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情事 by:苏普罗【完结】

2019-02-17  作者|标签:苏普罗

文案:

季笙说,你想我和你装情侣?

季笙说,我不想和教育工作者交往。

季笙说,我理想的生活,大约是有一个长久的爱人,和一个花房。

……

顾予泽说,只是在夏毅他们面前而已,不会麻烦太多。

顾予泽说,我们并非毫无退路。

顾予泽拥他入怀,说,好,到时候再买个农场,三天两头等着猫头鹰来回送耗子……

……

刚遭遇劈腿的顾予泽,在季笙的花店门口吐了一地,却因此认识了阳光爽朗的年轻男人。季笙是他喜欢的性格,然而对方却有难以忘怀的心病……

花店老板和植物学讲师的小故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主角:顾予泽,季笙 ┃ 配角:郑城斐,阮天宇 ┃ 其它:必须HE

01.

晚上十点过一刻,街道上来往的人流渐渐稀疏下去。外面的桶架里还有几株卖剩的玫瑰和太阳花,季笙把放盆栽的花架往店里挪,准备收拾一下关上店门。

等他整理好花架,转身正准备把塑料桶往店里搬时,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后面攀住了架子边缘。

“我要关门了,您想要就便宜卖给您吧。”季笙下意识地推销剩下的几枝鲜花,但他一转过身,瞬间几乎要被对方身上的酒气给熏晕过去。

男人低着头弓着背,店里的暖光灯打在季笙背上,影子恰好就笼在男人身上,把本来就看不真切的面庞遮得更加模糊。

“先生?”季笙一看是醉鬼,知道他是不会买花的了,抓着塑料架子就想往里挪。但男人的手劲真大,发着酒疯就是不让半步,和季笙为了一个架子较起劲来。

季笙心想,今天也是倒霉,临收工时居然被一个醉汉犟上了。他看这人一时半刻是清醒不了的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硬是要把男人的手掰开。

对方被人掰着手指,脸上闪过一丝模糊的不快。季笙以为他要借着酒疯破口大骂几句,却不料他喉结翻涌,嘴巴一张,一股污秽就喷了出来。

“卧槽!”季笙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堪堪避过飞过来的唾沫。男人扒着塑料桶吐了一阵,彻底瘫软下来,倚着塑料架缓缓坐到地上,也不顾污秽和地上的水渍沾到自己的西装。

季笙望着满是酸臭污秽的桶和架子,对着不省人事的醉鬼骂了一句。他把瘫成一坨的男人连拖带扯地扔在店门旁边,认命地跑回店里搬水出来,把脏了的塑料架弄到垃圾箱旁,淋了好大几桶水,才把脏东西给洗干净。

好不容易折腾到十一点,花店才总算关上门。季笙跨在自行车上,望着已经在他店门前呼呼大睡的男人,忽然有点头疼。

直接把人扔在这里似乎不太好,万一晚上突发事件死在这里呢?万一明天一早他还是醒不过来挡着自己开店营业呢?季笙又认命地从自行车上下来,在男人的衣服里摸了摸,把手机掏了出来。他妈的手机还有密码锁。季笙抓着对方的拇指在home键上按了一下,然后就乐了。

解锁之后弹出来的,是男人之前在看的短信页面。收件人写着是“夏毅”,怎么看都像是个男人的名字,但短信的内容却是对方跟闹他分手。最晚的一条信息,不过是一周前。

看来是分手不愉快,所以跑去喝酒了。季笙抓了抓头发,那要不要打电话给这个“女朋友”或者真的是男朋友,让他知道这人醉死在自己店前?

他又翻了一下通讯录和聊天记录,除了这个夏毅,还真没有找到第二个特别亲近的人。季笙硬着头皮拨了这个叫夏毅的电话,却响了好多声都没有人接。就在季笙都要放弃之时,电话那头居然通了,一把成熟的男声阴冷地通过电磁波传了过来:“我奉劝你,别再骚扰夏毅了,小心我找人剁了你!”

“……”季笙愣了一下,连忙吼着让对方别挂电话,“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在我店前面瘫尸呢,他喝醉酒,你们能不能把他抬走啊?”

“喝死过去不是更好吗?呵……”

“唉唉唉!”听对方语气,别指望他们来弄走男人了,那总得有人把这人搬走啊。“行吧,你们不来那你说我要打给谁,他要真死在我店里我明天还怎么做生意啊!”

电话那边似乎有人凑过来低声絮语,电话那头的男人很不耐烦地喷了一句“你管他干嘛”,但很快就在电话里冷淡地回道:“打给郑城斐。别再打过来了!”

郑城斐、郑城斐、郑城斐……!季笙翻遍了通讯录都没找到这号人,最后才在搜索里找到这个名字,备注的名字竟然叫朝鲜冷面……这是什么鬼名字!好好的大家都用姓名来存号码,就这个郑城斐用的是别号,让季笙一顿好找。

郑城斐的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知道是机主的事情,麻利地让季笙报个地址在原地等他,他开车过来接人。季笙挂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来接手了。

季笙找了根烟,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把自行车锁好,蹲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等人,太过闲暇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身旁的醉汉。男人长得其实还是相当斯文的,一身西装看上去就价格不菲。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感情如此失态……季笙莫名有些好奇,那个夏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郑城斐很快就到了,本来就冷峻的眉眼一看到瘫倒在地的男人愈发锋利,二话不说就架起男人往车里去。季笙踩灭了烟头,站起来帮着他搬人。

“非常抱歉,给你带来麻烦。”郑城斐扫了一眼男人身上的污秽,粗暴地扯下西装外套往塑料袋里一塞,接着把塑料袋直接砸到男人昏睡不醒的脸上。“你身上没弄脏吧?”

“没有。”季笙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躲得快,只吐了我一架子。”洗得他累死了。

郑城斐点了点头,想要记下季笙的电话,以后把钱赔上。季笙心想,又没有吐到什么,不过就是几枝卖不出的玫瑰,赔什么钱啊……

“没事没事,不用赔了。我还得赶着回家呢!”

“送你?”郑城斐问道。

季笙连连摆手:“我骑车,几步路的距离。还是快点安顿好他比较好。”他指了指瘫在后座的人。

郑城斐点了点头:“今天谢谢你了。”说罢,便开车载着人走了。

等到季笙回到去,已经快十二点。阮天宇听到门响,急急忙忙地从长椅上蹦下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还以为你在路上遭遇歹徒,劫财劫色,吓死爸爸我了!”

季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啊一巴掌:“爸你妹!把你的脑洞收起来好吗?就有人在我店里吐了,搞来搞去弄到这么晚呗。”

“吐了?花粉吐啊?”

“喝酒吐了。”

“什么跟什么啊,不是、你那不是卖花的吗?又不是酒吧,怎么就喝酒了?”阮天宇揉着拍疼的后脑勺,龇牙咧嘴地问道。

季笙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还是有点呕吐物的酸味,闻着让人难受,想要洗澡却被阮天宇拉着问这问那,颇有些不耐烦:“就一醉鬼跑到我门口吐了,我让人把他接走。等人等久了呗,你放手啊,让我洗个澡先!”

阮天宇被关在浴室外,还有些不死心地拍了一下门,隔着门朝里吼:“那你就让人这么把人接走?也不揍一顿或者怎么地!怎么也让他赔你钱啊!你也太没脾气了吧!”

“没弄到花,能赔多少!省得惹事!”季笙从浴室里探出头,“去,给我拿条毛巾,忘带进来了。”

“缺心眼……”阮天宇腹诽了一句,屁颠屁颠地给他收毛巾去了。

02.

顾予泽躺在床上,愣是足足躺了有半小时,才稍微从宿醉头痛中回过神来。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郑城斐倚着门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又喝到断片了……顾予泽有些不好意思,摇摇晃晃地坐起身。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换过,是干净的洗衣粉的清香味。

“头痛了吧?”郑城斐冷冷地问道,“说吧,又是什么事让你去买醉啊?”

还能有什么事,明知故问……顾予泽觉得自己呼吸之间似乎仍有一丝酒气萦绕,颇为不适地起身要去洗手间。

“一次性牙刷都给你放好了,洗完脸赶紧出来把粥喝了。”郑城斐也懒得搭理他,交代完毕就进了书房继续办公。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顾予泽觉得清醒了不少,勉强能够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些许片段,但喝醉了之后是怎么被郑城斐抬回来的,这个是真的没有印象了。

唉……他一想到自己买醉的原因,就觉得有些赧然。其实郑城斐不问也知道,顾予泽最近所有的买醉,无非都是因为夏毅。

洗完脸刷完牙,顾予泽一边喝粥,一边玩手机,刷到通话记录时,他差点没噎着从沙发上蹦起来。

昨晚喝醉了还给夏毅打电话?!

他有些忐忑,慢慢挪到书房门口,咳嗽了一声打断郑城斐的工作。

“有事?”郑城斐冷淡地瞅了他一眼。

“我昨晚打电话给你了?”

郑城斐闻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别人帮你打的,听说你还吐了人家一花架子。满意了吗?”

“我吐了谁?”

“忘了问名字了,就你们学校外面那条马路上,开花店的。”

顾予泽努力在脑海里搜寻,S大附近的花店位置,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得了吧,别想了,人说不要赔偿就跑了,你要路过就顺手买点花当补偿。”郑城斐把椅子转过来,“说吧,夏毅又来招惹你了?”

“我去酒吧,刚好看到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出来。”

“撞上了?”

“没呢,就我看见他。”

“犯贱!”郑城斐冷笑道,“人家都没理你,你就去为了他喝到吐?!真本事啊,顾予泽你还是十五六的纯情小男生吗?”

习惯了郑城斐的冷嘲热讽,顾予泽也觉得这次他说得对,自己快奔三的人了,为了一个劈腿数次的前男友酩酊大醉确实颇为幼稚。但是三年断断续续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我早说了,夏毅这人也就一般般,耐不住寂寞,你也是能忍。现在彻底分手,该开香槟庆祝的可是你啊!”

夏毅哪里好了?就连顾予泽都说不清楚,只是他身边没一个朋友看得起夏毅。夏毅年纪小,也爱玩,顾予泽却活得像个老头子,看书踏青品茗全是老年人的爱好。他觉得捆着外向的夏毅陪他看书闲聊似乎有些过分,便由着夏毅一个人去泡吧,有过几次甚至夜不归宿,去干嘛了显而易见。

一开始大约是喜欢他年轻的热情,后来热情被屡次劈腿又求复合磨灭了,在没有找到下一个人之前,就这么吊着吧。这是顾予泽的想法。夏毅在外面玩疯了,大概也还是想回到自己身边的,毕竟这里安定。

但这一次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夏毅却先他一步把他给扔了。不是被发现之后哭着跟他认错求谅解,是真真切切地跟他摊牌分了手。这会儿顾予泽就有些气,有些不忿,甚至有些犯贱了。

郑城斐看着朋友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堵。他和顾予泽认识有六七年了,顾予泽是什么资质,夏毅是什么资质,看到朋友一朵鲜花非得往牛粪上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搞不懂顾予泽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郑城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再浪费口舌跟他分析大道理,冷淡地扔下一句话,又转身去看报告:“快喝完粥就给我滚回自己那,把我的衣服洗干净再送过来。”

……

顾予泽在S大的植物系任教快两年了,却从来没有留意到通往S大的大马路上,有一家花店。他坐在公交里,眼睛却一直留意着路旁的店面,总算在等红绿灯时看到了一家花店。

门面装修得和一般的花店不同,摆在店门口的架子上摆满了小型盆栽,都是现在比较流行的那种。不过是等红绿灯的几分钟里,已经有三五个女生来挑盆栽和鲜花了。

现在的花店生意都这么好吗?

店里走出一个帅气高大的男生,像是店员模样,接过女生手里调好的盆栽,面容和善地请她们往里走。

原来是有颜值加成。顾予泽撑着脑袋,望着车窗外的店铺逐渐远离。听郑城斐说,自己还吐了人家一店,一想到这一茬,顾予泽就好生羞赧,失态至此,到底还是应该去表示一下。

但有道是贵人多忘事,最近为了赶一篇论文忙天忙地的,好不容易实验总算出了点成果,顾予泽熬了几宿,把中英文版的论文都写了出来。

忙的时候没时间想,等到忙完了,第一个反应是稍微补一下眠,自然也就忘了花店的事。

没隔几天,就听说有安哲住了院,还是在S大的附属医院。几步路的距离,顾予泽下了课就提着水果去探望他。

安哲只是做了一个小手术,但医院硬是让他在住院部多躺了几天。顾予泽到的时候,妻子严琳正准备去接儿子放学。

顾予泽和严琳打了个招呼,把水果放到桌上,搬了张凳子就给安哲剥橙子:“还在挂水呢?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吗?”

“吊葡萄糖呢,多躺几天医院好多收点钱。”安哲微微一笑,接过顾予泽递过来的橙子。

顾予泽也自己塞了一瓣香橙:“多躺几天就躺着呗,你又不缺那点钱。别把身体搞残了,你家小Andy才读小学啊……”

安哲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温和地点了点头。

门忽然被人敲了两声,引得两人齐齐往门外望。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怀里抱着别致的一束花,盯着卡片上的名字往安哲身上扫了两眼,开口问道:“请问是安先生吗?”

“我是。”

年轻男人大大方方地把花束抱进来:“郑先生给您订了一束花,愿您早日康复。请问放在桌子上可以吗?”

“郑城斐他……”不知道是谁跟他说的,送花看着漂亮又省事,弄到生日送花、生病送花、大小节日送花,送到人心都要碎了。顾予泽好生无语,见安哲心安理得地收下,只好去找一下有没有能够当作花瓶的器具,把花插起来。

安哲说:“晚点我得跟他说声谢谢。”

“就你好脾气,换作是我,早把花砸他头上了!”顾予泽没找到花瓶,没好气地吐槽道。

“底部我用玻璃纸包好了的,水是新鲜的,里面还滴几滴营养液,放个两三天不成问题的。”季笙看他没找到花瓶,在一旁好心地提醒他。

顾予泽闻言转过头,蓦然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男人看着有些面熟,细想之下才后知后觉地把他和花店联系在了一起。“你是……那个什么……什么花店来着?”

季笙一进病房,就认出了顾予泽,只是碍于环境不便多言。这会听到顾予泽的话,也很是惊讶,以为他竟然对那晚断片的事情有印象:“你那天喝成那样,还记得事?”

本只是想确认一下对方身份,这下顾予泽基本可以确定,应该是眼前这位大男生,给郑城斐打的电话。他一想到自己在这人面前失态得可怕,脸上瞬间就有些挂不住了。安哲还在旁边,用好奇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搜寻,顾予泽不好意思当着朋友的面揭自己的底,只得问季笙要了一张名片,说过段时间去他店里光顾。

03.

从教室出来,顾予泽习惯性地摸了摸西裤裤袋,掏出手机的瞬间,一张卡片从指缝之间飘落在地。身后的学生替他捡起,叫喊着“顾老师你东西掉了”。顾予泽闻言回过头,感谢地接过学生递来的名片。

有好事的学生凑过来和他套近乎:“咦,老师也知道这家小店啊!”

“是……最近开的?”顾予泽半眯了眯眼,“你们也经常去?”

两个女孩子互相看了一眼,被一直奉为男神的老师搭话,脸上都有些兴奋的光泽,叽叽喳喳着要告诉他:“开了有一段时间啦!里面的小盆栽弄得超级好看的,而且不贵,都说是送礼佳品呢!”

“而且那个老板也超帅的,哈哈,好多人去光顾呢!”旁边的女生接过话头。

顾予泽打量了那两学生两眼,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盆栽卖的好?”

“多肉啊!最近超级火的!”

“是吗?”顾予泽低头看了一眼被他弄得有些皱巴巴的名片,心里有了考究,跟学生们道别之后就往校外走。

今天只是给另一个老师代课,提早了半节课开始,自然也就提早半节课放人。眼看着离午饭还有些时间,顾予泽便沿着S大外面的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地踱到了季笙的花店。学生还没有尽数下课,此时花店门前停驻的人并不多。顾予泽站在门口不过略微思忖,就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生疼,原是夏毅正拖着一个男人的手,指着里面的鱼缸说个不停。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片熟悉的衣角,夏毅蓦然回过头,望着顾予泽的眼里盛满了惊讶:“顾……”

“顾予泽?”站在夏毅身边的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季笙此刻正拿着捞网站在一侧,等着男生决定好买什么样的观赏鱼。他眼眸一抬,也看见了站在门外踟蹰不前的男人。

之前就被这位先生吐了一花架子,因而不小心看到隐私的聊天记录,如今这场面稍作联想,很自然就把三个人联系在了一起。真是时运不济,他们别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在自己店里打起来才好。季笙心想,不由得暗叹了口气,端着好脾气地提醒一句:“先生想要红绿灯吗?十来条的放在鱼缸里,打上灯光成群结队很好看的,而且易养划算。”

夏毅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看着男友脸色不善,便不敢再把目光放到顾予泽身上,抓着男人的衣角摆了摆。

“行吧,那就来个十来条吧。”男人收回凶狠的目光,朝季笙说。

剑拔弩张一被消抵,季笙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给顾客的小鱼袋子里注好气,想着快点结帐把人送出去。

顾予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被人乱瞪一通也颇为来气,自然不愿意拔腿就走,似乎显得他怕了人似的。他想了想,便权当两人是空气,大步地迈进店里。

季笙把零钱找给夏毅,一抬头就望见顾予泽不但没走,反而还站在多肉架子前。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企图把对方放在情侣身上的注意力移开。

但那对情侣显然并不领情,男人走过他们身边时,还故意重重地冷哼出声,惹得顾予泽忍不住出口讥讽:“你有……”

病字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季笙忙不迭地接过话头,打断了顾予泽的话:“都有都有,就看先生你要什么品种的!”

顾予泽愣了一下,转过脸挑着眉盯着季笙看。季笙赔着笑,直到情侣走出店门,才意味明显地呼了口气。

顾予泽不由得觉得好笑:“你这不光卖花,还得解决纠纷案件呢。”

“小店经营,惹不起拆庙的主啊……”季笙朝他眨了眨眼,“你今天是来买东西的,还是……?”

这么问起来,还真惹得顾予泽有些不好意思:“听郑……我朋友说,我喝醉酒吐了你一店门口……这事挺抱歉的,就想来请你吃顿饭……”

“吃饭?”季笙看了他一眼,笑着拒绝道,“不用啦,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你以后多来我这里帮衬一下不就好了。”

请吃饭本来是绝好的表达感谢或歉意的方法,顾予泽没想到他会拒绝,顿时有些尴尬,一时间想不出圆场的话,只能把目光转回到多肉上,生硬地说:“那……我就买盆……姬玉露吧。”他指了指单独养在白陶瓷盆里剔透的玉露。

季笙把他要的那盆拿下来,拿到柜台上给他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直筒袋子装好,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别拿去阳台暴晒,最好不要积水,浇水也要适度,不然容易烂根。有兴趣就给他套个塑料罩子,保持适度湿度,叶片会养得特别通透……”

“嗯,我都知道,我不会养死的。”顾予泽说。

季笙笑了笑:“是吗,别像那些女孩子,没过几天就跑回来,问我这个怎么蔫了,那个怎么长歪了哦!”

顾予泽瞥着嘴不满道:“你放心好了。真要担心的话,还不如去担心刚才卖出去的鱼,夏毅那人养不活东西的,没两天肯定就忘了换水喂食。”

季笙愣了一下,对于别人的私事,他是不好插嘴的,只是缄默地把袋子递给对方。顾予泽抬眼看他,他便爽朗地勾起嘴角,以示听到。

提着玉露出来,顾予泽才想起自己来店里的初衷,本是看着饭点,顺道也能解决掉自己肚子的问题。结果被季笙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这会儿才想起午饭还没着落。

顾予泽到附近的烧腊店打包了一份白切鸡拼烧鸭腿饭,两手都提着东西,想着下午没有课,不如回家睡上一觉算了。当即扬手招停一辆计程车,抱着饭盒和玉露,一屁股坐进去。

当初为了上班方便,供的公寓离S大并不算太远,小区地理位置佳,交通便捷,一出门就是地铁站公交站,坐公车回S大大约也就是五六站的路程。除了不能算是学位房,那套公寓怎么说也是不错的房子。

一回到家,顾予泽把饭搁在桌上,先把姬玉露安置好。没有随着大众花草摆在花架上,小小的白瓷盆被他放到书房的飘台上,此处阳光不烈,但还是相当光亮,恰好是个养多肉的好地方。

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玉露的叶片,饱满的触感惹得他心尖一颤。像那位店家的笑容一样,看着就特别可爱。那店家叫什么名字呢?好像姓季来着……

顾予泽这样想不过几秒,很快就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摔在飘台上。真是给夏毅那两口子逼疯了,如今这股不服气的劲儿,看到个男的就想着把他往那方面想。他跟自己怄什么气呢,和夏毅争什么呢,不就是他比自己先一步找到下家嘛,自己现在至于这么急切地也想找个人证明,真是太蠢了。

即使明知道有点蠢,还是抑制不住想要有个伴儿,至少在夏毅面前有个伴的样子,别让他现在那个男朋友总是盯着自己,不是戒备就是一副看着他只影伶仃甚是可怜,别让夏毅以为,自己还挂念着他。然而转念一想,马上就奔三的人,却在这种地方学着斗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顾予泽躺在飘台上,手臂抵着眉眼,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深深地叹了口气。

……

连续蹲了几天实验室,好难得菌体培养成功,最近又是一堆烦心事堆在心头,即使泡吧不是顾予泽的兴趣,但这个档口难免只能想到喝酒放松了。

依旧是之前偶尔固定去的那家酒吧,相对高档的价位和格调,挡了许多乌烟瘴气的来客。他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把位置坐热,又看见了那对情侣。

冤家路窄。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夏毅的神情很魅惑,加上他天生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火辣辣的目光让好些单身的都有些跃跃欲试。他被人带到安静的舞池中央,没有什么后续动作让他显得特别茫然。顾予泽抿了一口酒,上下打量着这个大男孩,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乖顺可怜的男生身上,还藏着若有若无的媚。

他更烦躁了。不单是被人先甩,更是因为三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从前身边的那个人。心头的挫败感像烈火一样燃烧,烧得他发狠地盯着夏毅看,就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未有察觉。

胡凯抱着一大束玫瑰走进来,好事者看到不免吹起了口哨。顾予泽望过去,只见胡凯抱着花朝夏毅走去,夏毅看见花束,眼里的兴奋和爱意浓烈得如同醇酒,顷刻间便能流泻出来。夏毅不等他走近,已然冲上去抱住胡凯的颈,胡凯当然欢喜,把花递给夏毅之后,拥着他在欢呼声中来了一场法式深吻。

他们的人早把蛋糕推了上来,夏毅又惊喜得一蹦三尺高,哄得胡凯当众宣布,今天在场的单都让他来签,请各位赏脸给自家宝贝庆祝生日。

顾予泽有些恍惚,他已经忘记了,今天是夏毅的生日。他撑着脑袋斜眼望着舞池中央春风满面的狗男男,觉得再呆下去只会更加郁闷。他刚站起身想走,不经意间便看见窝在角落里的季笙,正一脸不耐烦地拒绝过来递酒的男人。

不知怎的,脚步就改了方向。

04.

