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刚一头栽进沙发里,背上就被某样坚硬的东西狠狠硌了一下,差点让他当场叫出声来,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他龇牙咧嘴地扒拉了一下,把“凶器”拎到手里,这才发现不是别的,就是白天他写“回忆录”的红本子。
本子是硬壳,很厚,犹如一块斯文秀气的板砖。白鸣拧开沙发边的阅读灯,借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翻开本子,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7月26日,录取通知书到了。它被装在大大的邮政信封里于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寄到家里。尽管早已在网上知道录取学校是哪所了,可没有纸质通知书,我总觉得很不踏实,这下可以安心了。通知书还带了一堆东西,其中有一张校长先生的亲笔签名,值得收藏一下。妈下班回来后见到它,非常高兴,当即做了一道红烧排骨来庆祝。她好像有点感冒,一直清嗓子,还咳嗽。”
“8月22日,我生日,今天开始我成年了。妈给我做了一大碗j-i汤面,卧着两个j-i蛋。面的味道非常好,其他菜味道也很好,她做什么都很好吃。饭桌上她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咳嗽,说是自己太激动了。她的感冒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8月31日,可怕,明天我就要到大学报到了,然后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能勉强被人看出是个黄种人。妈还在检查我的行李,一直皱着眉头清点。唉呀妈呀,别这么紧张嘛,你儿子是去上学,不是去打仗呀。”
“9月30日,刚回到学校宿舍,我已经累成了狗。现在在等舍友从浴室里出来。这段时间说苦吧,真苦,说开心吧,也真开心,差点我一个冲动,就要去报名参军了啊喂!刚才和妈通了个电话,她好像在医院里,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还骗我说在单位。我明明都听见护士叫挂号的声音了啊,妈你当你儿子傻吗?算了今天先不纠结,等我睡一觉起来再‘严刑逼供’去。”
“10月6日,我在抽屉里翻到了病历和CT。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见了什么。这就是你一直不告诉我的原因吗?肺癌?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小城市医院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误诊!我已经买好了车票,学校那边也请好了假。今晚早点睡,明天我还要带妈到省立医院去看看。”
“10月9日,肺癌!”
“10月10日,医生居然说我们应该庆幸,她不会像普通肺癌患者那样痛,只是会渐渐咳得越来越厉害,呼吸越来越不顺而已。我差点揪着那医生的领子打过去。他说‘庆幸’!还说‘而已’!我妈她命得有多不好,这辈子要遭受这样的折磨?我不明白,为什么做一个人要这么痛苦呢?妈不肯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发呆。我已不记得我上一次流这么多眼泪是什么时候了。我不想哭,但我控制不住!”
—8—
看到这里,白鸣合起了本子。接下来的事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依然历历在目——他从学校休学照顾了母亲最后的几个月。在葬礼之后,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白鸣一直知道自己有个不如没有的父亲,他的母亲从未在这方面对他有所隐瞒。
他的父亲,白俊峰先生早已结了婚,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未料在偶遇了白鸣的母亲后,又对她一见钟情。白鸣的母亲当年不过十八|九岁,少不更事,轻而易举地便陷入了所谓的“爱情”之中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住进了白俊峰的别墅,为他怀孕生子,乃至于那拙劣的“过两年便举行婚礼”的谎言都信以为真。白鸣的母亲多年后也苦笑着对他说,不知为何,那两三年的日子她居然对白俊峰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根本没去思考那些明显的漏洞之下隐藏的真相。
白鸣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她大概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在蒙蔽自己,在逃避真相。或许她早已对真相有所预感,又无法彻底舍弃当时拥有的幸福生活,这才一直对谎言里的漏洞视而不见。
然而在谎言的基础上建立的幸福是不可能长久的。终于有一天,白俊峰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白太太一身米色的呢子大衣,领口围着一圈柔软蓬松的皮毛,脚下的高跟鞋纤细优雅,缓缓走进了这座装修居家温馨的小别墅。她嘴角挂着标准的礼貌笑容,眼尾轻飘飘地扫过别墅里的装潢,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无端令白鸣母亲感受到了她那股毫不遮掩的轻蔑。
随后,白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来,从精致的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茶几上,轻声细语地打碎了白鸣母亲的美梦。
当天夜里,白鸣的母亲收拾了一些细软,一路往北,远远离开了那座城市。
此后,白鸣便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再没有接触到与父亲有关的任何信息。
母亲的葬礼过后,白鸣一身黑衣,独自一人回到了学校。他家没有买房,一直都在租房子住。既然母亲不在了,白鸣为了节省支出,便退了房子,直接搬进了学校宿舍。
然后他便在宿舍里见到了白俊峰。
“咳咳咳咳咳!”白鸣捂着嘴剧烈咳嗽着,胸腔的震动久久不能平息。他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了评论,非常感动,又非常不安~我没想到我不负责任地断更了这么久,依然有长情的小天使愿意留言投雷!我没想到我也能拥有这么可爱的读者!啊~~良心受到了谴责!为了大家,我也一定要治治我的拖延癌!握拳!
