩意。
一串铃兰花样式的手链。白色的花朵小巧可爱,一朵朵缀在链子上,江帆想不出别的形容,只觉得漂亮。心想这应该会很衬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