季笙只不过是来送个花,就被顾主拉进来“赏脸”了。既然胡凯说了费用全入他数,他倒是也乐得来蹭一杯酒喝,顺便满足一下好奇心,看看那个能挑起两个男人之间战火的夏毅,真正是个什么天仙模样。

才挡了一个想来搭讪的男人,这会儿怎么又有人端酒过来了。季笙蹙着眉抬起头,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这会儿季笙就乐了,果然今天进来蹭酒是有好戏看的。

“叔叔,我们不约。”季笙笑得特别欢,举着酒杯朝顾予泽晃了晃。

季笙和他贫,顾予泽自然而然也就跟着贫了一句:“叔叔不喜欢你这款的,放心。”

“我知道,你喜欢那款的。”季笙指了指舞池上的一直黏在胡凯身上的夏毅。“那天来买鱼,都没想到他还真的挺媚的,的确是多金少爷的钟爱啊。”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顾予泽隔着酒杯望着夏毅,酒光里的夏毅简直腻得能滴出水来。

季笙诧异地挑了挑眉,大约是喝了酒嘴巴也就松了,此刻没什么顾忌就开口笑道:“那你还真是挺失败的,竟然错过这么漂亮的人。”

“我也觉得挺失败的,”顾予泽靠在沙发上,盯着顶上昏黄的灯叹了口气,“竟然被这样的人先甩了……”

季笙听不太懂,转过头来看着他。

“哎……现在这么说似乎有点马后炮,不过到后来我真的觉得,其实我们都没有说特别喜欢对方吧,只是都没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安安静静地耗着呗……我以前看他出去疯玩的时候想得清楚,但真到了这关头上,就有些拎不清……”他也望向季笙,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只有季笙能听见,好似季笙就是他的树洞,“我一开始特别气。我气他居然真的一脚就踢开我,丝毫不顾以前我对他的宽容;我也气我自己,居然为了夏毅就这么耗着,明知道两人不合适,还不趁早分手省得浪费彼此时间,他的条件哪里比我好了,搞到最后反而变成他踹的我……”

顾予泽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就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这么信任,他把对方的名片弄丢了,结果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凝视着季笙的脸,季笙的那双眼,季笙会高高扬起的嘴角,莫名其妙的就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

大概是神经中枢被酒精麻痹了吧。

“……我这么想,是不是挺贱的?”

“他吊着你,你也吊着他,说不出是谁比较贱。”季笙想了一想,收起笑容认真地回答,“感情的事情,没法分个真正的对错,谁都有私心的,不是么?你现在会这么想,就说明你很早就不爱他了,真到了分手,只是落得个不服气罢了。”

“所以呢……”顾予泽觉得今晚的神经都快被酒精黏在一起了,转到一半就卡死在那儿。

“所有的分开都是有道理,都是为了遇见未来的你……”季笙眼神有些放空,幽幽说道。

他说得那样慢,像是有感而发,却似重锤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顾予泽心上。

坐了这么久,夏毅和胡凯总算是留意到了角落里头那个略显落魄的身影。胡凯端着酒,陪着夏毅走过来。顾予泽一直眯着眼,那神情对夏毅来说相当陌生,弄得夏毅不免有些心慌。

“生日快乐……”两方对视良久,最后还是顾予泽幽幽开口。

夏毅也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我没……没想到……”

“碰巧罢啦,别多想了。”顾予泽先前又无所顾忌地灌着自己,现下脑袋不免有些晕乎乎的,要支起手臂撑着才不至于想趴在桌子上。他扫了夏毅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一刹那让平时挺正常的一个人,竟有了一丝猫特有的慵懒风情。

胡凯瞥见夏毅的神色有变,颇为不爽地在顾予泽对面坐了下来,挑着眉问他:“新的?”

他的措辞和态度都让顾予泽特别厌恶,轻佻又不屑,连带着把季笙都看低似的。季笙本来时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这会儿被胡凯这么一说,也有些坐不住了,刚想摆手澄清,手却被顾予泽仗着酒劲一把抓住按在桌上。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新欢,是男朋友。”顾予泽声音不大,话里却是完全笃定的味道,让在座的其余三人都愣了一下,胡凯更是被刺激得眼角都在颤抖。

季笙有些懵,但顾予泽手上的力道很大,看来是发狠了劲想把他的手抓住。刚听了对方说那么多肺腑之言,此刻胡凯又端着挑衅的架子,让季笙有些不忍心拆穿他的谎言。见他不再挣扎,顾予泽这才松了劲力,虚握住了季笙的手。

胡凯盯着季笙看了一会儿,忽然阴恻恻地笑了出来:“让你男、朋、友来给我送花,真是有心呐。”他把“男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说罢便将夏毅强行搂在怀里。

“是啊,所以也谢谢你请我喝那么多酒……”顾予泽拉着季笙站起身,“先走了……”说完就摇晃着往门外走。季笙见他步履不稳,背后两道视线像刀子一般割在他背脊上,他只得咬着牙装作自然而然地上前搭过顾予泽的胳膊,扶着他缓缓地走。

直到走出酒吧,顾予泽瞬间就站直了身体,把手臂从季笙肩膀上收回去。他其实还是有点晕眩,但不至于路都走不稳。

“真是不好意思,占了你这么大的便宜……”他揉着眉心,不停地深呼吸,想把肺里的酒气都排出去。

季笙双手插在裤袋里,显然对假冒男友这一事并不在意:“就一次而已,又不是小姑娘,除了被你摸两下,没少块肉。”

顾予泽忍俊不禁,慢悠悠地踱到路边,季笙跟着他走,路灯把两个人本来就修长的影子拉得愈发瘦长。

“小姑娘的话,我还不想摸呢……”

“也是,你一个基佬摸了也硬不了。”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呢!”顾予泽停下脚步,又是好笑又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多少小姑娘想我摸她们小手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喝了酒有点犯臆想症而已。”季笙吹了一声口哨,回过头笑嘻嘻地看他。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酒品很好的……没想到……”提起喝酒,顾予泽有些懊恼,“上次喝醉,就吐了你的那回,我居然还打电话给夏毅!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搞到胡凯三天两头……唉,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嗯?”季笙尽最大努力回想着第一回见顾予泽的情形,“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顾予泽叹了口气:“好像是打给郑城斐之前吧……郑城斐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吗?……对是你打的……所以说以后还是不能喝得那么醉……”

季笙总算是想起来了,不忍心地跟他道破了事实:“……朝鲜冷面的前一通吗?是我打的……”

简直就像是平地惊雷,炸得顾予泽眼前瞬间一片发白,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还怕自己喝醉了,说出什么丢脸的话来,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烦忧这么久的东西,竟是莫须有的!

季笙看他脸上红了白白了青,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翻腾些什么,连忙保证道:“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就问他谁比较靠谱会来把你架走!”

难怪胡凯这么警惕,难怪夏毅眼神偶有躲闪,大抵他们是以为,自己仍旧没有想开,还对夏毅深情缱绻直至终日酗酒。夏毅还有几个月才毕业,偶尔也还是会在自己面前晃悠。依胡凯的性子,肯定是放不下的主,总觉得还会有几次正面的对抗。顾予泽十分郁闷,一面长吁短叹,一面扶着路边的花坛缓缓坐下。

他把脸埋在手间,刚被风吹得勉强清醒的脑袋瞬间又晕又乱。胡凯这种正面硬碰的角色的确不是他擅长应付的,如若不是喝了酒,今晚他是没这个胆量和心思把季笙搅和进来。

季笙挨着他坐下,手足无措间只能低声说着对不起。

顾予泽把头稍稍抬起,转过脸盯着季笙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能继续装作是我男朋友吗?”甫一出口,看见季笙脸上风云变幻,顾予泽内心赧然,当下想要挖个坑把自己脑子就地掩埋。

“你是说……你需要和我装情侣?”

“不——就……”顾予泽本想着找个借口推掉,但他一抬眼看见季笙讶然的模样,心头不知怎的就活络起来,“就只是偶尔……如果胡凯还来……找麻烦……”

季笙抿着唇考虑着他的建议。胡凯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好惹,他并不想卷进这样的麻烦事里,他还想着如何拒绝,不过是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却被顾予泽眼里闪烁流淌的乞求勾得心尖一颤。

感情比起理智的回应要快上好几倍,等他反应过来,舌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就只是偶尔……”这回该轮到季笙懊恼了,神差鬼使地就答应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这个略有卖身意味的请求。

本被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归于原位,顾予泽有些玩味地咀嚼着自己此刻的心情。两人相顾无言坐了好一会儿,顾予泽才站起身叫停了一辆计程车。他打开车门,转过头问季笙:“今天真是打扰你了,捎你一路吧。”

顾予泽让司机先送季笙回店里,然后再绕道回他住的小区。季笙下了车没走两步,忽然转身一边跳脚一边招手喊着“司机等一下”,急匆匆地跑回来扒车窗。司机大哥只得踩住刹车,坐在后座上已有些昏昏欲睡的顾予泽冷不丁地一头硌在不锈钢隔栏上。

他捂着被撞红的额头,抽着冷气:“怎么了……手机拉车上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啊!!”季笙朝他大喊。什么假装情侣,这世上有名字都不知道就假装情侣的吗?!

顾予泽这才想起,他们一直都没有做过正经的自我介绍。“手机给我,我把号码给你记上。”

季笙乖乖地把手机递进去,不疑有他。顾予泽一边输入自己的信息,一边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季笙!季节的季,乐器的那个笙!”

“季笙……我记住了。”顾予泽顺着自己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声才关停。他把手机递回给季笙,朝他勾起嘴角。

顾予泽总能笑得很好看,糅杂着成熟男人的温和和少年的热情,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比例调配得刚刚好。季笙站在路边,望着远去的计程车。手中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到通知栏上的新短信,收件人处被冠以顾予泽的名字

——季笙,是这个名字吗?今天谢谢你了,早点休息。

05.

周六日是休息天,但对于季笙而言,可没有这个说法。因为接了几单生意,他还是按时开张营业。最近请了一位店员小妹,季笙才多出一些时间,偶尔有客人打电话过来订花,他还能得空溜出去,也不需要再担心有急事上来得先把店铺关上。

季笙刚按要求把花束布置好,手机就开始不停地狂震,震得店员小妹都要崩溃了:“老板——小可爱又给你夺命连环call啦——”季笙听了顿时满头黑线,擦了擦手就从后间跑出来。

“季笙——救命啊——”阮天宇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吼得季笙耳膜都要穿孔了,“有人要讹我!!!”

季笙知道他今天要出门,当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好好说!你被人碰瓷了?还是你真把人跟撞了?”

“我撞车啦!”

“什么?”季笙一想到阮天宇那个小身板,撞了车还被人讹,瞬间就有些不好了,连忙说道,“你人没事吧?你现在在哪?”

“我没事……但他不让我走!死活不让我走!太不讲理了!”阮天宇时高时低的哼唧着,“我在建设大马路那边,那个什么星光影城斜对面,季笙你快点过来!”

“行行行,我现在过来。你别急。”

店员小妹把脑袋凑过来:“老板你又要出去吗?”

季笙看了一眼放在后间的花束,无奈地点了点头,叮嘱道:“花都扎好了,等会会有人来自取的,你看着订单来给。”

“哎,知道了。”小妹瞄了一眼消停下来的手机,忍不住埋怨道,“这分贝都能杀人了,怎么还能叫小可爱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

季笙笑了笑,并不接话,出门截了一辆计程车,火急火燎地去找阮天宇。

……

小可爱这个名号,还是季笙在酒吧里听闻得来的,当时和阮天宇并不认识,只从酒保口里得知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阮天宇常去季笙爱泡的那家酒吧,但他们总是阴差阳错的错开了所有能够用来相遇的时间表。季笙已经听说这个名号有一段时日了,却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一开始他也以为,能叫得上小可爱的,怎么也是一个身教体软易推倒的小男孩子,结果闻名不如见面,阮天宇简直颠覆了他先前所有的幻想。

那天不是季笙惯例泡吧的日子,但不知抽了哪根神经,他把所有的事情推掉,又走进那家酒吧。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拉着熟络的酒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卧槽,你给老子死开!你那咸猪手摸哪儿呢,混账!”

季笙正是心烦意乱,角落里忽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响。他好奇地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一身运动休闲装的男生一边跳脚,一边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

来这里约炮的gay不少,不喜欢拒绝便是了,这样大喊大叫的,很容易会引来麻烦。季笙托着腮打量着,觉得他特别像一只长刺的小猴子。

“呵,我就是喜欢你这装纯的逼样。”被骂的男人冷笑着站起身,利用身高的优势不屑地望着他,“等会到了床上,记得哭着求我别捅死你。”

男生瞬间就炸毛了:“我操你大爷的,谁要跟你上床啊!老是捅这个捅那个,都不知道你他妈有没有得艾滋啊!”

不单是季笙,就连身经百战的酒保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很多gay来酒吧本来就有约炮的心思,男生这么一说,瞬间就一棍子打死一群人。“再这么闹下去,小可爱可有得他受了……”酒保叹了一口气。

“什么?他就是小可爱?!”季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男生。因为只看到背面,除了身形的确是瘦小以外,性子可……一点都不可爱!简直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

“是啊,和你一样,从不找人过夜,就知道喝酒。”酒保笑了笑,“人家一撩拨就炸,老板都不怎么欢迎他了……哎,你干嘛呢?英雄救美?”他见季笙站起身想往那边走,好心提醒道,“你攻气不足,小心肾虚。”

季笙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拍了一下小可爱的肩膀。小可爱像被电到似的,整个弹得老高,把一双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朝季笙吼叫了一句:“卧槽,你大爷的也想操我?!”

只要有小可爱的地方,必定是全场的焦点,季笙觉得自己真是断了哪根神经,才会想把小可爱搭救出来。他看了一眼小可爱的身高和模样,想了一个特别弱智的理由:“今晚就算了吧,明天一早导师不是还要你交论文吗?快点回宿舍!”他转而跟男人抱歉地笑道:“过几天你再把他弄上床吧,他这张嘴的确不怎么样,但口技不错的。”

小可爱一听,又想开口反驳,被季笙狠狠地一扯,冷哼了一声却也乖乖地住嘴。

季笙态度好,长得也不赖,又伏低做小的谦卑姿态,很是讨人喜欢。男人饶有兴趣挑着眉,赤裸裸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好几圈,总算愿意放他们走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季笙把小可爱拽着拉着飞快地出了酒吧,盲目地往人多热闹的地方钻,离了好一段路才敢开口与他说话。

小可爱甩开季笙的手,颇为不在意地说道:“恶心的是那个人,我还不能说啊!”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啊,你没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往你身上看了吗?”季笙插着裤袋,放慢了脚步,“你还真不怕得罪人,我都担心你被人套麻袋或者被人轮一遍了。”

“他们敢?!——”小可爱又开始炸毛,恶狠狠地说,“我踢断他们的小鸡鸡!”

季笙皱了皱眉,劝道:“小声点行吗?”

“哼!”小可爱扭过头去,“你是谁啊,干嘛无事献殷勤?你也想泡我啊?”

季笙看他不爽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可爱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只是慕名而来,英雄救美罢了,不想泡你,别被害妄想症一样。”

“不许叫我小可爱——!!!”小可爱跳起来,攒紧了季笙的衣领,挥着拳头龇牙咧嘴地想揍人,“法克!又是David那个混蛋跟你宣扬的是不是?!老子总要一天要去剁了他!!”

远在天边的酒保大大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季笙打量着面前这个又炸开的男生,仔细看长得倒是白净可爱,大约就170左右,如果不是他的一张嘴和随时都准备着怒目而视的表情,和“小可爱”这样的名号倒也契合。季笙让他松开手:“行吧,不打不相识,不叫你小可爱,那怎么称呼啊?”

“阮天宇!”他气呼呼地说。

“那叫你小阮?”

“小阮也不行!!我是男的,软你妹啊,还要加个小字!”

季笙翻了个白眼:“我妹不姓阮……”

大约这就叫缘分,季笙后来每想至此,都忍俊不禁。

后来两人都没再敢去那家酒吧,阮天宇渐渐地便和季笙熟了起来。他们对同志圈里的419并不感兴趣,阮天宇是觉得脏,季笙觉得乱,慢慢地就都戒了去酒吧的习惯。阮天宇除了容易炸毛,平日里也是相当义气和好相处的主,季笙随和的性格也很讨阮天宇喜欢,两人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整天勾搭到一起,等到阮天宇毕业之后便出来合租过活。

……

阮天宇苦恼地坐在路边,时不时瞪一眼靠着车门站着的高大男人,一见季笙从计程车里出来,像看见救星似地扑过去:“季笙——”

季笙把他按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遍,这人身上干干净净的,连衣服都不见勾线,完全没有车祸即视感。“你不是撞了车吗?不是内伤了吧?!”

“我没事,就是他死活不让我走!”阮天宇气愤地指着男人说道。

季笙替他顺着毛,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咦?!这不是那天来搬走顾予泽的男人吗?叫什么来着?冷面?!

男人显然也认出他来,朝他点了点头:“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我叫季笙。”

“我叫郑城斐,那天晚上真是辛苦你了。”郑城斐主动伸手和他握手,看得阮天宇在一旁眼睛都瞪圆了。

“季笙你们认识?!那你快让他放人啊!!”

“这……”

季笙刚想问,郑城斐就从善如流地把前因后果摊了开来:“他刮了我的车,我给交警打了电话,等会保险公司也要过来备档,他和车都得在场。”

“我都说了私了了!我赔钱给你不就得了!等会交警过来肯定要没收我的电瓶车的!!”阮天宇急得要把头发都薅光了。

“我的车买了保险,能够全额报销。”郑城斐面不改色地陈述道。

“我的车也是新买的啊!你的车是车,我的就不是了么!不就刮了你那么细的一条白线吗,根本就看不出来!”

阮天宇再暴跳如雷,落到郑城斐身上依旧掀不起丝毫风浪。郑城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连架都不想和他吵:“连直线都不会开的人,就应该乖乖交点学费。”

季笙知道阮天宇没理,只得按住他让他坐在路边歇点力气,好言相劝道:“你别那么激动,先等交警来拍个照,说不定只是教育你几句就算了呢……”

“那万一——”阮天宇一紧张,就爱瞪大眼睛,季笙都害怕他眼珠子会滚出来。

“好好,万一他真的没收你的车,那算我们倒霉。也说明你不适合骑车上路,今天只是刮花了人家的车,明天要你真被撞飞了,谁赔呢?”

阮天宇望着季笙不说话,委屈地把嘴巴嘟得老高,即使知道季笙说的有道理,还是止不住想闹脾气。

郑城斐看见阮天宇安静下来,盘着腿望天望地就是不愿意把视线往季笙和车子上移,不由得觉得小孩就是小孩,连劝架的朋友都记恨上。但季笙的确是有本事,刚才吵得他耳朵都快聋了的小猴子,总算是愿意把嘴巴给闭上了。

碰上最近严打电瓶车上路,交警到了现场问话拍照,电瓶车还是被收缴了。阮天宇虽然脾气差了些,但也不敢妨碍交警执行公务,站在一旁看着爱车被拖走,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季笙看着都心疼。

“别难过了,晚上我回去给你做你喜欢的马铃薯焖鸡。”

“好……”

季笙刚想带着闷闷不乐的阮天宇回去,就被郑城斐叫住:“保险公司马上就来了。顾予泽跟我等会去吃饭,既然大家都认识,我请你们吃顿饭吧。”他往阮天宇身上扫了两眼,“也带你弟一块吧。”

“我才不是他弟弟呢,我是他爸爸……”阮天宇还在生闷气,一句不顺耳就反唇相讥。

“行呀,”季笙见他还会反占便宜,顿时就乐了,“我就带爸爸一起来呗。”他用郑城斐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爸爸,这位叔叔请客,你可别跟他客气,记得要把电瓶车给吃回来啰!”

06.

顾予泽接到电话,郑城斐说自己出了车祸,吃饭可能得晚点,他瞬间就把心提得老高;郑城斐说人没事,他便松了口气;郑城斐又说,季笙在这儿呢,那口刚松出去的大气,霎时又被强大的肺叶给吸了回去。

“季笙被你撞了?!”他几乎是用吼的,震得电话那端的人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郑城斐说:“没有,他是来陪当事人的。”

顾予泽抓狂:“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喘气啊!”

“是你反应太大。”郑城斐一针见血。

顾予泽愣住了,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般大。但听到郑城斐说季笙也在车祸现场,思绪不知怎么地就跑偏了,扯都扯不会来,眼前全是季笙被车撞得缺胳膊少腿、血淋淋的画面,吓得顾予泽抱着姬玉露打了个冷颤。

……

他们订的是露台外的位置,下面刚好能看见锦轩酒家里别致的小桥流水和五彩锦鲤。郑城斐把菜单递过去,让两位客人随意点。

阮天宇毫不客气地抢过菜单,翻了两页便嘟囔道:“这里是喝早茶的吧?”