超级感谢 寻梦谜境 小可爱投的雷和评论!!!你好暖啊~~~~~~么么哒~
第5章 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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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烦人的雨水终于在昨天停了,今天一大早,太阳便迫不及待似地跳出了厚重的云层,久违的灿烂阳光和温暖的气温迎面而来,令人们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灿烂起来。
容倾一手c-h-a在口袋里,踏着晨光,看似不急不缓地向医院走去。最近容医生的上班路线换了,他选择多花五分钟从一栋带小花园的别墅前绕行一下,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那个病人会做什么呢?容倾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他大概又要坐在院子里喝茶了吧?铁观音和大红袍已经泡过了,今天会换成普洱吗?
小别墅近在眼前,容倾走路的节奏不知何时已稍稍加快了。他远远看着那栋房子,忽然眼睛一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小别墅大门紧闭,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倒是客厅的落地窗里隐隐透出一抹灯光,在刺眼的阳光对比之下,显得暗淡而多余。
落地窗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在这么灿烂的天光照耀下,白鸣有必要开一盏几乎没亮多少的灯吗?
还未等大脑多加思考,容倾已经单手撑在刚到他腰间的装饰x_ing篱笆上跳进了院里。他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行人的想法,径直走到落地玻璃前,发现沙发边的阅读灯亮着,一抹人影侧躺在沙发上,他一双长腿蜷曲起来,仅在腰间搭了一条咖啡色的羊绒毯子。
“白鸣!白鸣!你醒醒!”容倾捶打着落地窗,大声呼唤着沙发上人的名字,但他的力气和声音在足以防弹的玻璃面前显得太过微弱,白鸣仍然一动不动。
“估计他昏过去了,马上通知急救!”不知哪个同事来到了容倾身边,一边将他已经捶红了的拳头拉开,一边快速而冷静地向医院叫了救护车,另一边,已经有几个人在尝试撞门了,但别墅的防御力太高,一时半会儿光靠蛮力尚无法撼动那扇冰冷的大门。
救护车来的很快,随同而来的专业人员迅速撬开了大门,容倾跟随急救护士一起抬着担架冲了进去,把白鸣送上了救护车。白鸣的皮肤几乎没有温度,大量冷汗已经打s-hi了他的额发,即使在昏迷中,他的胸腔也剧烈起伏着,呼吸极其困难。
容倾一把将氧气面罩扣到他脸上,随即与其他人对他展开了急救。完全不敢去看仪器上那条颤抖的心电图,容倾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在不停地告诉自己——救他!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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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鸣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检测仪器的滴滴声,那声音还算规律,但颇为惹人心烦,且还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想抬起时手捂在耳朵上躲开这讨厌的声音。这时,一双手轻轻按在了他肩上,一个耳熟的有些冷淡的声音说:“别乱动,针头要歪了。”
白鸣茫然了一瞬,试探地问:“容医生?”
“嗯。”容倾帮他掖好被子,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你在家里昏迷了,两个小时前刚抢救过来,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