“后面也有热菜和海鲜。”

顾予泽刚到,逐一打过招呼后,便挨着季笙坐下。那晚扮猪吃老虎,顾予泽酒醒之后,又是一阵赧然。“假装情侣”的名头隔在两个不甚相熟的人之间,自那条信息过后,就不再有进一步的联系。可能互相都觉得尴尬吧。

但每每得空,不知怎地,爽朗体贴的年轻男人的模样,总是浮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

所以这会儿一见面,他实在忍不住,想要仔细端详起季笙来。明亮的光线下,季笙的模样格外的清晰,顾予泽这才留意到,他的右眼角下藏了一颗小小的泪痣,给弯弯的眉眼染上一丝隐约的风情。

被顾予泽灼热的视线环绕着,季笙直觉得心脏不知不觉就越蹦越快,快得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他转过头,两人目光交汇,竟有些不自然地互相错开。

“有段时间没见了……胡凯没找刺吧?”季笙觉得还是得说些什么,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最近没撞到他……”被对方发现自己盯着他看,顾予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我想找个时间去你那里看看花盆。”

“行啊,到时候你来了,给你开个友情价吧。”

阮天宇头也不抬,冷不丁地嘲讽了一句:“吐你一身还给友情价,季笙你心也是大。”适才一路过来,阮天宇也搞明白了季笙和另外两人的关系。他看郑城斐不顺眼,少不了要捎上他的朋友,更何况顾予泽还在季笙那儿发过酒疯,那更是饶不了了。

顾予泽被他说得有些尴尬,自知自己总占季笙大便宜,正想顺着他意思找台阶下,一旁的郑城斐却幽幽地说了一句:“总比熊孩子心眼小要好。”

“哼!”阮天宇瞪了郑城斐一眼,招呼服务员过来下单。“我要……芝士焗龙虾!油泡鲜虾球!市师鸡!蜜椒蝴蝶骨!四盅佛跳墙!还有……”他翻了两页菜单,想找里头最贵的报。

“来份鱼肠煎蛋吧。”郑城斐也懒得看他,直接跟服务员说,“还有上汤辣椒叶,先这么多吧。”

阮天宇气鼓鼓地嘟着嘴,啪的一声把菜单合上:“切,还以为你真这么大方,让我把电瓶车吃回来呢!谁的心眼小啊——”

郑城斐波澜不惊地慢悠悠道:“你现在也不发育了,吃不完岂不是浪费资源?”

阮天宇平生最恨,就是别人拿自己的身材开玩笑,郑城斐在说他长得矮呢!“长得高了不起啊!”他双眼一瞪,差点就想跳起来把对方拍扁在桌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回敬得不亦乐乎,顾予泽和季笙看得面面相觑,所幸适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为了回敬“吃多不长个”的笑话,阮天宇非得处处给郑城斐使绊,争着抢着要夹对方的目标,几乎把半桌菜都扫进肚子里,饱得他胃里的东西都快顶上嗓子眼了。

郑城斐开车送他们回去,季笙需要回店里看看,顾予泽便借着去花盆的事儿也跟着下来车。阮天宇不乐意,吵着嚷着也非得下车打的回去,却被季笙一把按了回去。季笙在他耳边耳语:“你瞧你这三月怀胎的肚子,赶紧蹭一下人家的车……把电瓶车给蹭回来嘛。”

阮天宇应景地打了个饱嗝,撅起嘴巴又摊回到后座上,颐指气使地把出租屋的地址报给郑城斐听。

季笙望着远去的车,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真担心郑城斐会手撕天宇。”

收银台前的电话响个不停,接得店员小妹都快要跳脚了。一看到老板回来,瞬间就涕泗横流地扑上来。季笙看了一眼接连的几份订单,吩咐了几句便带顾予泽往里间走。

“你需要多大的花盆啊?”季笙打开顶灯,把废弃的纸皮箱挪开。“种的是什么花?”

“刚养好一盆文山红柱兰,朋友想要就给他换个盆。”

“哎……”季笙叹了口气,把顾予泽往回推,“我还以为是你那些小盆景要换盆呢……那种大一点的花盆我都没进。”

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顾予泽并不在意,顺着他的意往外走。季笙打发了店员小妹去料理订单,自己留守收银台。顾予泽并不急着走,季笙没有招呼,他便在店里四处看着。季笙的花店主要的顾客群还是年轻人居多,比起真正的爱花养花的热情,可爱娇小的盆栽显然更受欢迎,不用太细心料理就已经成形。

花架上的多肉植物多数是以单株养殖,组合种植的只占了三个花盆,主要是根据颜色来搭配。顾予泽很喜欢主体是蓝石莲和紫珍珠的那一盆,半侧的外围还种了些珍珠吊兰,一层一层的颜色过渡,最后由深至浅地倾泻出白玉色的花盆之外。

“你这一盆卖吗?”

季笙抬起头,哑然失笑:“卖呀,怎么不卖?”

“这个……我要怎么打包走?”花盆稍微有点大,但是这么捧着走出去肯定颇傻。顾予泽把它捧到到收银台,季笙翻了一会儿才翻出个大小合适的纸皮箱,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去。

季笙问:“上回卖你的那小盆姬玉露怎么样了?”

顾予泽笑道:“是不是有种嫁女儿的感觉?生怕我对它有差?”

“卖给你的话的确有点哎……”季笙报了个价,等着对方把钱包掏出来,“上次是小女儿,这会估计是大女儿了,你得好生照顾着。”

“现在不单是你的‘男朋友’,连女婿都做上了,我这是身兼多职。”

看到季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顾予泽瞬间想抽自己两耳光。这是潜意识里在犯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连忙也打了个哈哈,扯开话题:“像你这种喜欢养花的男人也是不多啊,怎么会想到开花店?”

“我妹妹以前总是吵着,说打几年工攒些钱,出来开自己的小店。我可能是受了她的影响吧。而且……”季笙抿了一下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我爷爷他,就很喜欢养花……”

顾予泽怎么会没注意到,见他情绪低了下去,便接过话头:“老年人种花也是一种调节心情的好方式。有这份闲情雅致,总不失为是好事。”

“也是。我也觉得种花挺自在闲适的,会让人不知不觉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季笙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泪痣随着眼角的弧度轻微地颤抖,竟有些无奈和疲倦的错觉。

知道他背后藏着故事,顾予泽的心里有点堵,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翻腾跳跃,然后彼此纠缠,打成死结。但他却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窥探他人的隐私。

有年轻的女孩子进店,季笙便把他抛下,前去招呼客人。顾予泽把装着多肉的小箱子放在地上,并不打算走,反倒是站在收银台旁,抱着双臂由着目光紧随着那个年轻男人。

“咦,之前这里那盆卖了吗?”女孩指着空出来的位置,那里原本放着的多肉现在被顾予泽藏在箱子里。

“刚卖了,旁边这盆不喜欢吗?”季笙在推荐旁边色彩斑斓的多肉组合。

旁边的女孩捅了自己朋友一下:“我觉得这个更好看唉,特别亮眼,什么颜色的都有!”

“这个是什么?”想买的妹子指着其中一株好奇地问道。

“这个是黑王子,旁边的高一些带红色斑点的是月兔耳。”

“那……这个呢?叶子上面的红色好可爱哦……”

“这个是虹之玉,日照时间长一些,水分充足的话,叶子上的红色就会变得鲜艳。”季笙耐心地回答。“如果不喜欢这种色彩搭配,你可以跟我说一下想要什么类型,我们这边也能帮你设计。”从顾予泽的角度,能够看清季笙有着漂亮线条的侧脸,面对女生接连不断的问题,依旧不改热情的笑容。

有那么一刹那,顾予泽觉得,季笙就似一株虹之玉,日光之下,会覆上可爱又浓烈的嫣红,背光之中,是静雅可靠的厚实翠绿。在常年与植物打交道的他的眼里,季笙就像植物一般令他熟悉,不言不语,诚实并且真诚。

看见帅哥店家给她悉心解答,妹子仰起头望着季笙,脸上带了些许淡霞,羞涩地笑了笑:“可以DIY?”

“可以。不过价格可能要高一些,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这边看一下样照。”这种略微崇拜的目光季笙见多了,仍旧是保持着秉公办事的礼貌。

听到说价格会高,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把已经种好的那盆多肉买了下来。

季笙送走了客人,这才发现顾予泽还没有走。把他晾在一旁这么久,季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搬着花就走了,抱歉啊……”

顾予泽沉默地凝视着他,良久才又微微地笑起来:“你们这里,招不招免费兼职啊?”

07.

“啪嗒。”

黑子落下,顾予泽长舒一口气,将被围困在角落的白子尽数封掉。

对面的徐长峰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从容地落下一枚白子。顾予泽看着他落下的位置,瞬间眼神都变了。

“哈哈,你又输了!”徐长峰拍着手,指着回天乏力的黑子笑道。

“老师,你明知道我围棋很差,还非得跟我斗。”顾予泽苦笑着将胜负已定的黑白棋子分色拨开,一颗一颗地捻进棋筒中去。

徐长峰的妻子胡素端着香蕉和草莓过来,顾予泽连忙站起身帮忙,替她提着装有大麦茶的茶壶。胡素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棋盘,瞄了一下仍是乐不可支的徐长峰,嗔怪道:“每次小顾过来,你都得杀人家一个下马威。你再这样,小顾以后可就不想过来啰。”

“胡阿姨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工作太忙,我还真想跟着老师好好学一下围棋呢。”

“就是,”徐长峰白了妻子一眼,“大不了我让予泽拿西洋象棋来,给他涨涨威风呗。”顾予泽自幼在国外长大,后来回国学习发展。曾经是他的导师的徐长峰退休之后,闲在家中开始过上标准的老年人生活,喝茶遛鸟种花下棋无一不好,顾予泽每回来探望他,都会被他抓住下上一盘棋。一开始是真的五六分钟就能决胜负,后来慢慢地顾予泽的技术也上来了,徐长峰更是和他斗得津津有味。

“不过呀……你今天的棋有点失水准了,下得怎么这么躁,就盯着我的角落看。”

顾予泽被他点拨得愣在远处,咬了半截的香蕉都忘记咽下去。胡素给他斟满茶,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良久才问道:“小顾还没交女朋友吧?还是一个人住着?”

“嗯,最近我开始做课题,忙……”顾予泽好歹是把香蕉给吃完了,讪讪笑着。

“哎再忙也得开始留意了啊,小顾快三十了吧?”

“嗯,年底就三十了。”

“要开始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啦,不能总一个头地扎进实验室啊。”胡素说,“你跟阿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要是有合适的,阿姨也帮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顾予泽不好推拒胡素的好意,求助地望向自己导师徐长峰。徐长峰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就跟你胡阿姨说呗……”说完还摸着鼻子,眼神躲闪着连忙往嘴里塞了几颗草莓。

这个妻管严!顾予泽心里暗骂了声,只得陪着笑脸:“我也说不准啊……感觉对了,怎么都好。”

胡素“哎”了一声,忍不住又好奇地问多了一句:“那小顾有没有喜欢的对象了?”

“看他刚才棋下得那么躁,估计就是为这事心烦吧……”徐长峰总算愿意插话进来,“哎,你之前不是和我说相处过一个吗?黄了?”

“哎,是啊……”说起夏毅顾予泽就心烦。

“哦,年轻人嘛。”顾予泽曾和他提起过,当时也就说了一下对方年纪小,但徐长峰并不知情夏毅的性别,权当是小女孩喜新厌旧心意不定。

看见丈夫的学生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毕竟是自己先提起的话题,胡素只得劝道:“小顾你别难过,这就说明她不是你命里的那个人,她再给你让道呢。”

“是啊是啊,现在不正好,没人挡着你往更好的地方走了。”徐长峰拍了拍胡素的手,“哎,夫人来这么久,总算说一句公道话了。”

“你这嘴巴……”胡素瞥了丈夫一眼,自顾自地挑着草莓吃。

四月初的天已经开始泛着靛蓝,云彩像扯出丝的棉花糖,零碎着飘散开来。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裹着最后一波潮湿的水汽,蒸得四周开始有些发闷。院子里栽了几棵果树,豆绿的小芒果坠在枝头,清凉的风从草木之间生起,时而拂人一脸泥土与青草的香气。

顾予泽捂着茶杯望着庭外的一小方池塘出了神,鼻息之间尽是大麦茶里谷物的清香,闻着让人心境平和。导师的生活恰巧是顾予泽的梦想,在这闹市之中,有一处幽绿的天地,每日醒来就躺在摇椅上看书,或者抱着爱人在沙发上睡觉发呆,中午去附近的茶楼打包几分茶点,当真是流年悠长。

他自知自己不会有妻子,但不知哪一个男人能受得了他一旦慵懒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性格。每每思及至此,顾予泽都如坠入迷雾之中,他不是一个消极的人,也相信着总有一天能够拨开所有的遮掩,找到胡素所谓的命里的那个人。

“所有的分开都是有道理,都是为了遇见未来的你……”

当时喝了酒,眼里蒙了一层水雾,没能看清季笙说这话时的神情,是喜,抑或是悲?

顾予泽蓦然惊觉,不知何时,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季笙占据,季笙爽朗大方的笑容,季笙无可奈何的眉眼,季笙扒着车窗问他名字时的焦急,季笙被他握住手时的错愕……林林总总,总逃不开那张脸。

他有些想念季笙了。莫名其妙的。挥之不去。

“怎么才知道是对的人呢……”顾予泽心中所想,一不小心竟呢喃了出来。

徐长峰与胡素听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抚掌笑道:“我就说你这小子,果然是在为这种事情在烦躁。多相处呗,一个人尽瞎想是没有结果的啊,两个人都觉得合适就继续走下去。哎,怎么我连这等事情都要为你操心啊……”

顾予泽讪讪一笑,喝了一口麦茶:“毕竟我也算是你的关门弟子嘛……”

……

周四下午是满课,等到顾予泽收拾好了课本和笔电,一出门就被夏毅拦住。“顾老师!”

看着夏毅颇为难得地背了个双肩书包,只是简单地穿了件T-shirt和牛仔裤,一副学生模样,顾予泽不由得挑了挑眉。因为看上去显小,夏毅很少这么打扮。

“这位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在学校里,多少还是收敛些比较好。

夏毅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身边没有人路过,才缓缓开口:“之前我不是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搬走吗?我想找个时间去你那里取回去……”

“可以。”顾予泽点了点头,“我后来又收拾过,都放在一个箱子里了,到时候你直接抗走就行。”他看了看手表,快要到和季笙约好“兼职”的时间,“我等会有事,下次你来之前给我打电话吧。”说罢,他提着笔电包绕过夏毅,往电梯间走去。

夏毅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追上去,电梯门开了,他便跟着顾予泽一起进了去。顾予泽懒得理他,夏毅也唯唯诺诺的模样,一直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夏毅,你到底想怎么样呢?”顾予泽被跟得有些无语,只好停下脚步问他。

夏毅大约还是以为,只要他表现得乖巧,顾予泽还是会心软。毕竟每一次玩过火,只要他乖乖认错,顾予泽就会让他回去。

“对不起……”

顾予泽搞不明白他现在服软的意图:“现在这样挺好的,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不是吗?”

夏毅绞着手指,急切地摇头道:“我没有这么觉得!我真的、真的特别……想你……”

“胡凯对你挺好的,你现在也是在他那里实习吧?”

夏毅无言以对。和胡凯在一起,夏毅的确是存有私心。他的家族企业在快消行业也算得上是半个龙头,只要从那里出来,以后跳槽也好,简历上都是精彩的一笔。只是他没想到顾予泽会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偷腥,也没想到顾予泽知道他的别有心机。

顾予泽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劝道:“别想那么多歪心思了,能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

夏毅想再挣扎一下:“那……能一起吃顿饭吗?就……当作是……”

“也不是不可以,”夏毅心中一乐,但下一秒顾予泽就把他所有的偷喜都碾个粉碎,“我带我男朋友一起,不然他会吃醋的。”

顾予泽不是那样的人!夏毅不相信,以他优哉游哉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快就和另一个人确定关系呢?还是在酒吧里认识的男人!眼见着夏毅非得要跟着自己,顾予泽十分无奈,马路上人来人往,他再生气再头疼也没法抓着人家大吼一顿,只得板着一张脸,再不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五六点钟是花店里最忙的时间,吃饭或者下班路过的年轻人,都忍不住往店里逛几圈。季笙瞅准了谁是有心思来买花的,谁又只是纯粹进来饱个眼福消遣消遣的,有目的地跟一些潜在顾客进行介绍和推荐。他心里也有些急,顾予泽说好了来帮忙,结果到了时间也没个人影。

心里的爪子挠得正欢,理智却很快跳出来,高举着大写的“不对劲”的横幅在脑海里摇摆。平日里其实就他和店员小妹两个人,一直都还是能忙得过来,这会儿如此强烈的迫切,实质是有违经验和逻辑的。

脑内正进行着天人交战,顾予泽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季笙的脸部肌肉立刻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正想朝顾予泽挥手,跟在对方屁股后面的小尾巴让他不由得愣住。

08.

他以往也一直犯贱,所以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两次,夏毅深知顾予泽的性情,比起改变,他更喜欢长久安定的生活,所以才会一次次纵容夏毅又回到身边。但他没想到,顾予泽一下课就急匆匆地赶,是为了来这家花店。

季笙看见夏毅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有顾予泽拦着他不让他进花店时候的烦躁和无奈。季笙让小妹先过来招呼客人,自己便往店外走。

夏毅想拽顾予泽的袖子,却被对方巧妙地避开了。他还来不及说话,旁边便有人婉言提醒:“夏先生这样当着别人男朋友的面纠缠,恐怕不是太好吧。”

季笙压低了声音,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威胁的味道,吓得夏毅把手缩了回去。

“予泽,你迟到了哦。”季笙语气暧昧,顾予泽有那么一瞬,几乎以为他并不是在演戏。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他也压低了声音,脸上流露出宠溺的神色。

夏毅把书包带绞得几乎变形,咬着唇盯着顾予泽露在外面的手腕发了下呆,最后低声说了句抱歉。顾予泽不搭理他,挽起袖子跟季笙说着话,径直进了店里。夏毅自讨没趣,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人总算是走了,顾予泽松了口气,把笔电包搁在收银台下方的抽屉中。季笙也卸下伪装,忙里偷闲地嘲笑了对方一句:“你的魅力真大啊,我还以为胡凯会是他真爱呢。”

“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抽什么风,”顾予泽叹气道,“可能是和胡凯吵架了吧。……对了,要我怎么招呼客人?”

“……!”被夏毅方才一搅和,季笙这才蓦然想起,当初草草答应了他兼职事宜,都忘记问他有没有销售的经验了!他忐忑地问:“你……以前干过这类型的……?”

“没有,不过你放心,他们问的问题,我应该都能回答。”

顾予泽信誓旦旦,季笙仍是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只得推着他去盆景区,让店员小妹回去收银。

盆景区那几个架子,除了有可爱的多肉,还有一些小型植物和生态瓶。记得季笙说过,生态瓶都是季笙无聊的时候窝在里间随便乱插的,单株的微型盆景就是直接入货。

“喜欢吗?”顾予泽看见有女孩子站在生态瓶前好奇地端详,整理了一下脸部的肌肉,笑容满面地迎上去。

“就是觉得、很可爱。”见到有帅哥店员过来,女孩腼腆地笑了笑。

顾予泽学着季笙之前招揽顾客的姿势,压低了声线向她介绍:“这个是那位店长亲自种的,里面这个是圆心萍,这个是铜钱草,铜钱草是挺水生植物,夏季会开细碎白花,都是非常易养的植物。顺便还能放一两条小鱼在里面,放在卧室可以调节湿度,放在办公室能够调节心情,而且有鱼在里面,不必担心说会有蚊子幼虫滋生。这个垂钓的小猫还能换成别的小公仔,特别适合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这样啊……”

“而且养一些花草是有裨益的,修身养性,人心静了自然内分泌就协调,整个人都会变漂亮哦。而且花草多少会对女孩子有影响,不然怎么会自古就用香花赠美人呢。”

“可是……可是我怎么搬一盆走?都是水……”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有专门的种植套装,顺便可以满足DIY的喜好!花这种东西,还是要亲手培养才会有成就感的。怎么样,不来一套吗?”

女孩子被他长篇大论一顿轰炸炸得找不着北,再加上顾予泽标准的选修课笑容,懵得对方只能傻乎乎地点头。顾予泽带她到收银台,跟小妹说了对方的需求,小妹一脸崇拜地望着他,没想到这人才刚来就把东西卖出去!趁小妹自告奋勇地为顾客挑新鲜带根的水生植物,顾予泽打开自己的笔电包,翻出一小支从实验室顺出来的生长素,递给等在一旁的女孩子。

“如果一开始长势过慢,可以滴一两滴到水里。少量,记住哦。”

毕竟是第一次诓人,要是买回去被对方养死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

“……这个背后有一个凄美的故事。传闻古时候有一位骑士,与公主相爱。但是国王却不愿将公主嫁给没有功勋的骑士,于是就让骑士去杀死一直骚扰城邦边境的冰鬼,只要他完成任务,就能与公主成婚。冰鬼遇雪而生,边境严寒,骑士怎么都灭不尽所有的冰鬼。就在骑士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之际,一位吟游诗人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南方的高山之上居住着一条火龙,只要驾驭火龙,将边境的雪尽数溶解,就再无冰鬼之忧……”

“所以骑士就踏上了寻龙之旅?”

“没错,不单是寻龙,还是驯龙。终于有一天,他顺利地完成了国王的任务,于是就被封为the only dragoon,就是唯一的龙骑士。”

“然后顺利跟公主结婚?”

“当然没有,这样的话就不凄美了。公主没有等到骑士就病重去世了,骑士很悲痛啊,去公主的城堡缅怀,结果就看到满庭院的栀子花,全是公主为他种下的。因为……”顾予泽刻意放缓了语速,“栀子的花语,代表了永恒的爱和一生守候。好啦,故事讲完啦~这么漂亮的栀子花不考虑买一盆回去吗?”

……

“……最后舞女消失的地方,就只剩下一株风信子。后来被土耳其人大片种植,这才火了起来。这么有历史的花卉,反正也不贵,不正好买一盆点缀生活?”

……

“哎!你好厉害啊,那些女的被你忽悠得跟白痴一样乖乖掏钱了,老板老板,要不索性请他过来做呗!”店员小妹一面数着出货名目,一面兴奋道。

季笙觉得她的比喻毫无美感,一点都没有振奋人心的感觉,也没理她,把送过来的蜜汁叉烧饭推到顾予泽面前,好奇地问:“你跟她们说的那些故事,是真的吗?”

“我瞎编的。”平常都是五六点吃饭,今天直到八点才空闲下来,顾予泽这会儿饿得不行,捧着饭盒匆忙扒了几口。

看见季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顾予泽觉得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小时候没听过童话故事?没读过冰与火之歌?”

“我只看过孙悟空大闹天空……”季笙白了他一眼,落在顾予泽眼里却是风情万种。

“好吧,”顾予泽笑了起来,“我偶尔也是要为了吸引注意力,瞎编惯了。”

没想到看他温和可靠的样子,竟然也还是需要干些信口开河的勾当。信口开河?勾当?一想到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轻薄词语,季笙就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

“笑什么呢?一看就觉得你没安好心。”顾予泽笑着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宠溺,听得季笙心头一跳。

他摆了摆手,蓦的特别想问对方,夏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了些见不得人的想法,希望夏毅能多来缠几次,那么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男人的身边,用着男朋友的身份。方才的窃喜仍旧若隐若无地萦绕在心头。

但他还不敢当面问,顾予泽毕竟和他不过是普通朋友,最多只冠上了“假装情侣”的名头,这么问人家前男友,季笙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他当真把自己当作正牌男友了。

其实顾予泽一直在等季笙问,他正好能够跟他解释一下。顾予泽有点担心,季笙会把自己看作是黏腻的人,一有回头草就心软。可他等了许久,等得自己都失去了耐性,最后忍不住在公车站分手之际,小声地解释道:“夏毅他之前有东西拉我这儿,今天就是想找我寻个时间取走。我也没料到他会不死心。”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仔细咀嚼就有股白莲花的味儿。但顾予泽顾不了那么多,有解释总比没有好吧?!

季笙跨坐在自行车上,听到他的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解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哦”了一声,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些戏谑与欢愉。

“唉,我说的都是真的!”顾予泽这下急了。

“我又没要你解释,你不觉得这样会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吗?”季笙笑得更欢快,为他急不可耐的解释乐得不行,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季笙——”顾予泽被他笑得有些无奈。

“唉唉,我不笑了!这么说你没招惹他啰?”

“没有,真没有……”

“行吧,这会信你呗~”季笙忽地指着到站的公车,提醒道,“你车来了!”

顾予泽一步三回头,直到季笙一再催促,这才上了车。末班车上乘客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见季笙朝他招手道别,他也隔着玻璃向他挥手。骑着自行车的季笙真是帅,他忽然盘算着找个时间打听一下对方的生日,给他买一辆白色的山地车吧。

……

季笙洗完澡出来,阮天宇正缩在沙发一角,一边抱着一罐鱿鱼丝,一边玩手机。季笙走过去从他手里抢了一根鱿鱼丝,凑过头去看他在玩什么游戏。

“唉唉唉,你吹干了再过来行吗?”阮天宇十分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水都滴到我手机上了。”

“爸爸帮我呗!”季笙刻意甩了一下脑袋,发间的水珠立刻像花洒一般溅了对方一脸。

“你浇花呢?!”阮天宇蹬了他一眼,“自己去,儿子大了要自力更生!”

季笙啧了一声,“跟谁聊天呢?聊到连我给你便宜都不占了。”

“郑城斐啊。”阮天宇头也不抬地回道,“一天到晚损我,我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让他乖乖跪下喊我爷爷我就不姓阮!”

季笙讶异:“等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现在天天都蹭他的车啊!不是说要把电瓶车蹭回来吗?!”说起这事儿阮天宇就窝火,跳起来跟季笙告状,“郑城斐那个混蛋说我轻,每天也就耗多那么几毛钱的汽油费,一点都不成负担!”

季笙:“……”

阮天宇:“几毛钱不是钱?!我就跟他耗!反正我耗得起,每天也要烦死他,总有一天能耗完那两千多!你说对不对?”

“对……陛下英明……”

09.

每日一大早小可爱都有人在楼下等着候着。阮天宇自然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看着对方成为了专车司机,简直是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季笙如今把钥匙给了店员小妹,自然就不必这么早赶到店里。此刻他正叼着片包,站在窗边眺望楼下那辆每日准时守候的车。

阮天宇打开车门的样子炸炸呼呼的,说了两句才钻进去。

季笙伸了个懒腰,算了,还是不提醒他了,有道是贱人自有天收,阮天宇也该碰上个死对头。

季笙琢磨着,给花店再招个店员,自己就可以彻底解放出来。再过段时间就是高校的毕业季,彼时的鲜花需求量必定大增,他想了一下,最后没忍住终归是给顾予泽发了条信息。

顾予泽等到下课时才看到那条信息,季笙问他什么时候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花卉市场。顾予泽勾了勾嘴角,立刻就被旁边来问作业的学生调笑:“顾老师你笑得不对劲啊!”

“想什么呢?想不想及格啦?”顾予泽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笑着训斥道。

学生捂着额头卖了个乖,捧着书本继续问问题。

后来他是直接给季笙回了电话,季笙刚接起来时还有些迟疑,说了两句便又是上扬的调调。

“周末去如何?我这几天抓紧把手头的事情都料理完。”

“好啊~那你这几天就别下班了还过来了吧?时间够不够用啊?”

“……也好。”顾予泽考虑了一下,毕竟最近还在参加课题。

季笙那边也犹豫了一下:“……对了,我想问你件事儿……郑城斐这个人怎么样?”

“嗯?!”

“他最近和小可爱……就是天宇,走得很近。小、天宇这个人还是蛮小孩子的,我就想知道……郑城斐他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意思?”季笙迟疑地问。

他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季笙身上,暂时没有闲工夫去探听,郑城斐最近在和什么人相交甚密,所以一开始顾予泽被巨大的信息量溜得着实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就找准了方向,梳理思路过后巧妙地向对方确认:“阮天宇和你一样,是么?”

“唉?你说……”季笙压低了声音,“性向吗……”气声通过电磁波传过来,像是趴在对方耳际说着,听得顾予泽心头痒痒。

季笙说:“是啊……所以我有点担心,听说郑城斐每天都开车送他,就算天宇心再大也总有一天会往坑里掉吧。到时候郑城斐说自己是直的,没那个意思,那不是把天宇给耍了?!……”

听到他给了确切的答复,顾予泽心里更是有了底,后面那一串越说越激动的话都被他自动过滤掉。

这种问题他一直想问,却也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虽说之前一同出入那家gay吧,但到底他是被人拽进来的,顾予泽无法排除那些百分之一的猎奇可能,比如说季笙只是个心态好能接受同的世界,却尚未掰弯。

事实证明果然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

“你在听吗?”季笙见他不回答,提高音量追问道。

“啊……哦!郑城斐他根正苗红,哦不,是洁身自好,我可以问他要体检报告看,这个你不用担心。”顾予泽一高兴,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是说这个……”

“我最近也没怎么和他联系,到时候我替你旁敲侧击一下吧?”顾予泽连声说好,却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季笙也太关心这个阮天宇了吧……

“……行啊……唉我不和你说了,有客人,挂啦!”

电话那端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顾予泽懊恼地盯着断掉的通话记录,心里又是酸又是甜,百味杂陈一锅粥似的,分都分不清。

有道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季笙挂了电话往外探个头,吓得魂都不见了半边。尼玛,这不是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郑城斐吗?

季笙揉了一下脸,从里间走出来。

“嗨~又来买花呢?”

郑城斐站在鲜花架子前,剑眉皱成了一团,见到季笙过来才松了口气。

“送人呢?”

“嗯……玫瑰……?”郑城斐虽然酷爱送花,但都是为了省却麻烦,没有真正考虑过什么样的花适合送什么样的人。如今看着缤纷缭乱的花卉,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送谁?女性吗?”季笙没有动手。

郑城斐愣了一瞬,板着脸摇了摇头,下一秒就把话题扯开到十万八千里。“你在和阮天宇合租对吗?你对他迟早要搬出来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对啊……什么?”季笙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不够用,完全跟不上郑城斐的节奏。“天宇他要搬出哪儿?!”

郑城斐眯了眯眼,有些考量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忽然指着香槟玫瑰:“就这个,包好看一点,我下班了过来拿。”

见他说完就走,季笙真有些傻眼了,这欲言又止、飘忽不定的话题和那股浓浓的醋意是怎么回事?小可爱难道没有好好跟他解释,他们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合租人关系吗?!

……

说好了六点半准时出现的,结果他左等右等都不见车来,还被迫自愿加班了半个小时!阮天宇很生气,无论郑城斐如何解释,都还是鼓着一张小包子脸。即使是特意带他去外头吃他垂涎已久的碌鹅,即使屈尊给他倒茶刷碗,他不理你就是不理你。郑城斐觉得,这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于是一餐饭冷脸对上包子脸,两个人吃得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饭后一如往常地送阮天宇回去,车子到了楼下,郑城斐却不开门锁,就这么定定地坐着,在想着些什么。阮天宇拽了几下门把,心里一百个不爽,转过脸就朝郑城斐龇牙咧嘴:“快开门啊!”

郑城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太亮堂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正好落在他脸上。阮天宇本能地打了冷颤,见他的手往后座摸去,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天呐,这人因为电瓶车我耍赖的事情,要操家伙打我!

他看到郑城斐似乎摸到了东西,正准备着收回手臂,身上又是一个冷颤。

他要打我!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

郑城斐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小不点忽然大吼一声,整个人扑上来,压得他后背结实地撞上了车门。等等这是什么节奏?他怎么会突然这么热情?

感觉到郑城斐的手往他背上探,阮天宇也急红了眼,一边调整压制对方的姿势,一边伸手往地上摸,企图摸到郑城斐想敲他的工具。郑城斐被他压得也有些闷,直觉这么热情也不是一件好事,抓着花的手使了劲,瞅准空档绕过小可爱的手,把花举到头顶。

这下阮天宇傻眼了,这人是有病吧,还把花拿来当武器,能砸得破皮就很了不起了!但这么一大束玫瑰往脸上招呼,肯定得破相。阮天宇咬了咬牙,一双爪子拽着对方拿花的那只胳膊死活不放手。

“你这么急干嘛?放手,这花本来就是送你的。”郑城斐皱着眉叹道。不过瞧他急切的小样儿,是不是在担心自己送花的对象不是他?

阮天宇懵了,好像没听懂似地仰起脸望着郑城斐,迷茫的样子透着一股傻劲,看得郑城斐心里一软。

“送你的,小笨蛋。”他低下头,想用唇在对方眉眼间蹭一蹭。可惜还没碰着,阮天宇显然已经反应过来,方才迷茫的双眼一下子瞪圆,推开郑城斐惊慌地坐直了身子。郑城斐觉得他的反应可爱得让人想要欺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把花往他怀里塞。

“天宇,我喜欢你。”一改往日冷淡挑衅的调调,郑城斐难得柔情似水。

香槟玫瑰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丝滑的花瓣蹭过他的下巴。阮天宇茫茫然地问了一句:“……你想日我?”

这个节奏好像快了一点?郑城斐没想到阮天宇会这么问,但他顺理成章地把它归结为一种性暗示。“也想。”

既然对方都有了表示,那他可不能太过辜负。他正想凑过去亲一口他认为是因为害羞所以越来越红的脸蛋,忽然一捧花就兜头盖脸地飞过来。

“我的车都被你弄没了了,你他妈现在竟然想上我!”阮天宇气急败坏,抓着玫瑰就往郑城斐身上砸,一下子整个驾驶座到处都是飞溅的水珠和花瓣。

阮天宇打了几下便开始踹门,门锁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他一把把无辜凋零的花扔在座位上,拉开车门逃似地往外跑,还不忘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季笙。

“季笙!郑城斐又要讹我!!!快来救急啊!!!”

听到季笙的名字,被撒了一身水和花瓣的男人脸瞬间就黑了。

10.

信息一样能发,花也一样会收,只是电话一概不接,人也不愿意见。郑城斐没敢逼得太紧,直接去人家楼下堵人,信息发多了也不会有回复,最后便统统归于二字。

季笙每回见到郑城斐来花店,都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应付对方不甚友善的目光。花都是直接送去阮天宇上班的地方,再怎么抗议都是无效,最后只能看着家里各种颜色的玫瑰越堆越多,桶都不够用了。

“那你就不要理他的订单,不要送过来啊!现在全公司都以为我被富婆看上了!”阮天宇气呼呼的,不理会季笙所说的“和对方聊一聊”的话题。

“我说过了,但冷冷他自动抬了两倍价,那你觉得我是帮,还是不帮呢?”季笙正蹲在厕所处理花。冷冷是他们私下调侃郑城斐的花名,都怪顾予泽的备注。

“哼!”小可爱翻了个白眼。

“听顾予泽说的,冷冷倒也不算太差,怎么了,委屈你的玉体了?”季笙勾了勾唇,斜眼瞥了对方一下。

阮天宇紧蹙着眉:“什么叫委屈我的玉、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脏得要死。”

“顾予泽说,郑城斐不搞419,几乎不去酒吧。你这是偏见,是心病。”

“顾予泽是他的朋友,他肯定帮老混蛋说话啊!再说,什么叫我的心病?!那你呢?现在张口闭口都是顾予泽,是要治疗你的心病?”

季笙愣了一瞬,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阮天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沙发上搔首抓耳,半天憋出一句:“唉……我说错了……啊啊啊好吧!他今晚要是还给我发信息,我就……我就回复他!”

季笙抬起头,镜子里映照着自己的脸,从17岁到24岁,除了晒黑了些许,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他垂下眼,一不下心就被玫瑰底下的刺割破了手指。

他愣愣地看着血珠从细长的伤口处冒出来,聚在皮肤上沉甸甸的,坚持不住了才就着重力往下滑。

“卧槽!”阮天宇看见他发呆,心里还正忐忑,便瞥见那一抹殷红,整个人大吼一声从沙发上蹦下去。

“我不就说了两句,你至于郁闷到自残吗?!”他把季笙从厕所里拖出来,翻箱倒柜地找止血贴。

等他把伤口包扎好,忍不住呈上又一个大白眼。

季笙望着贴着止血贴的手指,怔怔地问:“我真的……总是提起顾予泽?”

“难道不是吗?‘我送顾予泽坐车才回来’;‘今天夏毅那个脑抽的居然缠着顾予泽来我店里’;‘顾予泽这人真能扯,也不知道他是干嘛的’……”阮天宇撅着嘴,一脸不耐烦却学得惟妙惟肖,“季笙,你要说你没点心思,谁信啊?”

季笙沉默,他自然是有点心思,但阮天宇也提及,他是有心病的,可轻可重。以前没遇到阮天宇,他曾天真笃定,孤独终老会是他的终点。等遇到了阮天宇,他又想着,如果两个人都没法跨过心里那道坎,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关照着生活下去呗。如今阮天宇有人追,那人看着倒也不坏,他又由衷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郑城斐那日问他,如果小可爱搬走他会有什么想法。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小可爱能遇见你也很好”,不是“那就搬走呗我无所谓啊”,不是“你这么快就和我抢阮爸爸我好寂寞哒”,而是……“那我也可以搬去和顾予泽住吗”……

阮天宇见他又陷入的沉思,百般聊赖地玩起手机,“叮”的一声响起,他差点把手机都给摔出去。

“儿砸!他又给我发晚安,你说我要怎么回啊!???”

“那你回爱你么么哒呗……”季笙没心思搭理他。

“神经病……”阮天宇抿着唇思考了一下,苦大仇深地按开语音朝那边吼道,“你有病啊!再给老子送花到公司我就把你的电脑黑掉!”

郑城斐很快就回了一条,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是有病,你接我电话我就不让人送了。乖。”

阮天宇掐掉随即而来的电话,又在微信里朝他吼:“接你妹啊!有病就去吃药啊!”

郑城斐:“你就是我的药,小笨蛋。”

于是坐在一旁还处于半神游状态的季笙,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

四月初下了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天气预报说之后几天都将是艳阳高照,温度升至27、28摄氏度。去进货的那天正好是在下雨之前的那段时间,又闷又热,但顾予泽仍是不辞辛苦帮他搬花到小面包上。挤在没有空调只有一扇小电扇的驾驶座,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季笙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等会有空吗?”

顾予泽还靠着椅背,随便找了一块硬纸板当扇子扇。听见季笙问他,被汗蒸得微湿的双眼就盯着他看:“有,你想去哪里吗?我陪你去吧。”

“你今天不累啊?”季笙问。

顾予泽笑了笑,说:“不累,陪着你哪里会累。”

季笙脸上一红,差点就被对方暧昧的话刺激得想一脚踩死在油门上。“不累才有鬼……我第一次一个人来的时候,搬到我腰酸背疼呢。”

“那以后我都陪你来,就不会腰酸背疼了。”

顾予泽的语气一点都不戏谑,反而相当的认真和慎重。弦外之音呼之欲出,季笙好久都没像现在那样脸是烧着的。他抿着唇不搭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走神,还开着车呢。

他没说要去哪,顾予泽就没问。小面包艰难地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季笙锁了车,带着顾予泽往巷子里走。

是比较老旧的巷子,顾予泽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入老城区。本以为这样破旧的小巷人迹罕至,事实却是意外的热闹。

“鱼皮,吃吗?请你呢。”季笙把他往店铺外面的空桌子前一按,旁边想上前抢座位的女人只好讪讪走开。

顾予泽回国有些年,一直呆在G城,但没有深入了解过父母曾经生活过的这座城市。平时吃饭也多去相对有名的酒家,市井小食却没有契机去尝试。鱼皮?那层滑溜溜的皮怎么会有人单独剥下来吃?

看着顾予泽一脸茫然的样子,季笙知道他大约是没有吃过,也就没再多问,让他乖乖地坐着,自己跑去排队买了两份鱼皮,还要了一盅椰子炖鸡。

鱼皮是现成的,老板娘收了钱就给他夹了两碗。季笙端着碗过来,掰了筷子递给顾予泽。

“试一下吧,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薄薄地一层。”季笙夹起一条,嚼得爽脆。

顾予泽拨了一下碗里的鱼皮,的确不是普通的那种鱼的皮肤,有一定的厚度,被切成条状腌制在酱汁里。他试了一条,没有鱼腥味,有点像是前菜里贡菜的口感,的确相当爽脆。

“不喜欢?就是凉拌嘛。”季笙见顾予泽皱着眉,嚼得慢极了,反观自己却吃得很快,看来是相当喜欢。

其实味道很不错,只是一开始有点不习惯鱼皮这么吃。他挑了黄瓜丝和花生米,混在一起放进嘴里,麻油的香味瞬间充斥这个口腔。

“挺好吃的。”

得到对方的肯定,季笙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嘴角不小心粘到的芝麻也跟着运动。顾予泽看得心头一动,掏了张纸巾径直伸手给他擦嘴,擦了一下才发现对方僵在原处。

季笙像一只煮熟的虾子,红得不像话,顾予泽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担心他的脸真的是要烫熟了,也就不好再继续调戏下去,松了手由着他自己接过纸巾。季笙抓着纸巾就在脸上胡乱地擦,搓得皮肤愈发地红。

椰子炖鸡恰到时宜地端了上来,季笙连忙把它推到顾予泽面前。小椰子的顶端被劈开,椰清和鸡肉的香味混在一起,顾予泽尝了一口,汤汁清甜,只是鸡肉偏老。他用筷子夹下一片,想着公然直接喂到对方嘴边似乎不太文雅,只得放到勺子上把勺子递过去。

“这个椰子炖鸡还行,就是鸡肉炖太老。”

季笙尝了一口,忍俊不禁:“大哥,你以为这里是锦轩?”

“帮你搬了一天花,那你就这么打发我了?”顾予泽也跟着笑。

季笙觉得自己眼前又是百花缭乱,顾予泽和煦的笑容晃得他微醺。顾予泽就像一块磁铁,他总是身不由己地被逐渐吸引。

“……当然没有……我就是……带你尝尝鲜……”

“哦?”顾予泽说,“那晚上是不是该请我吃点正经的?”这叫打蛇随棍上,顾予泽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厚脸皮过。

季笙问:“嗯嗯,你今晚想去哪儿吃?”

顾予泽眯了眯眼,把手机收了起来,一副女干计得逞的模样:“听说你的厨艺不错,要不你下厨给我做一顿吧?”

11.

季笙完全没有想到,顾予泽会想让他亲自下厨,他愣了几秒,想到阮天宇一大早就和他说今晚不在家吃饭,只得说好。

顾予泽心里早乐开了花,季笙先是带自己吃地道小吃,又为他下厨做饭,这些算不算是爱呢?!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温和的模样。

把花都送到店里,新来的男生店员便过来帮忙。等到忙完了,已经是四点快五点的样子。季笙交代了几句,带着顾予泽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晚上想吃什么?”

顾予泽说:“我不挑食,你最拿手什么就做什么吧。”

楼下的超市不算大,顾客更多是附近居住的大婶大伯,两个年轻男人走在一群居家人士中,委实有些突出。晚饭只有两个人吃,季笙买的不多,顾予泽都会主动推车,甚至在付款的时候,把钱包打开了递给他。季笙愣了一下,并没有接。顾予泽便劝:“材料钱我出了,雇你晚上帮我炒菜。”

季笙心里不知是哪一种滋味,买的蔬菜肉类顾予泽也不让他提。他只好空着两手,看着顾予泽的背影一边发呆一边往前走。

他并不傻,不谈恋爱不交朋友并不代表不懂爱,没有朋友会殷勤到这种地步。顾予泽的性子并不急切,季笙觉得相处起来自然又可靠,不像那些常年混迹酒吧的男人,浮躁虚荣。如此看来,顾予泽应当是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生活看上去也比自己要好,性格也好,他都不知道夏毅为何这般没眼色,会抛了这样一个男人。

是不是年轻人喜欢自由肆意的生活,嫌他太闷了?那季笙他呢?他倒觉得顾予泽刚刚好呀。如果可以,他是愿意和他谈一场的。

可悲的是他对以前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他想再等等,顺水推舟排除掉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再伺机而动。

顾予泽被禁足在厨房外,不过他的厨艺的确一般,属于能填饱肚子却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也就乐得四处逛了逛,参观起了季笙的居处。

出租屋是简单的两房一厅格局,最多也就四五十平方。大约是因为住客是两个男人,摆设都是力求简洁实用,几乎没有装饰品。唯二的摆设,可能就是小阳台外挤了两桶的玫瑰,和茶几上茂盛的文竹了。

“我还以为你家里会种满了花呢。”逛了一圈又无所事事的顾予泽不甘心在沙发上等着开饭,只好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季笙忙碌。厨房并不宽敞,也就够一个人转身的地方,难怪季笙不让他进去帮忙。

季笙一边切着茄子,一边和他说话:“没时间打理,我就没种了。”

“阳台外面那两桶玫瑰这么摆着也是挺惨的,挤得都不成花样了……”

“那是郑城斐前几日送给天宇的花,他带回来就扔那儿,我只能拿桶来装。”

“阮天宇真好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室友。而且又会做饭又会种花。”说起阮天宇,顾予泽就有些醋意。

“你羡慕也没有用,小可爱是我的难兄难弟,除非他找到下家,不然我是不会把他踹了的。”季笙促狭地笑了笑。

顾予泽不走心地应了一句:“哦,这样啊。”他暗自打着算盘,看来帮郑城斐钓到小可爱要被提上日程第一,这样也省得他们两个总吃对方目标的醋。

“你别想歪,我和阮天宇真的是清得不能再白了,你也劝一下郑城斐别没事尽给脸色我看……”季笙以为他又跑偏,赶紧澄清道,“毕竟他是我爸爸,他的终身大事我肯定得关心一下啊。”

“嗯,我会帮你劝一下他的。还有什么需要我提点一下郑城斐的吗?”顾予泽想起中午的那条信息,觉得之前郑城斐提到的互相帮助的策略的确可行,此时连忙多问了一句。

季笙把切成条的茄子摆好:“嗯……让郑城斐别说什么上他日他的话,天宇会炸的。这事是他的心病。”

“哦好。”顾予泽飞快地敲着手机,把一手资讯迅速共享。

“还有……天宇要是问起我俩的关系,也别说什么假扮情侣,他也会炸的,估计会看不下去找你麻烦……”阮天宇总觉得顾予泽占了季笙许多好处,季笙却只会一声不吭。这大约跟爸爸关照儿子有关……

“哦……”顾予泽把信息发了过去,抬起头问,“根本没假扮过几次啊,胡凯也没那么无聊。说起来阮天宇也忒小气了,真要是爸爸也是把你当闺女来了。”

“哈哈……所以说夏毅现在没再找你了吧?”季笙笑道。

顾予泽盯着他忙碌的身影看:“没有,他快毕业了,最近估计忙着实习,没怎么在学校遇到。”

“……学校?”

“嗯,不过夏毅不是植物学院的,他以前就只上过我一次通选课。”他见季笙愣住,不禁有些疑惑,“我以前没和你说过?我在S大当老师,不然我怎么会走路去你花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开,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季笙觉得本来温暖的一整颗心瞬间冷了下去。“唔——”他恍惚之间忽然觉得手上一疼,顾予泽在旁边已经紧张得不行,问着他哪里有药箱。

季笙看着他用水帮他清洁伤口,紧张兮兮地给他用点消毒水消毒,又用医药棉签按紧了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笙凝视着顾予泽的眉眼,看到他心疼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心酸。他觉得自己换个性别,大约是能合得上遇人不淑这个词了。阮天宇前几日还在朝他撇嘴,说他总算要放下成见待见顾予泽,今日那个成见就被顾予泽亲自补上。

真是……蛮好笑的。命运就是这样,你特别不想碰到的人,它偏是要让你碰到,而且还怂恿你撞进对方怀里。

季笙苦笑了片刻,把手从顾予泽双手中抽出来,找了一片止血贴贴上,收拾了药箱就往厨房走。

“我来吧,你手上有伤口,还是不要沾水!”顾予泽紧张地站起身,拉住季笙。

这一次季笙没有和他商量,很平静地点点头:“你会煮饭吧?切一下鱿鱼吧?我把土豆牛肉端出来。”

“我做饭一般,也不至于是个厨房杀手,你信我……”顾予泽有些无奈,伸手想给对方一个温柔的爆栗。

季笙却不紧不慢地避开,让顾予泽落了个空。这会儿两人都有些尴尬了,怔怔地互相瞪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外传来开门的声响,一把熟悉欠揍的嗓音紧随其后:“季笙笙,爸爸没陪你吃饭寂寞吗……卧槽!你居然带了女干夫回来!啊,我房里的内裤都没收,肯定全被女干夫看到了!!”

季笙松了口气,阮天宇真是他福星,回来得恰到好处。顾予泽却不禁腹诽,郑城斐不是带了人出去吗,怎么不好好把握从早浪到晚,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

“郑城斐送你回来的?这么早就不玩了?”顾予泽问,心里把郑城斐暗暗骂了一百遍。

“哼!入了夜老混蛋就要变身了,我那时候还能逃得掉?”阮天宇把脑袋探出来,瞪了顾予泽一眼,“我得盯着,免得我儿子被你趁人之危。”

“天宇……”季笙皱了皱眉。

“还没嫁就胳膊肘往外拐,都说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脏水……”

“阮天宇!”

“行啦!!我闭嘴,我自己搞我自己的!”

“……”顾予泽觉得阮天宇其实也算是一枚精奇的神助攻,奈何季笙现在的脸色有些差,也就不敢随意点火。他指着空出来的锅,问:“鱿鱼要怎么弄?”

“洗一下锅把茄子蒸了吧。”

结果明明说好的季笙下厨,却在流血事件中演变成了季笙指挥顾予泽动手,幸好总归是有一个季笙在,东西味道还是盖上了保障。饭间的气氛还算过得去,季笙基本也是有说有笑,旁边还有一个阮天宇搞怪,只是顾予泽总觉得,季笙似乎存了心事。他努力回忆着厨房间的对话,却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对方,以至于他也格外的小心翼翼。

临走时季笙送他到公交站,平时热情的男生一路缄默寡言,插着裤袋嚼着香口胶,低头慢悠悠地走,似乎在想着事情。

“季笙……”顾予泽觉得他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大得让他受不了。“手是不是还在痛?”

季笙回过神,看着对方的目光瞬间就明白过来,顾予泽被他的情绪影响了。抱歉和失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唯一的宣泄口都被顾予泽眼里流动的不解和担忧堵住。季笙张了张嘴,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晃了晃那只受伤的手:“痛死啦,十指连心啊!”

小区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季笙漂亮浓密的睫毛上,在他眼底刷出青黑的阴影,像一圈晕不开的疲倦,挡开了所有的生气。顾予泽本还想追问,但看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就走上去轻轻地抱住了他。很克制,很礼貌,是纯粹的安慰的拥抱。

季笙身体抖了一下,僵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晚安,季笙。”顾予泽退开一步,低声说道。

季笙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再抬起头时嘴角又似往日一般勾起。他朝他挥了挥手,也轻声说道:“再见,好好休息。”

12.

春末夏初的晚风仍然浸有凉意,季笙只穿了一件短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掏出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却又有些烦躁地走到楼下的垃圾桶前,掐灭了扔掉。

阮天宇还在客厅里玩着郑城斐送的Wii,装了个打网球的游戏,挥得不亦乐乎气喘吁吁。他听到门响,隐隐已经觉得今晚季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连忙放下手柄,扑到季笙面前:“儿子你没事吧?顾予泽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季笙想揉一下他的脑袋,却被他嫌弃地避开。

“一股烟味……”

季笙笑了笑,把茶几上的文竹抱进自己房里。家里就这么一盆摆设,是上高中时爷爷送他的,季笙很珍重这一盆文竹,把它当成了和家里珍贵的联系。

阮天宇在外头拍门,吼着让他快去洗澡,别在房里抽烟。季笙在里头应了一句,却没有动作,凉凉地倒在床上,小臂压着眼睛和眉骨,脑子里想的尽是顾予泽,还有好多好多的片段从他17岁那年开始,一直到现在他24岁,不断地回播轮转,光怪陆离,哭笑不得。季笙在黑暗里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种求不得放不下的感情实在是太痛苦,他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想和顾予泽在一起。但记忆里的痛过于刻骨,即使过去七年,他仍旧记得那个女人眼中的恨,父母的失望,还有最疼爱他的爷爷的不可置信和不愿相信。

……

17岁那年,季笙读高三,成绩一直是他们那一块里比较好的那一类学生,思想健康,积极向上,不谈早恋,一门心思都在正道上,几乎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大约开学才过了一周,他们班主任因为家庭缘故调职,新来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高高瘦瘦,表面上有着教语文的老师身上固有的儒雅。

“听说是初中部调过来的。学校怎么这样安排啊,把教初中的老师调到高三……”同桌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

季笙是语文科代表,不管老师教得好不好,他们这些学生干部都是必须要去接触的。打过招呼之后,才知道老师姓陈,单名一个云字。说不上好不好,在季笙看来,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这名字确实普通得很。

也许是知道班里的学生对新来的老师有些意见,比起原班主任,陈云在新班级上放了打量心思,除了语文教学,还特别关心班里学生的身心成长。渐渐地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也稍微有了缓和。比起班长,陈云要更喜欢他的这个科代表。季笙听话,相比起颇有主见总是爱和他起争议的班长,季笙的性子要更婉转一些。

季笙自然也察觉得到,老师爱找他了解班上情况。每次看到要好的同学都过来跟他反应意见,季笙只能把语言拆散了重组,顺着老师的意思向上反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是季笙反应的,多少都会有一些改善,季笙觉得,其实新来的陈老师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啊。他觉得同学们多少还是有些偏见,觉得初中部来的就不是好老师,也不想想能从初中部升到高中部,一上来就带高三的,怎么会没有点料呢?!

季笙渐渐也会在同学腹诽的时候,为陈老师说上一两句好话。

只是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季笙已经想不起来了。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次心悸,是他们班里打篮球赛,高三是最后一年,大家都发狠了劲想要拿第一。拉拉队异常热情,连陈云都来看比赛。只是那场的劲敌是体育生居多的十六班,季笙他们遇上十六班不自觉有些发怵,节奏一被带跑,大家打得就特别急躁。最后拉下了七八分,无缘决赛。

因为比赛失利,赛后班里的气氛十分沉闷。季笙忍着闷气,把当天自习课上交的古诗词小测本改完,趁着放学时绕道到教师办公室,准备把小测本搁到陈老师桌上。

一进办公室,陈云意外地还没有下班。他抬眼看见季笙走近,脸上还有输掉比赛的郁闷,校服被汗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季笙把小测本放下就打算走,却被陈云叫住了。

陈云从抽屉中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招手让他过来。季笙迟疑了一下,陈云就站起身来,把书包从季笙肩上顺下,放在桌子上。然后他掀起季笙的衣摆,握着毛巾的手便从他后腰弹了进去。

那一瞬间,陈云的骨节擦过他的背脊,像带了电似的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股电流从脊椎瞬间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然后转瞬即逝。季笙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转身往后躲,结果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后面柜子上凸出来的锁扣,痛得他捂着腰蹲到了地上。

“撞到哪儿了?让我看看!”刚才不单是季笙,柜子也发出一声闷响,听得人心里直发慌。陈云焦急关心道,伸手就握住他的手,不顾季笙的反抗拉起他的衣服看。

后腰的位置红了一大块,陈云硬拽着季笙把他按到椅子上,把毛巾贴在他背上,一端挂在衣领外,隔开了皮肤和湿冷的衣服。

季笙不禁困惑,陈老师看着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特别爱运动的人,怎么他抽屉里又有毛巾又有红花油?他当时也没有多问,陈云让他趴着他便趴着,看到陈云倒了一些红花油在自己手上,把季笙的衣服拉高来就替他揉撞红的后腰。

后腰上还有一些痒痒肉,季笙避开想自己来,却被陈云喝止了:“别动,不处理好以后很容易又受伤。”

季笙觉得这是谬论,但老师已经发话,他也就只能乖乖趴着。陈云的手势很不错,揉的力道适中,本来真的是开始淤青的伤处渐渐就发热,舒服得让他忍不住打了哈欠。以往陈云都会和他闲扯几句班里的情况,今日他却很是沉默。季笙尊敬老师,让他帮忙涂药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见老师没有说话的意愿,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运动过后的放松,令季笙变得有些迷糊。他只觉得腰是暖的,腰上的手也是暖的,然后那股暖意从腰蔓延至背,然后似乎又从背回到腰上。

“醒醒。”

屋里开了灯,那灯就在他的头顶。季笙不舒服地揉了一下眼睛,皱着眉想坐起身,一只手便覆在他眼睛上。他吓了一跳,耳边传来陈云温和的声音:“别那么快睁眼,会不舒服。”

季笙听话地闭上眼,等睡意彻底散开,才缓缓又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还在批改的语文卷子,和陈云别扭的坐姿。因为搬来的凳子略矮,而且桌脚没有落脚点,所以他只能上身往前倾,整个人像伏在桌上似的。

“老师对不起!”是他霸占了老师的位置,老师才只能屈尊去搭小板凳的。季笙连忙站起身退开一步,把椅子物归原主。

陈云没有说话,只是递了一张纸巾给他。季笙接着纸巾愣了几秒,陈云就笑着指了指他的嘴角,他这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擦着口水。

“今天也是累了,肚子饿不饿?”

看老师又要从他那个百宝箱里抽东西出来,季笙急忙摆手拒绝:“不饿不饿,我回家吃饭!”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可以的。”季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过一刻了,自己居然在老师办公室里睡了一个小时,那这段时间里,陈老师就一直这么趴着改卷子吗?季笙有些羞赧,背起书包朝陈云鞠了个躬,不敢多看一眼就跑了出去。

直等到他跑到车站,才发现背上还夹着陈云的毛巾。季笙把毛巾抽出来抓在手里,那种皮肤相贴的温度和触感又从还在发烫的后腰处缓缓升起,心脏没有来地扑通扑通地乱跳不止,害他喘了好几口大气。

这是什么原因?季笙望着来往的车灯不敢细想,就当是运动过后偶尔的心律不齐。

只是这种心律不齐,很快又来了一次,比上一次还要来势汹汹。那时候陈云就站在洗手间里,他们打了照面。季笙在洗手,从镜子里看见陈云从外面进来,转过头很自然就喊了一声“老师好”。陈云朝他点了点头,大约是想看看上一次撞到的地方如今可好,走过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掀起他的衣服,白皙的后腰一下子暴露在空气里。

季笙又吓了一跳,身体太过敏感以至于往前缩,这一次是肚子撞到了洗手台,再次傻不溜秋地捂着伤处靠着墙蹲下来。他听见前面传来忍耐的笑声,抬起头便看见老师以拳抵唇,肩膀一抽一抽的,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因为潮湿而有些泛红。只是端详了那么一眼,就觉得平日里斯文的语文老师,竟能够如此动情,看得他连手上揉着肚子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陈云很快就止住了笑,蹲下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按在季笙的肚子上,这一次隔着衣服,但陈云手掌的温度还是那样清晰,就像直接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你怎么老喜欢撞伤自己?”陈云笑着问。

季笙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精彩表情,但心里的那头小鹿却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快要从喉咙里跳脱出来。他怔怔地看着他,很快就发觉这样的姿势不对劲,连忙扶着墙想站起来。

但陈云的动作更快,已经一把扶住季笙的手臂,还若有若无地捏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肌肉,不等季笙道谢,就开口缓缓说道:“真爱让我操心。”

季笙愣在原地,陈云已经走了。外面又进来了几个男生,远远地传来几声“老师好”,季笙才恍惚想起,老师他连洗手间都没上……就走了。他连忙转过身,走到洗手台前假装着洗了把脸,听到上课铃响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课室。

13.

下一节恰好就是语文课,季笙觉得陈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非常不适应地从书本上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季笙紧张地错开,望向窗外。

一整节课都处于混沌的状态,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季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放学交语文作业时,陈云抬眼瞥了他一下,接过季笙手里厚厚的练习册,问:“今天上课我看你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呢?”

被老师戳破,季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想开口作答,陈云又打断了他的话头:“坐下来,帮你补课。”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还顺手拖了张凳子过来。陈云点了点凳子,季笙只得坐下,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陈云便微微俯下身,翻出自己的教师版同他一句一句地分析。

两人离得那样近,老师温热的鼻息撒落在季笙握着笔的那只手。陈云时不时抬起眼看他,目光中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流淌着。他越看他,季笙就越是听不进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只听得见心脏在激烈奔腾的声音,和动脉在太阳穴和脖颈附近的附和。

“想什么呢?”陈云柔声问道,又伸手拍了拍季笙的脸。

季笙没料到陈云会做如此亲密的动作,身子顿时僵在原处不敢动弹,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

这一间是小办公室,也就四个位置,因为陈云是新来的老师,只能暂时安排在小办公室里办公。旁边的位置要么是闲置状态,要么是一位年轻的政治老师的办公桌,又只有陈云是在带毕业班,所以每到放学时间,办公室里就只剩下陈云一人。

而如今,是两个人。

季笙不知道要开口还是不开口好,张了好几次嘴,都无法顺利地组织语言。他有些憋屈地咬着唇,目光在地上游离不定,因此完全错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陈云眼睛后面闪烁的目光。

“有想要考的学校吗?”

季笙愣了一瞬,点了点头:“想出省。想去B市。”

“B市的大学成绩要求都挺高的。既然你有这个目标,我帮你把语文再提高一点吧。”

“怎么提高?”他的语文成绩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作文可以,但是阅读却时好时坏。

“我帮你补习,放学或者周末。如何?”陈云微笑着问道。

季笙后来也不太记得,他是应了好,还是不好。但不管回答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和陈云的接触越来越频繁。陈云毕竟是他的老师,要比他大上十几岁,以一种不可置否的态度逐渐侵入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关心他的每一个细节,给十来岁的少年无法质疑的稳重和依赖。而他,也渐渐喜欢上和陈云呆在一起的氛围,安静中带着一点点小小的紧张。

记忆中整个高三上学期,许多时间里季笙都趴在陈云的办公桌前,做阅读练习。陈云不单是耐心地给他讲解做题要领,还帮他整理文科的复习资料。所以期末考考到了全级前一百时,季笙第一时间就冲去陈云的办公室,跟他报喜。

陈云当然比他更早就知道了他的成绩,看着满心雀跃的少年,快乐得像一只等着奖励的大狗。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按住他的脑袋,把唇印在他的唇上。

本来只是想来和帮他复习的老师分享一下成就,得到的结果却是季笙始料未及。被亲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来得及慌张地推开,对方干燥柔软的唇瓣仿佛不是印在他的唇上,而是化作实质落在他尖瓣上。

连陈云都没有想到,季笙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陈云松开手,很快身体就离开了季笙,眼睛往门外一瞟,确定没有人路过才放心地坐下来。他大约是觉得季笙的反应出乎意料却格外有趣,于是优哉游哉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继续看着季笙放在他桌面的成绩单。然后只看了两眼,就把那张纸递回给还愣愣地站在一侧的少年,朝他温和地笑道:“挺好的。”

被他这么一开口,季笙这才醒悟过来,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老师,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他来是为了跟老师道声谢的!但是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和心悸,季笙压根不敢多看陈云一眼,抓起那张成绩单就往外逃,留下陈云饶有兴趣地坐在位置上,望着他。

季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门的,是怎么回到家的。等他彻底回过神来,已经吃完饭洗好了澡呆坐在书桌前了。

脑海里只要稍微冒出一点关于那个吻的大致轮廓,他的心就狂跳不止。季笙有些害怕,老师为什么要亲他?他为什么没有推开老师?他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而且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忽然想起刚开学的那个时候,他趴在老师的办公桌上睡着了,而他一向喜欢敬重的老师,正替他揉着后腰撞疼的地方。

季笙忽然有些慌张,那种心悸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可是陈云是老师,而且还是男人,他怎么能够喜欢这样一个人!而且作为老师,他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在办公室里,亲了他!

他把那张成绩单翻出啦,上面漂亮的数字隐隐提醒着他,即使是陈云又如何,季笙你有现在的成绩,里面都是他为你付出的影子。明明拿到成绩单的时候那么的高兴,现在却觉得上头黑色的文字像是会旋转似的,搅得季笙头昏脑涨。少年遇到前所未有的难题,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一方面荷尔蒙在叫嚣着,充分告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渴望那样的吻;另一方面理智又折磨着他,他思念不绝的人,是一个男人!是他的老师!

母亲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念想,他转过头,看见母亲站在门外,问他要不要出来喝糖水。季笙恍惚地摇了摇头,假装翻着书包要做作业。

“成绩出来了吗?”母亲问。

季笙心里一紧,破天荒地张嘴说道:“还没有……”

于是母亲就不再多问,把门带上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季笙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他把成绩默默地叠好,藏在书包最底下。

那是季笙第一次失眠,整夜望着窗台的文竹婆娑的影子发呆。

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学校,立刻引起了陈云的关注,他趁着课间早操,硬是把季笙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你没睡好?”陈云的关切真实得不疑有他。

彼时的季笙还是个少年,窝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很自然地就在理性层面上鄙夷地望着招惹他的人:“你说呢?!”他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就想离开,手立刻就被对方拽住。

“你有病吧?!”季笙心里慌得紧,他不想被陈云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因为对方就像一把刀,顺理成章地隔开他所有的伪装,可以暴露他真实的脆弱。

“你怕我?”陈云听到他声音有些抖,反而把他按在墙上,眼镜后面的目光不复温和,相反地稍显锋利,“你是怕我,还是怕自己?”

被他一针见血地戳中心思,季笙咬着唇梗着脖子,不愿露出半点软弱。陈云觉得如此的季笙也是可爱,带着少年的倔强,他为此轻轻地笑出声,摸了摸季笙的头。“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我老师!还是……男的……”季笙想瞪他,却被他紧盯得缩了缩脑袋。

“然后呢?”陈云饶有兴趣地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季笙直觉得自己一个哆嗦打过,又是过电一般,身子都要软了。

“你看,你也是有感觉的。”陈云认真地看着他,“我在学校里,是你的老师,出去了呢?到了外面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季笙抿着唇不愿说话,陈云也不勉强,他大约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季笙,这并不是毛病。你该多看点书,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一样的人很多,不单是你我。”

季笙抬起脸,漂亮的瞳仁落入他的眼里,里面是年轻人会有的不懂和信任。陈云想,他大约就是喜欢季笙这种不会剧烈反抗的乖巧孩子。

14.

在自己家里,季笙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得上是十分亲近,父母早年出外打拼,和后来出生的妹妹不同,季笙是由老人家亲自带大的。大概是因为在陈云身上,有一个父亲的错觉混杂其中,即便季笙觉得不对,但并不妨碍他从他身上获得稳重的爱和关怀,他们最后仍是越走越近。

高三的寒假只有过年的那七日是真正放假的,其余时候都需要上课。放学之后季笙都会去办公室,陈云抽时间给他单独补习,忙的时候,季笙就会趴在办公桌上,任由陈云在一旁搬小板凳改作业。如此任性。

他们会在很晚的时间里,把办公室的灯关上,把门锁上。季笙每一次都很紧张,被老师吻的时候,几乎要屏住所有呼吸。偶尔他会在老师的手里泄出来,身体瘫软在对方怀里,喘着粗气。陈云却从来不让季笙碰他,保持着绝对的主动权。他喜欢这具年轻的躯体,容易动情,容易沉湎享乐。

陈云不允许季笙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愈发暗示了禁忌的味道。这让季笙既兴奋又害怕,他偶尔会为此辗转难眠,想着快点毕业,结束他们师生的关系。

季笙以为,他们只在学校里见面,只要隐蔽得好,是不会让其他人发现的。然而少年未曾想到,不过是交往了短暂的时间,事情就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急速发展。

年后的新学期,陈云一连请了好几天假,季笙虽然有他的电话,因为之前的叮嘱,也不敢给他打过去。等到陈云再回来,原本儒雅的男人仿佛瞬间憔悴了许多,衣服有些皱巴巴的,带着沉重的黑眼圈,原本光洁的下巴满是胡渣。季笙很是担心,却也只敢一直等到放学才去办公室找他。

等到他进去,陈云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季笙叫他,他却只是冷淡地瞥了少年一眼,低声说道:“最近和我保持一下距离。”

季笙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陈云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走过他身侧时,停下了脚步。“对不起……”也许是良心发现,他终究没法对这个少年太过冷酷。

然而下一秒,一道短促的嗤之以鼻的冷哼像一把利刃,割断了他仅余的温情。高挑的女人抱着双臂站在走廊里,打上了眼影的眼睛带着鄙夷的味道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季笙。她的气场强烈,让季笙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陈云似乎也很害怕这个女人,瑟缩并迟疑地试探道,完全不复以往的优雅。

“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季笙没有回答,女人好像也没有耐心等他回答,“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好,居然学着勾搭别人老公?”

季笙愣住了,却没法开口辩解,不管对于陈云是否结婚这件事上,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他和陈云都已经迈出了那步。板上钉钉,无从辩驳。

陈云看见有人往这边张望,心下紧张地扯着女人的手臂,“你给我回去,我们好好谈,别在这里闹!”

出乎意料地,他妻子没有做过多挣扎,只是回头满怀恨意地瞪了季笙一眼:“你等着!”

……

他不知道陈云是如何和他妻子沟通的,自从她来过之后,陈云又请了几天的假,他们的课程全部由隔壁班的语文老师代理。有传闻说,陈老师又要被调走了。学生自然怨声载道,明明是毕业班,老师却像走马灯一样换着。

正当季笙以为,陈云就要这么默不作声地走了,连带着他的快乐和痛苦,家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女人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刷上了崭新颜色的眼影,对面坐着他的父母。父亲抽着烟,母亲眉头紧蹙。

爷爷去遛鸟了,正巧跟在季笙屁股后面,正想喊一声孙子,却见他想一桩木头似地定在门口。

“回来啦?”季父摁灭了烟头,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说。母亲有些紧张地望了季笙一眼,抿着唇又垂下眼帘。

“怎么回事啊?笙笙你快进去啊,堵在门口干嘛呢?”爷爷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玄关。鸟笼还没挂好,爷爷就看到客厅里坐着女人,乐呵呵地问道:“来客人啦?”

母亲被父亲瞥了一眼,连忙站起身过去扶住老爷子:“爸,鸟笼给我,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季老挥开母亲的手臂,反倒是亲切地挽起孙子的手,“我让笙笙扶我,你们去招待客人吧,别管我……”

“季笙恐怕不能陪你了,爸……”父亲闷闷地说。

老爷子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愉快地说:“什么呀,你们待客跟季笙有什么关系?”

女人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季笙,季笙往爷爷身后瑟缩了一下。老爷子皱了皱眉,觉得对方的目光十分不礼貌,他把孙子护在身后。女人冷笑了一声:“怎么没关系?勾引我老公的事情,我说了不会这么容易就揭过去的!”

“你说谁勾引你老公呢?”老爷子哑声道。

“我老公在一中教书,是他破坏我们家庭关系。我听说你以前也是教书的,老人家,你不觉得你的孙子做得太不要脸了吗?”女人指着季笙尖声骂道。

老爷子怒了,瞬间拉下脸喝道:“你说谁不要脸呢?什么破坏你家庭关系?!我们家季笙是男孩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男的!就是男的还来勾引我老公!我有照片证明!”

“你胡说……!你们干嘛都不说话,这个女人颠三倒四的,你们怎么不说一句话!”鸟笼被老爷子重重地搁在玄关柜上,吓得金丝雀扑扇着翅膀撞得鸟笼发出闷响。

“爸——”

季成均夫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那个照片他们看过,是季笙趴在桌上睡着的照片,那张桌子,明显就不是学生的课桌。而且这样的照片还有好几张,姿势不同,甚至连毛衣的颜色都不相同,分明不是同一天里照的。这位夫人说,是在他丈夫,也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的手机里翻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张,也是让他们百口莫辩的一张,是季笙和男人亲吻的照片,照片里季笙露了大半个脸,仿佛是从他的角度拍过去的。

“你们、你们!”老爷子如何能相信,自己最疼爱的孙子,竟然真的就如这位外人所言,勾搭了别人的丈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眶都在泛红。他一把拉过季笙,让他站出来,“你说,你跟这个女人说,她说的没理!你跟你爸妈说!你没做过!”

爷爷的手劲很大,攒得季笙生疼,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愤怒,爷爷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季笙心也在乱晃,害怕得站都站不住。

“爸,算了……”父亲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老爷子,转过头冷冷地跟女人说:“这事已经发生,谁先勾引谁的可说不清楚。季笙要名誉,你丈夫就不要名誉?一个老师和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你觉得你丈夫还能在一中呆下去?!”

“我老公说不是!”女人尖叫道。

“他当然否认!”父亲难得厉声说话,“但我对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会让季笙转学,你也回去给我看好你自己老公!再来纠缠就不要怪我不仁!”

“我不转学!”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季笙一听说要转学,立刻出声抗议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你闭嘴!”然后又转向女人,“你听清楚了吗?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季笙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也请你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他给季笙母亲使了个眼色,让她送客。

女人忿忿地提起包,走过季笙时,红得滴血的指甲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恶心!”母亲还想阻拦,女人已经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高跟鞋在楼梯间蹬出可怕的回响。

“爸,你先回房间休息……”季父安慰老爷子,却被老爷子一把抓住胳膊:“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季笙这么乖!”

“是,她在骗我们。你先去休息,让阿敏陪你。”

母亲接过老爷子的手臂,拉着他往房里走。等到他们进了房间,父亲才叫季笙去书房。

“你有什么好说的?”

能有什么好说的,季笙不知道陈云他老婆手里有什么照片,但看父母的神色,肯定是能令整件事情板上钉钉的。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季成均吸了口烟,冷淡地问道:“是谁勾引谁?”

“我不知道……”季笙不想说是陈云先开始,因为远在陈云向他示好之前,他就好像对人家有了感情。

“你也是很老实嘛?!”父亲瞥了他一眼,“你不说你是冤枉的?你就这么认了?”

季笙不知道父亲真实的意图,颓唐地垂下脑袋。

“你给我跪下!”父亲忽然呵斥道,“你怎么就喜欢男人呢?你说你和谁乱搞不好?你和一个男人乱搞!”父亲站起身,过来对着季笙的膝盖窝就是一脚,把季笙踢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你刚说你不要转学?是还想跟那个男人纠缠不清?!”

15.

“我不是……”季笙不知道陈云的态度,但他不想这么早就放弃,不过只剩下半年!“我六月份就要考试了,我现在能转去哪里?”

“你还知道要高考了?当初怎么就没拎得那么清呢?啊?!”父亲觉得踢还不解气,抽出皮带一下就往季笙身上招呼,季笙始料未及,背上被狠狠地抽中,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季笙被抽了两下,挣扎着就想跳起来躲:“可是已经下学期了,哪有学校会要我……”

“我不管,找到了你就给我转;找不到你就给我休学,等过了这半年再转!”

“爸……”

“跪着!你说!”父亲指着他的鼻子,“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

季笙心虚地瞄了气急败坏的父亲一眼,低声说:“我不该和老师在一起的……”

“在一起?呵……”父亲看他的眼神很凶,举起皮带往他手臂上又是重重一下,疼得季笙忍不住捂着手臂眼泪直飙,“给我跪好!什么在一起,你们这是在乱搞!”

“我们没有——”

“没有?你想和我谈爱情?季笙,你别笑话了,你觉得你的那个老师会承认吗?”

“我不想转学,因为他也喜欢——”

“你闭嘴!你一定要转,不然你让爷爷怎么办?你那个不要脸的老师可以败坏名声,但是你不可以!你是想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你爷爷的宝贝孙子勾搭自己的男老师吗?!你是要把你爷爷气死吗?!”老爷子教了一辈子的书,到头来把孙子教到搞师生恋,还是同性恋,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爷爷,季笙立刻想起刚才爷爷生气的样子。是了,爷爷从小最疼他,他谁都可以不管不顾,但唯独不能让爷爷被人说三道四。从一开始季笙就自知有愧,如今被父亲一针见血,本来还存着的侥幸心理轰然坍塌。他不再挣扎,用手撑着地板,死死地咬着唇硬是挨下耳际呼呼而至的风声。

季成均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再反抗,只低着头弓着背,背脊的纹路透过衣服微微颤抖,手上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他忽然有些郁闷,眼前的儿子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而他却像是第一次认真地管教他,却是这样要命的大是非。

季成均像是脱力了般,再也没有力气挥动皮带,一下子跌坐进椅子里。

季笙变成这副模样,究竟应该怪谁?怪季笙自己?怪自己的父亲?还是怪季成均他自己?

还没让季成均好好反思,母亲谢敏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喊:“爸晕过去了,快送他去医院!”

季成均和季笙紧张得一同站起身,谢娟来不及多讲,又往老爷子的房间跑。季笙想跟过去,却被父亲喝止:“你给我跪着,爷爷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把门摔上。

季笙惊出了一身冷汗,当真就沉默地又跪在地上,时不时盯着桌上的钟发呆。秒针走得异常缓慢,齿轮的步伐声在寂静的房内发出诡异的回音,季笙把手机抓在背后,心里头拼命地念着神佛名讳,祈求保佑。他愿意挨更多的鞭打,他愿意放手,他愿意乖乖地听父亲的安排,他愿意认错,不该喜欢男人,不该和老师在一起……只为了换爷爷平安无事。

背后的手机忽然震了,季笙一把翻过来看,是母亲给他发的信息,爷爷醒了。他长吁一口气,刚才还硬挺的背脊稍稍一放松,没了信念支撑忍耐,身上的伤处又开始明显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手机,不知不觉就把通讯录翻了个遍,陈云的名字因为前面加了字母,躺在第一位。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在最后的关头打破陈云的叮嘱,拇指阴差阳错地按住那个一次都没试用过的号码。

就当是告别……季笙心里安慰自己。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季笙紧张地把手机按在耳廓上,语言都还没整理好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老师”。等他叫完,后续的话还未跟上,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只听得见一声喉音,显然是被他的抢白愣住了。“……你找谁?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虽然被加工过的声音可能会有些失真,但这把嗓音却是一点熟悉感都找不着,对方的声线是清亮的,语气很活泼。季笙像被一道惊雷迎面劈过,怔怔道:“不是……陈老师?”

“我一个打工仔的,哪里是老师。你打错电话啦,小同学。”对方笑了起来,说完便挂了电话。

通话很快就显示结束,季笙盯着那个放在手机里快一学期的号码,面如死灰。他忽然记起他和陈云最后一次见面,陈云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当时季笙没明白,只是以为是这件闹事的缘故。而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陈云不是在为他的家事与他道歉,而是从关系的初始,季笙这个人,不论他口中是有多喜欢,都绝不能排在他事业的前面。

所以从始至终,他被放弃了。

季成均动用了许多关系,最后把季笙转学的事情落实了下来。事情过后季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校,自然而然迎来了诸多同学的不解。没有人明白季笙为何选择在节骨眼上选择转学,听说是转去一家稍逊一些的高中时,许多人都纷纷表示惋惜。

“你爸是怎么想的?无缘无故把你丢去那边,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季笙你之前请假是干嘛?前些天有个女人来我们班里拿着你的照片问这是谁呢,你不会是在外面惹了那些混混吧?……”

“我之前还以为是陈云要被调走,没想到是你要转学……”

“你跟老师以前关系不是很好的吗?应该不是你跟他有了过节吧?……”

“我看那天陈老师回来还贴了纱布,你不会和他打架了吧哈哈……”

季笙一直不回答,但耳边总是响起那些他不想听的内容。他忽然有些后怕,家里没有人和爷爷透露他转学的事情,父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了老人的情绪,把事情揭了过去。他祈祷着流言蜚语别传到爷爷的耳朵里,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罪过的刺激。

他回来只为收拾东西,等他抬着一箱子书正准备下楼,便看见陈云从下面上来。他们都看见了对方,脚步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致意,甚至两人都面无表情,就是这般隔着一段楼梯对望。最后还是季笙先动了,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冷静地与他擦肩而过。陈云终是未能忍住,在他转身的瞬间,叫出他的名字:“季笙——”

季笙的身形只是顿了一瞬,又仿佛没听见似的,瘦削的背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陈云的视线里。

那是少年仅存的骄傲和尊严,陈云塌下肩膀,心里还是浸满绝望。少年给了他爱与信任,而他给少年上了一堂课,少年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

因为心理压力,转校之后季笙的成绩就开始下滑。特别是爷爷刚出院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风声鹤唳,一点关于自己的话题都会让他琢磨个半天,然后把剩下的半天留给恐慌。那段时间他几乎出现了幻听,饶是底子好也耐不住消磨,最后他没能去B市,辗转来了G城的一家普通的一本高校。

对于陈云,一开始季笙只是难过,只懂得恨;后来随着年纪增长,眼界不再缩在小小的一方书桌和七八门科目上,他慢慢能理解陈云当初的选择。他掏心掏肺,那是因为他年轻;而陈云已经三十出头,有事业,有家庭,不只有季笙一个人。陈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让这段感情公开,又或者说季笙不值得他去冒这个险。

于理智和利益上,陈云并没有踏错。

要怪,只能怪季笙太年轻,没有资本就跟着陈云一脚踩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活该溺掉半条命。

有些错,一次就足够让剩下的半辈子牢记。俗话说得多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是想放弃顾予泽,而是害怕他被顾予泽放弃,因为同样的缘故;纵然季笙再年轻,唯有此,他再也伤不起。

16.

阮天宇是个很好懂也很好哄的主,郑城斐不多时就摸清了他的底,虽然是一只小刺猬,但炸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要顺毛很快就能偃旗息鼓。顺毛的方式有许多种,恭维是一种,送电子产品是一种。当然,对郑城斐而言,后者更加直截了当,不就是买买买嘛?!一套游戏碟扔过去,阮天宇就像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一般,乖乖地露出肚皮给摸。

反之,意见相悖又不愿妥协并且冷战时,就送他最不想收到的东西。

郑城斐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然后又开始光顾季笙的花店。

这一次不买简单粗暴的玫瑰,听着季笙的建议给他送一些小花束,也没让季笙往他公司跑,而是直接开车堵他下班路上,亲手交给他。

第一天。“这是什么……?”

“桔梗。季笙说花语是不变的爱。适合你。”

“不要!我又不是女人,别再送我花!!”

第二天。“怎么又来?!”

“今天的是满天星。和你一样可爱。”

“你脑子进水了?我昨天说了我不要花不要花!”

第三天。“你丫的上瘾了?”

“季笙新进的绣球花,觉得好看就给你捎一束了。花语不说了,都没个定数的。不过我是不会见异思迁的。”

“你神经病啊?讲的是什么跟什么?!你给我开锁,我要下车!”

“不行,今天带你去吃日料吧。”

“滚滚滚!你自己吃花去!!”

第四天。“……”

“蔷薇。深红是只想和你在一起,粉的是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谁教你的……”

“季笙。”

“……”饶是炸裂了的性子,都被郑城斐磨得哑口无言。

“不生气了?”

“气难产了。”

“吃完到我家里?”

“不去!哼。”

“你喜欢什么花?我下星期继续给你送。”

“你有屁就放,说,送花到底几个意思!”阮天宇气得薅秃了一朵蔷薇,趁着红灯时扔了对方一脸。

郑城斐并不腾出手来抹去那些掉在领口的花瓣,面无表情从善如流继续诱导:“晚上我们谈谈?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勉强你了。”

郑城斐想谈的,无非是打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想把人彻底拐进自己狗窝里。不然他们工作都忙起来,一周就见不了几次面。阮天宇没这个心,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更重要的,纵然扪心自问,他也觉得郑城斐是个可以交往的好人家,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搬来与他同住。他舍不得季笙一个人回家,没人相陪。

“那你就舍得我一个人回家?”

阮天宇瞥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舍得!特别舍得!”

“小东西真狠心。”在自己家里,郑城斐便无所顾忌,作势要把阮天宇往怀里圈。“我吃醋了。”

“闻到啦,一股酸味。”阮天宇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手上打着PlayStation。“你也够无聊的,季笙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要说是最重要的也不为过,他不好过我会很难过。”

郑城斐把下巴轻轻地搁在小可爱发顶摩挲着,却不说话。阮天宇见他沉默,好奇地仰起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还是一张冰块脸,只是眼角有些耷拉着,不细看都看不出神色的变化。阮天宇盯着郑城斐看,郑城斐也低头盯着他看,两人像是倔上了,硬撑着就是不眨眼睛。最后还是郑城斐败下阵来,特别不舒服地揉了一下干涩的眼,阮天宇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郑城斐叹了口气,只把阮天宇箍得更紧,放柔的语气哄着:“今晚留下来。”

“不要。”阮天宇干脆地转过头,手上又开始动作。

“就一晚,明天周末你不用上班,我带你出去玩。”

“季笙在家呢!”

“我打电话给顾予泽,让他照顾一下。”郑城斐腹诽,总有一天他要把季笙从第一位挤下去。

说到顾予泽,阮天宇放下手里的游戏,难得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顾予泽是不是一个很轻薄的人?”他见这人的次数不多,但季笙那晚的阴郁却显而易见,让他不得不留意起这个人。

郑城斐觉得这问题问得奇怪,但仍是如实奉告:“不会。”

“能不能信啊?”阮天宇仰起脸瞥了他一眼,“那你觉得是你比较好还是他比较好?”

“明显是我对你比较好。”郑城斐蹭了一下阮天宇的额头,“但他和季笙的性子肯定合得来。”

阮天宇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那就奇怪了……”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今晚留下来。”郑城斐顺势抓住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阮天宇还在想事儿,心不在焉道:“留什么留,没有衣服换呢。”

“我这里有合适你大小的衣服。”

“什么?”阮天宇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就炸了毛,推开郑城斐就跳了起来,“你还带小弟弟回家!你刚碰我的手是不是还摸过别人屁股!”

“想哪儿呢?”郑城斐也站起身,不顾他挣扎仗着身高和力气的优势硬是把人往怀里拽,搂得死紧,“全新的,我按照你的尺寸去买的,就等着你住过来的时候穿。除了你我没带过人回家。乖,听话,我给你拿睡衣,洗澡去。”

他要去抓阮天宇的手,阮天宇却把手甩开,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掐了他屁股一把,掐得阮天宇痛得嗷了一声往旁边缩。“就知道你觊觎我屁股!”脑袋被郑城斐按在肩窝里,听了对方的解释闷闷道。

“我觊觎的是你,没有屁股也无所谓。”

“混蛋!”阮天宇捶了他小腹一拳,挣开怀抱往后退了步,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你居然还骂我没屁股。”

郑城斐觉得他的思维真是太可爱了,也不回话,只饶有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阮天宇被那样赤裸裸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烧,鼓着一口气就抱着手转过身去不让他看:“还不去给我找衣服?我要洗澡!”

郑城斐高兴了,挑了挑眉就去卧室给他拿衣服,然后言传身教似地和他说怎么用热水器和洗发水沐浴露的事宜。阮天宇把他推出浴室,朝他瞪着一双鹿眼,警告道:“出去了,我要洗澡!还有,我留下可以,但你今晚也不许觊觎我屁股,不然我咬死你!”

“欢迎来咬。当然我也可以帮你咬。”

“神经!!”阮天宇白了他一眼,把浴室门摔得震天动地。

郑城斐望着上了锁的浴室门勾了勾嘴角,转身给顾予泽打电话。

接到电话时,顾予泽还在实验室,收拾了东西正准备锁门。他翘着肩夹住手机,手不停地从电脑包里翻钥匙。“最近不接纳任何炫耀信息,有什么事就快说。”他知道死党那边进度神速,随时等候着登堂入室了。

“我就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能把季笙带走?我家那位发话,他不能把季笙撇下一个人的。”郑城斐说。

顾予泽如今才是一肚子苦水无处诉说,却莫名被人恶人先告状,他憋着气闷声说:“我不知道,还有不带你这么虐狗的。我还没吃饭呢,挂了。”

说到季笙,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被郑城斐这么一搅,更是不好了。自从那天晚上起,季笙就开始不让他到店里帮忙,短信和电话的语气也都变了。他也尝试过没有知会就往店里跑,季笙也还是对他客客气气,却总觉得少了一份原有的亲昵。

他在躲他。顾予泽清楚。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却不清楚。

他早把那晚的细节翻来覆去嚼得稀烂,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唉,你爸爸都不理我了,你现在只剩我这个daddy了。闺女难过吗?……”顾予泽抱着姬玉露,一边等着季笙字数少得可怜的短信,一边长吁短叹。

……

今晚阮天宇不回家,季笙就不做饭了,留在花店里帮忙。最近是S大的毕业照季,晚上快十点也还有人进来订花。

季笙最近有点懒,能让店员去干的活,他就放手让他们去做,自己留守在收银台做足了吉祥物的样子。他刚无聊地玩着消消乐,一抬眼就看见熟悉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

“哟,又见面了。”季笙敷衍地和他打着招呼,垂下眼继续看手机。

“老板就是休闲,别人都忙得像陀螺一样,你还有空玩手机。”夏毅站在收银台前翻看花束样本图册,冷嘲热讽。

“上次卖你的小鱼死了么?”

夏毅被问得脸上一热,自己养什么死什么的体质,顾予泽居然会告诉他。如今莫名就生起一股挫败感,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是不是很会种花、或者是养鱼之类的?能不能教教我?顾予泽也很喜欢种花……”

“你是想给同学订花吗?”季笙才不想教他,也不想和他过多探讨顾予泽这个人。

“啊?!嗯……”夏毅胡乱地翻了翻相册,指着其中一张图说,“要这个……我给朋友的!”他不安地瞅了季笙一眼,生怕对方误会似的。

季笙拖长了尾音地“哦”了一声,问他还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包装纸要什么图案,要不要写卡片之类的例行问题,然后朝他摊开手:“89,谢谢。”

也许是夏毅对着他,毕竟有些发怵,竟能忍耐对方略无礼的服务态度。他一边掏钱包,一边小声嗫嚅道:“我……还想买一束……小的……”

“送同学还分大的小的?!”

夏毅心里有鬼,被季笙一置疑,吓得唯唯诺诺道:“是、是朋友……”

“哦……”季笙挑了挑眉,“要哪个?什么要求?卡片要吧?我给你写点什么上去。”

“不要不要!”夏毅连忙摆手。“这个桔梗的挺漂亮……”

季笙看他那表情,猜着他八成是想拿花去送顾予泽了,心里还是不爽快,故意拿话堵他:“没事,写了我到时候也看不到,他肯定看完就藏起来了。”

“不写!真的不写!”夏毅那双桃花眼里蕴了水汽,真像是被自己欺负狠了的模样。“一共多少钱?”

“142。明天自己来拿哦,我不送货的。”

“我知道我知道……”夏毅攒着单据,都不敢再看向季笙,忙不迭就溜了。

季笙望着店门,忽然有些恼羞成怒,自己心里已经决定跟顾予泽划清关系了,但见到对方前男友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忍不住又火又醋,涵养全无地欺负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顾予泽的短信就进来了:“最近想去买一盆蝴蝶兰,上次看到花卉市场那边的兰花挺好的,你最近还去进货吗?能不能捎上我?”

有点棘手,该怎么回才不会显得不礼貌呢?季笙坐回到椅子上,抱着手机发起呆来。

17.

顾予泽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大三的同学好些都像是赶着坐飞机似的,把书往书包里一塞,或者直接抱在胸前夹在腋下就往外跑。“今天饭堂是免费大放送吗?你们这么着急……”

“才不是呢老师,今天是管理学院的毕业照啊!得赶着跟师姐他们拍照呢。”有学生边跑边嚷嚷。

哦,对了,又是一年毕业季了。顾予泽只记得植物学院的日期,其他学院是什么时候的,和他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就是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本来过年回加州陪父母时还盘算着给夏毅买个什么样的毕业礼物,现在剩下了这笔钱,也是挺好的。

想起夏毅就不免会想起季笙,季笙应该比夏毅大不了几岁吧,他是什么学校的呢?读什么专业的?家里又是做什么的?顾予泽掏出手机,翻着两人的短信来往,意料之中那条一起去买兰花的建议被季笙否决了。季笙说得客气,让人几乎挑不出错,但他宁愿季笙和他闹脾气,至少还是鲜活的感情。

走去二食堂,要经过崇德楼前面的小广场,那里人头攒动,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和形形色色的友人站在一起拍照,顾予泽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顾老师——”

听到有人叫了他好几声,顾予泽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见夏毅满脸都是汗,脸上因为运动而红扑扑的,抱着两束花朝他走过来。他并没有穿学士服,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休闲装,顾予泽不知道他叫住他的用意,问道:“夏同学?今天不是你拍毕业照吧?!也是来看师姐的么?”

夏毅见他轻松地揶揄自己,那双分外好看的桃花眼立刻亮起来,笑着说道:“什么师姐,是以前社团的朋友。我们学院的毕业照要到下周末呢。”

“哦,是吗……”他还真没有留意夏毅的毕业照时间,也好想忘记了夏毅是哪个学院的。

“你……会来吗?”夏毅问得很小心翼翼。

顾予泽叹了口气,想了一下才给他答案:“你不是我的学生,我来才会奇怪吧。毕竟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大学毕业照,好好享受。”

“不会奇怪的——”

“夏毅,”顾予泽十分认真地与他对视,本来轻松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别再追着我了,我们本就不合适,不会有未来的。你这样浪费时间,不如珍惜现在或者未来的那个对的人。”

夏毅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能是你?我觉得我们以前挺好的……”

“不好,你觉得我闷,我觉得你太活泼。”顾予泽决定把话一次性说开,“之前的和谐只是委曲求全的结果,而你现在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变成了你‘已失去’的那部分而已。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会遇到谁都不一定,总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那个花店老板,比我更合适?”夏毅见他点头,又问,“哪里更好?”

“感觉。”顾予泽说得抽象,“而且他很喜欢花。”

“你们一起住了?”夏毅想起那箱寄到他宿舍的旧物,忍不住问。

顾予泽不说话,只是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单单一眼,夏毅就能看见黑琉璃似的湖水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渴望。他不需要再问了,那是连他都不曾得到过的深情。

“……我本来买了花,想送给你……”夏毅指了指那束雅致的桔梗。

“不用了。送给我还不如送给你的朋友,今天是他们的节日。”顾予泽温柔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开。

和夏毅说开,顾予泽觉得心情大好,更重要的,是他也提醒了他,不管季笙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他都得亲自去与他剖白内心。郑城斐都能和阮天宇一起住,为什么他就不能把季笙拐回家去给他种花养雀儿呢?

……

如今季笙几乎不接他的电话,短信也恪守利规。顾予泽想要和他深入交流,只得请阮天宇帮忙。郑城斐自然乐意,万一顾予泽成功了,阮天宇就再没有理由赖在季笙身边。他赶紧和阮天宇商量,可惜阮天宇这位爸爸,对自己的儿子其实没什么能耐,没问几句就被季笙又绕回到他自己身上。

季笙看懂了阮天宇的套路,背后里都是些谁,一目了然。但年少的故事他从未和小可爱提及,阮天宇结果还是没能打听到,季笙为什么就冷淡了。阮天宇知道他心里有事,到底还是希望顾予泽能帮季笙一把,所以对于饭局,即使季笙不愿赴约,却耐不住阮天宇亲自把他送过去。

他们打了的士,一路就开往临海的新区,阮天宇在水云居定了个包间,恰巧临湖,一转过头就能看见湖里的天鹅。

“谁告诉你这里新开张的?”季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得阮天宇打了个寒战。

“……同、事!”

季笙也不戳穿,慢里斯条地把茶水吹皱。阮天宇凳子都没坐热,就跳起来说要去趟洗手间,季笙懒得理他,把隔壁桌上的一小盒面包屑撕得更碎,拨到湖里惹来一大群争食的锦鲤。

阮天宇刚走,顾予泽就推开隔间的屏风门进来。季笙背对着门,低头认真地喂着鱼,清秀的背影令顾予泽瞬间起了拥抱的冲动。听到门响,季笙转过头,并不意外来的人是谁,一边朝他礼貌地笑,一边拂去手上的碎屑。

顾予泽本已经为藉口打好了腹稿,现在恐怕也是不需要用上了。季笙端端正正地坐着,给他拿了个新茶盏,浇一遍内外之后给他满上。

顾予泽给他递菜牌,季笙便摇头,说让对方点些招牌菜。顾予泽不好推辞,只得点了一条多宝鱼,又点了两样小炒和腐乳通菜。服务员走后,两人一时无话,各自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地抿。

顾予泽端着茶盏,透过氤氲的热烟凝望季笙朦胧的影子。好像瘦了一点点,好像寂寞了一点点。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唐突,心里像存了一口锅,慢火熬着他的心尖子,比当头一刀更是煎熬。

对面的人不说话,季笙也是如坐针毡,他只能慢慢又想去摸索着那盒面包屑,做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盼着才快点上桌,好找事情做。

这时候多宝鱼端了上来,季笙率先动了筷子,顾予泽想开口说话,那块鱼肉已经落到自己碗里。“先吃吧,吃完再说。”季笙的目光深深,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

水云居的上菜速度不慢,很快就把四样菜都上齐了。两人只得埋头吃菜,一个人是不能说,一个人是不敢听,竟三下五除二就把分量不少的菜全吃个精光。这下没有藉口了,季笙望着空空的盘子想。

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命中注定是躲不掉的。他捂着茶盏,手里不空心里才觉得自在一些,便听到顾予泽缓缓问道:“最近花店是不是很忙?”

“嗯,毕业季嘛……”

“难怪你都没空一起去挑兰花了……”

“嗯……”

又是沉默。

指尖沿着盏口划过,顾予泽的思绪跟着一圈又一圈,对面的人正垂着眼望着盏里的茶沫子发呆。他深吸了口气,叫唤他:“季笙……”

季笙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便接下下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知道,然后没有了后续。也不是回答“好”,不是“我也喜欢你”,顾予泽看见季笙眼里的热度迅速退散,里面的景色从夏至过渡到秋分,又凉又忧伤,像那晚分别的风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也对我有好感吗?”

“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这么笃定我对你……”季笙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觉得我刚分手就找上你,不靠谱是吗?”

季笙不看他,也不敢看他。他知道他在这段关系里过分贪心,明明不愿意再进一步,却不想放弃对方的纠缠。只要不说破,顾予泽还是会没事三两条短信过来,扯着没由来的破事儿找他说话。说破了也许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对方却问他,要一个理由。

季笙总算愿意抬起眼看着顾予泽。“不是,是我的原因。我……不会和老师在一起的。”

顾予泽似乎觉得这是个笑话,皱了皱眉:“老师只是我的职业,你又不是我的学生,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那你以前和夏毅在一起时,有没有想过,一旦关系暴露,夏毅和你两个人要怎么办?”

顾予泽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在学校根本难得见面,谁又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哪怕是谣言都足够让两个人惹上麻烦,同性恋的问题在国内还是很不开明。他的确没有想过,夏毅也似乎并不曾担心。顾予泽被问得哑口无言,本来还理直气壮的,如今竟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里。

“我的确……没有考虑过……”

“你们会有很多麻烦,夏毅要承受许多异样的目光,同性师生恋比普通的关系更罪加一等。你呢,也许会被请去谈话,也许会把同事关系搞僵,然后失去晋升的机会。不用实质的手段,舆论都能击垮你们。”季笙做着分析,语气却是幽幽。

“所以你是来斥责我的……?”

“我只是想说,我不想和教育工作者谈恋爱。”季笙咬了一下下唇,力道之大染得下唇又白又红。

“可我们并不是师生关系,即使暴露对你也不会有影响!”

“怎么不会!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难道我能袖手旁观吗?你顶得住压力吗?你不会因此而厌倦这段关系吗?”季笙越问越激动,“顾予泽,你是男人,事业会是你人生的中心,你能随便为了我而放弃吗?”

季笙面色潮红地瞪着他,顾予泽惊呆了。他没想到季笙会考虑如此长远的事情,会要求他未雨绸缪至此。教师是看重名誉的职业,的确不能像普通的工作一般,说一句随他去了然后我行我素。他说得都对,他是该好好想想,以前读本科时遇到的白人教授,根本不在意对方谈论他们的性取向,所以顾予泽也没在这方面多加考虑。可是为什么季笙会想那么多?

季笙也觉得自己激动得过分,无故指责了顾予泽,当即喝了一碗茶压下戾气,低声道着歉:“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顾予泽沉吟道:“你说的对,国内的环境的确不够开明,我以前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是我大意了。”

“嗯……”

“季笙,那我可以问你,你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

方才长篇大论义正言辞地指责对方,现在没理由还不要脸地直接承认了。季笙叹了口气嘟囔道:“就算有,我不会再傻到又往坑里跳一回了。”

18.

季笙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顾予泽从未想过的答案。但顾予泽总觉得这是个死循环,弄不明白季笙为何这么看重。夏毅是他的学生还好说,扣上同性恋加师生恋的帽子的确对两人都有影响,但季笙在他的工作中不过是局外人,万一暴露了最多也是他得了歧视,谁的手会伸得那么长,把季笙也管上。

但顾予泽也承认一点,他无法考量事情暴露的影响。他是成年人,不是单纯恋慕风花雪月、以为有情天长地久的孩子了,他不能对天发誓他会爱季笙始终如一。这段感情一旦开始,谁都无法保证最后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那他能给季笙一个什么答复呢?

像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一个善意谎言?

不,他素来做不到。

那么与他摊牌,告诫他二十多岁的男人,也不应该执着那些永无定数的未来?说男女尚有离婚,何况男男?

那更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顾予泽心烦意乱,讲台上学生ppt讲得眉飞色舞,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哎,年轻真好,还能像夏毅那般,勾搭了一个不如意,转身拍拍屁股又回头纠缠。总是有憧憬和冲劲,还能看得见好多大好时光可以挥霍。也有无尽的活力和声色,爱得热烈缱绻。

如果季笙在年轻个三四岁,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质问他结果和后果。

听季笙的语气,显然就是以前踩过坑,然后把他也顺带当作是另一个坑了。可真年轻个三四年光阴,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呢。

顾予泽皱了皱眉,翻了一下评分表,看了下这小组的展示时间。太久了吧。他莫名屯了一肚子憋屈,举起手朝展示的学生点了点手表。

这几天的病理课和基础课,顾老师都好像吃了火药似的,一直板着张脸上课,眼睛往角落里一瞪,把下面的学生吓得都噤声不语,本来很轻松的基础课都变得度日如年。

顾予泽正给下面的人讲解蕨类植物和裸子植物,手机震了一下,他紧张兮兮地拿起来一看:“开发、票吗?拨①3零xxxxxxxx,陈生。”什么玩意,尽是些垃圾短信,最想要的那条却迟迟不来,于是脸更黑了。

他和季笙已经有一周没有联系了,是彻底没有联系的那种,他没了理由去发短信骚扰季笙,季笙更是不会主动给他发短信。从水云居出来,他们就好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各走了各的路。季笙跟他拎得清楚,这恰好是顾予泽最不满意的一点。

明明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好感,却非得他亲自去撩拨才会有反馈。都说先动感情的一方容易输,他是不是也在节节败退呢?顾予泽此时非常烦躁,即使是夏毅都未能让他如此烦躁过,心里就像倒了熔浆,滚烫得他四肢百骸都在躁动。

他想去找他,想和他说个明白,他就算不能给他答案,也不愿意放他离开。他给季笙发了短信,想和他谈一谈,却没有回信。于是他打他的电话,却是关机的提示音。以至于他先去了一趟花店,得知老板这两天都没来过店里,然后摸索着找到了去过一次的季笙的家。

拍门,但没有应答。楼道里的感应灯被惊醒,瞪着眼望着陌生的男人,没一会儿又陷入了沉睡。又打了一次电话,响起的还是那把机械的女声,他像是丢尽了所有风度,抽了张讲义垫在楼梯间,颓唐地抱着电脑包,想在季笙家门口等他。

他忿闷地想,如果季笙从楼下走上来,只要在他面前探出一个头,他肯定就要揪着对方的衣领把他扔到门上,然后大声质问,骂他懦弱得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骂他用这种“理智”的理由要求他给那些狗屁承诺。

他等了很久,别是人,就连一直苍蝇都没有飞上来。楼梯间昏暗狭小,顾予泽逐渐感觉有些闷,他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他坐得也是够久的了,但季笙这去哪里鬼混了?这个钟点还不回家?

是不是去了酒吧?他蓦然想起那一片昏暗迷离的场景,眼前立刻浮现出诡异的画像:坐在角落的年轻男人被一个又一个猎手盯上,觥筹交错与琥珀流光,他会被灌得昏沉沉的,然后顺其自然地倒在别人的怀里。

顾予泽觉得手上一痛,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攒紧了拳头,指甲因为愤怒的想象而深陷在掌心里。他站起身,揉了一会儿坐久了有些酸的膝盖和腿,最后一次拍了季笙的门。

声控灯亮了,刺得顾予泽眼睛发酸。他觉得自己当真傻得可以,二十岁以后,他就没再蹲在喜欢的人的门外,恳求一个原谅,或者等待一场见面了。他现在又究竟是怎么了?他当真有这么喜欢季笙吗?喜欢他喜欢得忘记了年岁,忘记了冷静和自持……

顾予泽颓然地靠着门,等着灯光骤然熄灭。他摸出手机,给郑城斐打了个电话,想问阮天宇关于季笙的事情。

阮天宇接了电话,絮絮叨叨地讲着,说季笙几天前就回家了,不是在G城的出租屋,是他的老家云城;只说了是家里有事,也没说具体,就匆忙走了。阮天宇不知道他在云城的家的具体地址,只能从印象里说出是哪个区。

“你想干嘛?你不会是想去追季笙吧?他又没说不回来,你着什么急啊。再说了他家在的那个区这么大,你怎么找啊?一家一户地拍门?哎你别这么冲动啊!”

阮天宇还想说些什么,顾予泽已经听不下去了,挂了电话就匆匆回家订车票和请假。人生大约没有多少次能冲动了,也没有多少个是那么迫切想要抓住的人了。

……

离开云城的时候,他才刚刚成年,拖着行李箱站在车站,身后来送他的只有母亲谢敏。季成均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原因,最后还是承认了他的性取向,但对他仍然是失望和疏远。老人家是想来送这个孙子的,只是自从陈云那件事爷爷晕倒之后,健康状况便每况愈下,不再精神矍铄,最后父母也就不让老人家来这种人多的地方。

因为父亲的不待见,加上对老一辈更是怀有愧疚之心,季笙很少回云城居住。每逢寒暑假,他都会用实习的理由留在学校,只有过年才会回去。反倒是妹妹季诗妍随着年纪增长,跟哥哥是愈发的熟络,特别是知道哥哥的性取向之后……

这次爷爷又住院的消息,还是季诗妍跟他透露的。她站在车站的出闸口,踮起脚跟人流里的哥哥挥着手,搂着小挎包在来往的旅客中像鱼一般灵敏地穿梭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到了季笙面前。

“我只听说过飞机晚点的,没想到高铁也能晚一个小时,也是牛逼。”季诗妍许久没见这个哥哥,顺势就挽住他的手臂,嘟着嘴抱怨道。

季笙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等了很久?”季诗妍比他小八岁,还在读高中二年级,典型鬼精灵的女孩子。

“哎呀,也没有啦~”季诗妍仰起头朝季笙做了个鬼脸,“哥哥的话,多久都无所谓啦。我们这么久没见,哥哥有没有想我呀?”

“是不是给你的零花钱用光了?”

季诗妍嘀咕道:“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老编排我!”她又扯了一下季笙的衣角,“先回家吧,把东西放下,妈特意做了一桌菜。”

季笙点了点头:“好。爸在家吗?”

“在医院呢,吃完饭我们去换班。”季诗妍瞅了一眼季笙瞬间暗沉的脸色,连忙说道,“放心吧,爷爷身体一直都不是特别好,这一次也是老毛病,坚持吃药就没什么大碍的了。是爸不放心,非得塞爷爷住几天医院,气得爷爷要跳脚了。”

老毛病……这老毛病其实并不老吧,季笙想。以前他小的时候,爷爷的身体一直非常好,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整天乐呵呵的,他总觉得自己爷爷是天底下最健康的老人了。季笙抿着唇,季诗妍觉得他大约又在伤怀,小心翼翼地握住哥哥的手腕。

……

哥哥总是这样,每次回到云城,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比不上他们视频聊天里的轻松。哥哥转学的时候,季诗妍正跟着奶奶在姑妈那儿小住,等到她一回到家,感觉整个家的气氛都变了。爷爷像是老了几十岁,哥哥更是一天到晚窝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和她玩了。她到了很后来,等到季笙已经离开了云城两三年,才从父母的谈话中偷听到细枝末节。

当时人小鬼大的季诗妍偷偷打听,竟然被她挖到了陈云的工作地点,她一放学就跑去陈云的学校,跟踪陈云回家,竟然还没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哥哥这么温柔的一个人,肯定是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陷害他!季诗妍偷偷地扔了几袋残羹剩饭到陈云家门口,在差点被人抓到之后才停止了这种逗比举动。

……

“我没事。”季笙感觉到妹妹的小动作,反手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19.

老房子坐落在旧式的小院里,院落中高大的紫荆树似乎还是七年前的高度,缀满了碧绿的心形叶子,紫红的花快要开尽了,落在地上被来往的行人踩得更是深深颜色。老人家对这里有感情,即使季成均他们在别的高档小区买了房,季老爷子就是不愿意搬走。

每次回来,季笙都不免有些恍神。他在这里长大,也是从这里离开。看到这样老旧的院子,总会想起更小时候的他,抓着爷爷的小拇指去上学。他是爷爷的乖孙子,曾是。

季笙跟着季诗妍上楼,逼仄的楼梯不过只用两次转身,就看见自家的铁门敞开着。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吹着凉风等他。老人家见到孙子回来,高兴得撑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伸手就想过来接行李。季笙说不用,脱了鞋子扶着奶奶的手臂往客厅走。

饭桌上摆好了热菜,母亲谢敏听到门响便从厨房里探出头,擦着手给儿子装汤。听季诗妍说,父母早几年就开始把工作重心往云城转移,方便照顾两个在家的老人家。以前季笙在云城读书时,母亲跟着父亲一个月也就回那么两三趟,回来了也很少真正打理家务,所以当看见母亲系着围裙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喝汤的情景,季笙忽然觉得眼眶微热。

谢敏见他咕噜咕噜仰头喝完了一碗汤,想着给他再盛一碗,却被季笙婉拒:“妈,不喝了,等会太饱就吃不下菜了……”

“都是水,你上几趟厕所就没了。”母亲接过他的碗,不过还是听从了儿子的意见。

奶奶在一旁说:“你让笙笙洗个手先嘛。”

“也是,我太着急,见到季笙回来高兴得忘了事。”母亲笑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围裙边。

还是季诗妍在旁边解围:“哎呀,娘亲啊,哥哥这次回来,又不是明天就走,你着急个什么呀!我们等会还要去看爷爷哦~”

于是母亲和奶奶都跟着笑了起来,季笙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暖得不行。

……

吃过午饭,谢敏帮季笙把饭菜装好,季笙便提着保温桶让季诗妍带路,坐车去医院。其实爷爷是真的没什么大碍,季成均小题大做非得要老头子好好在医院观察,季诗妍便趁此机会把哥哥弄了回来。

父亲虽然无奈认了儿子的性取向,但并不代表他会接纳这种难堪的改变。平时家里人说起季笙,季成均基本都是不插口的,态度可谓是冷淡得可以。所以季笙不怎么愿意回来,母亲他们多少都认为季成均需要负一部分责任。

这次季笙回来的消息,季成均是完全被蒙在鼓里,所以当看到站在病房外的季笙,瞬间两人就只剩大眼瞪小眼。季诗妍在后面推了一下哥哥,非常不满地嚷了一句“爸”,硬是把季笙给拉进了病房。

季成均只是朝季诗妍点了点头,仿佛没怎么看到儿子似的,往旁边挪出一块地。老爷子笑呵呵地拉着季笙的手左看右看,拍着最近床头的位置,让他坐过去。季诗妍把菜分好,一碗递给哥哥,一碗递给父亲:“哥快喂爷爷吃饭!”

“瞎胡闹,我又不是断了胳膊。”老爷子瞪了季诗妍一眼,抢过季笙手里的碗筷,自己吃起来。

“哎,哪有胡闹啊。哥哥一路上过来,就和我说着这么久没见要好好伺候爷爷呢。”季诗妍蹭了季笙一下,给他递了个颜色。

“你们还真当我是老得动不了了?”季老爷子不满地点了一下后辈们,“你爸也是,我不就是发晕嘛,非得塞我到这里住几天,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当真无聊得不行。”

“爷爷你无聊的话,让哥哥过来陪你嘛。”

季笙连忙点头:“对对,我这几天都在这边,每天都可以过来陪你的,爷爷。”

“你来就好了,别把你爸也招惹过来。他在这里都不说话的,好像我这个当爸的欠了他这个儿子几百万似的。”

“爸你又胡说了……”季成均拿父亲没办法,“医生让你多休息,你倒好,每天不是想往这里跑就往那里跑。也不嫌累。”

“我在家没事做,再说你又不让季笙回来住,就留我们两个老的在家。”

“我哪有不让季笙回来?”季成均知道老爷子还在不满他对季笙的态度,偏生他又不能跟老人挑明,季笙当年的确犯下了错事。

季笙见爷爷如此维护他,自然感动,连忙扯出一脸微笑,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不关爸的事,是我G城还有店,忙不过来。以后我一定多回来陪爷爷的!”

“你年年都这么说,敢情你在糊弄你爷爷呢?”

被爷爷也顺道瞪了一眼,季笙只得更是乖巧,拖长了声音道:“下次不会了——”

是小时候的模样,做了错事季笙也是站在他面前,拽着他的手撒娇,说下次不会了。季老爷子已经好久没见自己孙子对自己撒娇,如今这般,确实恍若隔世。他只是和煦地笑,抬手拍了一下小孙子的发顶。

工作日莅临,季诗妍要去上课,父母也需要工作,便只有季笙和奶奶两人轮流过来医院照看老人。季笙来的时候更多一些,会给爷爷带报纸,爷孙俩也就着病床,下起中国象棋。季老爷子对季笙的水平实在看不下去,便一边吃他的棋子,一边教他怎么不会被吃,惹得同一个房间里新来的老人都忍不住过来切磋两把,把季笙虐得不要不要的。

季老爷子自己吃孙子的士卒吃得不亦乐乎,但一有人来迎战就把孙子互得死死的,别人赢了季笙,他便非要赢回别人一盘才算过瘾。

季笙本来还存着心理包袱,爷孙俩其乐融融,一致对外,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

只是爷爷小憩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也比以前容易失了精神。季笙便靠在床头柜上,看着老人的面容或是窗外的楼宇发呆。

“想什么呢,笙笙?”爷爷睁开眼,看到季笙怅然的样子,禁不住唤他。

季笙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什么,爷爷你醒啦?”

“嗯,”季老爷子瞟了孙子一眼,也跟着往窗户外望,良久才又缓缓开口问道,“听你爸爸说,你在G城开了一家花店?想做生意,怎么不回来帮着你爸,还在为你爸的态度生他的气啊?”

“没有……我没有生爸的气……”

“你啊……”季老爷子顿了一下,“算了,也随你吧,你过得开心点就好了。”他叹了口气。

“爷爷……”

季老爷子想了想,问:“你在那边,是一个人住?”

“我和朋友一块合租。”

“女朋友?”

季笙愣了一下,想起父亲曾提起过,不知他是如何蒙骗过去的,爷爷大约还是觉得,自己以前那桩事是被人诬陷。他觉得嘴里有些苦涩,却也只能低声应着:“不是呢,没有女朋友……”

季老爷子“哦”了一声,没再问话。季笙连忙站起身,拿起苹果:“我去给你削个苹果吧!”

“不用了,回来坐着,我就和你聊聊天。”

难得爷爷这般严肃,季笙只得握着苹果又坐回去,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爷爷的脸色。说是聊天,但季老爷子却半天都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季笙看,盯得季笙如芒在背坐立不安。末了老人家长叹了口气,把苹果从季笙手里抓回去,沉吟道:“你自己开那个劳什子花店,辛不辛苦?”

“还好……”季笙无措地摇了摇头。

“季笙,你如今似乎有些怕我了?你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爷爷忽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吓得季笙抬起头瞪圆了眼。“我知道,你那时候转过学,还跑去住宿,每趟回来都要换回以前的校服。你们要瞒着我,那我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啰……”

“这件事你爸做得也是欠妥,你真要在学校惹了什么人,也不能让自己儿子一个人背锅……不过听说,后来他找了人,不知怎么样整治了找上门的那个女人。”

“——!”季笙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哑声道,“我……不知道……”

“父子何来隔夜仇。你爸这人就喜欢把事情闷在肚子里,听说G城的房价贵,老早就存了一大笔钱,怕你不够钱买房子。你说我嘛,七老八十的,也没精力去看管你房子的事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有遇到合适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都不重要,只要品行好,对你也好,以后你们遇到大事,才能有耐心陪你跨过去。”

季笙皱着眉几乎是脱口而出:“爷爷你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道。”季老爷子白了孙子一眼,把苹果又塞回到季笙手里,气呼呼地说:“去洗你的苹果吧,打小就被你气死了,臭小子。”

季笙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心里的巨石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敲成粉末,再没能压住呼吸。

……

五点多六点,奶奶就带着饭菜过来换班,嘱咐着让季笙回家加热了锅里的菜,今晚估计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吃了。季笙不介意,正好肚子也不饿,便从医院里出来,沿着江夏路往回走。

他走这条路还有一个原因,在医院和家中间,隔着他原本的高中。六点的钟数,走读的学生基本都离校,季笙站在马路的对侧,望着零散三两个人从校门走出来,不免会想起高中的事,竟有些眷恋得不想匆匆离开。

有女人牵着两三岁左右的小孩也在校门口等着,那小孩子长得白净,眉眼弯弯的特别可爱,手里抓着棒棒糖,非得往母亲的脸上戳。季笙看了一会儿,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那小孩似乎喊了一声爸爸,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男人蹲下身抱住扑过去的小孩,面容温和。季笙却看得一怔,对面的男人也看过来,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

20.

季笙转身就走,陈云却在后面朝他喊着:“季笙、季笙——”

他以为他们事情败露,陈云怎么也需要往别的学校调,或者又调回到初中部,至少不能在原址继续工作。如果知道他没走,他断然不会在校门停留。

手被陈云拽住,季笙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低声和他补回一个招呼:“老师,好久不见……”

不过是从男孩变成了年轻男人,轮廓比原来少些凌冽,转而有些柔和。陈云一时恍了眼,也怔怔道,“好久不见……”他松了手,“听说你去了G城……”

说起过去的事情,季笙便觉得有些好笑,罪魁祸首如今就站在面前,却怎么也讥讽不起来:“是啊,没考好。”

陈云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听季笙的语气,既没有怨愤,也没有难过,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样子。

“你儿子?”季笙见他无言,便侧过头望向他背后的那对母子。小孩子大约是见父亲迟迟不回,焦急着也想跑过来,他的母亲只好把他抱起身。“长得很可爱呀。”季笙由衷地赞道。

“是的……我又结婚了……”陈云有些尴尬,“之前那位,你转学没多久我就离婚了。”

“哦。”季笙只是点了点头,显然对他何时离的婚没有任何兴趣。

陈云问:“你呢,现在是一个人吗?”

季笙不禁想起顾予泽,顿时有些恍惚地回答道:“暂时是吧……”说完,低下头浅浅地笑了笑,似乎在自嘲。

陈云觉得他的笑容总像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看得人心瓣不禁颤抖。“季笙,我对不住你……”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季笙笑得灿烂,看得人更是疼痛,“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是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你对自己好一点……季笙,当年的事,错全在于我,你不能把对我的恨全惩罚在你自己身上……”陈云知道他的性子,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轻而易举的就能想到了,他曾经的少年,一直被过去围困着。他忍不住想宽慰他,想引导他,仍是他的师长一样。那毕竟是他爱过的少年。

季笙被他说得愣在原地,站在那里徐徐出神,好多人都跟他说要他放过自己,却都没法告诉他,放过与执着,哪一艘帆船才会驶向无风的海域。

这个答案,须得他自己去航行。

“那你呢,看上去现在过得很好。”

陈云一时无语,他顺着季笙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马路对面的母子,小男孩看到爸爸望他,高兴地甩起手臂。

“还好……”

“起码比以前那个要好啊,”季笙说,他指的是他的妻子。“你快过去吧,他们等你该等急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再请你吃一顿饭!”陈云急急问道。

“不用了老师,”季笙往后退了一步,温和地扬起嘴角,朝他摆了摆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聊的,我先走了。”

季笙没有说再见,是不会再见了。陈云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在初夏的凉风里走向马路的尽头。陈云闭了眼又睁眼,怅然若失。儿子还在高喊着爸爸,温顺的妻子还站在校门前,耐心的等着他,陈云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转身往回走,

他们到底都要与过去道别,才能在新的寻觅之后,得到恒久的归宿。

……

季诗妍跑去和同学吃饭,家里就只剩下季笙一人。他吃完饭洗好碗,对着偌大的房子又开始发呆,最后只能打开电视,摊在长椅上一个台一个台往后按。

其实他心思也不在光怪陆离的节目上,看了半天硬是把新闻联播看成了谍战连续剧。主播正宗普通话从电视里传出,落在耳边却变成了爷爷和陈云的话,像古寺的钟鸣一般,一声又一声地敲在他耳膜上和脑海中。最后季笙索性往后靠着,闭着眼假寐,由着电视的声响在耳边噼里啪啦混乱地炸开了花。

这些年不敢恋爱,对顾予泽的推拒,都不过是他自我惩罚。这是陈云的意思。季笙初时不免有些气愤,毕竟陈云是祸乱的根源,他说季笙把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实在是太抬举自己了。

但细想之下,其实他说得何尝不是对的。凭什么他们关系的结束,陈云重组了家庭,他却像惊弓之鸟,不敢回家,也对新的关系战战兢兢。陈云放弃了他,即使他们再次相遇,陈云会恍然,会缅怀,会忏悔,但不会被他的出现束缚。那他为什么还要为对方的过错,执着于那些痛苦的框条?

季笙揉着疲倦的太阳穴,他有些想回去G城了。

不知过了多久,季笙被人左右开弓温柔地拍醒,季诗妍放大版的整张脸瞬间出现在眼前。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十一点啦,奶奶叫你去洗个澡上床睡呗。”季诗妍擦着头发,“电视也没关,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哥你也是厉害。”

季笙讪讪地笑着,站起身往房间里头。季诗妍跟在他屁股后面,絮絮叨叨说着:“本来还想借你手机用一下,结果你的也没电了。”

“那你帮我充着了么?”季笙回头问道。

“没有啊,我没找到你充电器。”

“我知道了,”季笙把跟屁虫妹妹推出去,“你也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季诗妍扁了扁嘴,慢吞吞地挪回到自己房间,季笙才从背包里翻出充电器接上。真是一点电都没有了。季笙把还不能开机的手机扔在床上,先去洗澡。

等洗漱完了回来一看,手机屏幕还亮着,已经自动开了机。方才没有收到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地进来,震得手机从床边摔了下去。季笙眼疾手快,一把捞过手机,顾予泽的短信被他一眼就从短信堆中找了出来。

顾予泽:“我们谈谈。”

季笙忽然感谢顾予泽主动给他发来的信息,不然他大约是没有勇气,在主动推拒了顾予泽之后,又跑去对方面前请求原谅的。

只是现在时间也晚,季笙想,顾予泽大约睡下了吧,毕竟明天是工作日,他总是要帮学生上课的。明天再回复他吧。

一整晚季笙都在做梦,似乎又回到了高三的课室,老师在上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发下来的语文试卷却有半页空白的作文纸。他翻过去,题目却是要他给顾予泽写一封信。梦里的自己还穿着高中的校服,却理所当然地觉得顾予泽他是认识的。他咬着笔盖,绞尽脑汁地想要给对方写着道歉的话语,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背过的古诗词。季笙心里慌张,惨了,估计这次作文上不了40了。他越是急,就越想不起来,他偷瞄了监考老师几眼,正想低头翻手机,背后却忽然想起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完蛋了,完蛋了,他信还没有写完呢,顾予泽大约是看不到了!季笙死死地攒着手机,活生生被自己的心跳声震醒……

醒过来的那一刹那,季笙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翻了个身,喘着气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第一时间给顾予泽发短信:“我现在不在G城,回来我们见个面,如何?”他不想在短信里说,有些东西还是当面讲清楚比冷漠的文字要更好。

季笙缓过那口气,便起身刷牙洗脸,带着奶奶煮好的早餐,赶着去医院照看爷爷。一路上他看了好多次手机,他与顾予泽的聊天记录终止在了他发出的短信上,对方静悄悄的,静得季笙有些心慌。

他一直在走神,神色恹恹地坐在病床前,把豆浆的吸管咬得褶皱颇丰。

“笙笙……季笙!”爷爷忽然一掌拍到他脑袋上,把他拍得打了个哆嗦。“发什么呆呢,你手机响了。”

季笙回过神,连忙抓过手机,等待已久的名字总算出现在了首页上。他接通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喂……”

“我不想等你回来再谈,我现在到你们火车站了,过来接一下我。”顾予泽喑哑的嗓音透着从未曾有的霸道,“我们见面谈。”

“你说什么?你在哪里?!”

“云城的火车站。或者你告诉我,约一个地址我们碰面也成。”顾予泽说道。

电话那端传来鸣笛声,混着吵杂的人声,他当真是在车站里。季笙听得心潮澎湃,话都说不利索,只懂得连忙应着:“好、好……不!你别往外走!你在那里等着,我过来接你!”等挂了电话,季笙才反应过来,季老爷子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他。他有些尴尬,收起手机抓了抓脑袋:“我朋友在车站,爷爷,我想走开一下下。”

“什么朋友啊?他不用上班吗?这是多大年纪了?”爷爷抓起报纸装作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挡住那些偷瞄的眼神。

“呃……可能休假吧。”

“那你就去吧,别玩太晚。”爷爷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

季笙更尴尬了,转身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又拜托了一下同室的老人和护工,这才急急忙忙的往外赶。

火车站外聚了不少拉客的司机,等在出口处一直吆喝着。季笙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地趴在栅栏外,紧盯着从甬道里往外涌的攒动的人头。很快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转角处现出身形,似乎心有灵犀一下便把目光投向自己。顾予泽看到了他,便朝着这边坚定地迈开步子。

他们四目相对,季笙只觉得耳边本来嘈杂的人声倏然远离。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顾予泽眼里的情绪,他只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从肢体的末端一路回流,涌上头顶,不争气地聚在他的眼鼻之间,汹涌澎湃得像要像要化作热泪,盈眶而出。

我将你的船锚收起,将你的小船推入远离的河道里,而你,却还愿意费尽心力,溯游而上,在未知答案之前,寻回我等候的小港。

21.

昨日在季笙门外等了半日,回去顾予泽定完车票,被系主任因为临时请假的事情教育了半天,又一直收不到季笙的回复,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结果第二天早早爬起赶去火车站,等着检票的时候,季笙来了一条信息,却是说等他回去再谈。顾予泽都不知道,季笙什么时候才会回G城,万一迟迟不归,岂不是等到黄花菜都要凉了?想着他便更气了,坐在火车上的时候黑着一张脸,也不愿再用短信跟他沟通。

季笙看他的眼神和与他相处的方式,明明都能看到不同的情愫,但这小年轻非得和自己倔着。饶是温和如顾予泽,都为他急得跳了脚,恨不得按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晃出季笙的脑子。

他坐在火车上的时候就暗暗发誓,今天决计不能饶过季笙。

但在火车站见到他焦急的小眼神的那一霎,所有的怨气似乎都被融化了。季笙踮着脚朝他招手,生怕自己没能看见他似的,顾予泽觉得心还是暖了。

“你怎么……突然来了?”季笙想伸手替他拿行李,却被他拦住。

顾予泽说:“我想了几天,觉得是时候给你一个答案。可是你不在家,那我只好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季笙带着他往外走。

“我昨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关机了。我有给你发短信,可你早上才回的我。”说起这个顾予泽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沉。

季笙愣住,昨晚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他偷偷瞄了顾予泽一眼,连忙解释道:“我昨晚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忘记充了……抱歉。”

“没事。”顾予泽摇了摇头,却有些苍凉地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也不会接我电话的了……所以你、能来接我,我有些意外……”

季笙一时语塞,之前他的确是不会接顾予泽的电话,是存了些许躲避的意味。如果自己今日还是不接他的电话,那顾予泽该怎么办呢?季笙有些懊恼,倘若自己昨日没有睡过去,兴许顾予泽就不必这么辛苦跑来找他了。但他又有点庆幸,因为他想见他了。

“在想什么呢?”

后脑勺被人轻柔地揉搓着,季笙略一抬头,入眼便是对方带着微笑的脸,方才复杂的心思被他压下。顾予泽笑得还是那样入心的好看,季笙垂下眼帘,说:“我先带你去找地方住下,然后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再说,好不好?”

“不用了,我在网上订了酒店,地址在江夏路,你看看怎么去?”他翻出携程上的地址,递给季笙。

“?!”怎么这么巧,江夏路离火车站还有八九个公交站呢,一般人订酒店不是都挑离火车站近的选么?谁会注意到江夏路那边?季笙有些疑惑地望向顾予泽,顾予泽反倒把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回去:“我听阮天宇说你住在那个区,万一你还不愿接我电话,又对我过来找你无动于衷,那我只能看老天愿不愿意让我偶遇了。”

他说得轻巧,但世界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擦肩而过,稼轩笔下的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存在于那么多个梦里,他怎么就笃定,他们会在哪一条巷子中不期而遇。本来憋下去的酸涩如今又开始涌上来,季笙别开眼,忍耐着把顾予泽塞进的士里。一路上他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张嘴,说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泪。

顾予泽领了房卡,进了房间把空调打开,从行李里找出一条新的毛巾,浸湿后递给季笙:“擦擦脸?”

季笙怔怔地接过毛巾,攒在手里却不见动作。顾予泽看他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还是一副呆样,不禁有些好笑,把毛巾从他手里扯出来,按着他的后颈硬是给他抹了一把脸,抹得本来不怎么顺服的刘海全翘了起来。顾予泽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揪了一下季笙调皮的刘海,季笙却忽然伸手抱住顾予泽的腰。

“对不起……”

顾予泽不合时宜地乐了,一直氤氲在四肢百骸的疲倦全被季笙的反应给化解掉。“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他扯开季笙的手,蹲下身仰头望着他。季笙眼眶微红,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让他特别想要好好疼爱。“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想明白了……我之前对你发脾气,问你会不会有一天因为工作丢了我,都特别幼稚……”

“是挺幼稚的,我本来就是为了过来骂醒你的。不过你既然忏悔,那我考考你,你之前哪里幼稚了?”顾予泽到底是没忍心指责他,带着调笑的口吻摆出老师架子,却不忘捏了捏季笙的脸颊。

“因为我的过去,既不愿意放过自己,也迁怒于你。而且问你要一个承诺,也特别没有意义。”

“不是没有意义。只是我想着,你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即使我天花乱坠地给你承诺,你心里也不会相信,那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前行,去努力创造意义呢?”顾予泽握住季笙的手,“季笙,我不想骗你,你也不是女孩子,需要我用浪漫去供着你。但我喜欢你的这颗心是真的,想要和你有一个开始也是真的。我大概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对一个人迫切期待了。”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季笙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季笙,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顾予泽的眉目间是潺潺的温情,看得季笙一如最初似的迷了眼。季笙后来想,他对缠绵悱恻、轰轰烈烈都无所触动,偏偏敌不过这涓流一般的温情,活该他栽进他的怀抱里,一栽就是一辈子。

季笙歪了歪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认真地看向顾予泽,把之前的犹豫和忧郁都收起,嘴角骄傲地扬起漂亮的弧度:“好呀!不过我提醒你,不能因为私人原因随意退货的哦。”

“如果有私人原因,那我就自行修理。”顾予泽揉了揉他的头发,扯开话题,“我一大早起来赶火车,心情也不好,所以早上没吃什么。既然这是你的地盘,我肚子饿了,你得负责我的午餐。”

“你想吃什么?”季笙站起身,看着顾予泽收拾了一下钱包和手机,跟在他后面出门。“我们这种市井小民,比不得顾老师吃饭讲究的哦。”

两人把话说开,之间的气氛不可同日而语,一下便轻松了许多。顾予泽笑道:“我想吃你以前经常吃的东西。或者你带我逛一下这附近?”

“好,不过你让我先打个电话给奶奶。”季笙抬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爷爷身体有些不舒服住了院。”

“什么?严不严重?”

季笙看到顾予泽急了,失笑道:“没什么大碍,这几年他老人家容易头晕,医生都说不用住院了,我爸还是不放心硬把他往医院塞。他住得可郁闷了。”他挤了挤眼,“怎么,顾先生以为我是为了躲你特意跑路的?”

顾予泽很认真地点着头:“我还真是这么认为。”

“你脸皮真厚,我以前怎么没发觉?”季笙笑得乐不可支,伸手就想扯一下他的脸皮,被他反手握住。

“你没留意而已。不然我怎么问你要兼职做,季大老板?”

“切,”季笙白了对方一眼,“你统共也没兼职几次吧,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顾予泽凑过去:“生气了?那我以后下课尽量不去实验室了,都往你店里跑。”他一根一根地摸过季笙的手指,“让你不单一只手数不过来,等你把脚趾头都用上也数不过来。”

季笙懒得理他,把手抽回去,径直给奶奶打起电话。

云城不比G城繁华热闹,二线城市的慢节奏生活显得更为休闲。顾予泽被季笙带着随意参观,看到还有不少独立院子立在老城区内,不由得感叹一句,以后有闲钱了,该在这边买一栋小房子养老。绕了一大圈城市新区,下午去了一趟博物馆,最后又回到江夏路。顾予泽知道这里是季笙读大学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忍不住拉着他非得一条一条巷子地逛,看飞檐看青瓦看别院伸出的腊杜鹃,就好像看见十几岁的季笙从这些巷子里活生生地走过。季笙给他买巷旁专门做熟客生意的小店里的卤牛肉。看着四下无人,顾予泽就张嘴非得要他喂到嘴里。

“明天你需要去医院吧?”顾予泽又凑过头去叼走季笙竹签上的牛腱。

季笙不过是转了下头,本来都递到自己嘴边的牛腱就这么不见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口咬到空竹签上,惹得顾予泽以拳抵唇,抖个不停。他瞪了顾予泽一眼,慢里斯条地反问了一句:“你想怎么着?”

他自然是想让季笙再陪自己多一日。顾予泽想,可是季爷爷还在医院里躺着,他不能这么不体贴。

见他不说话,季笙自然是懂他那些昭然若揭的简单心思,耸了耸肩答道:“这个我得回去看看爷爷,毕竟要奶奶一天到晚留在医院,她是吃不消的。”

“我知道。”

“晚上陪你吃完饭,送你回酒店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好……”

“如果……如果爷爷没什么大碍,周日我和你一起回去?”季笙歪着头挑了挑眉。

顾予泽都不知他可以这么可爱,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捏他脸颊,最后到底是忍住了:“说好了。”

还不等季笙点头,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两人都还没回过神,女孩子就已经一阵风似地扑了上来,抱着季笙的脖子和他亲亲热热。顾予泽脸色瞬间就挂不住,身上不方便有动作,脑内已经将这名未知少女从季笙身上扯下来抡飞无数遍。偏生季笙还很高兴的样子,低头在女孩额头上亲了一口。顾予泽脸更黑了,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季笙这才想起顾予泽还在旁边,看他神色就知道是吃了醋,当下便把季诗妍从他脖子上解下来,拽着两人做介绍。

“哥哥的朋友?还是男朋友啊?”季诗妍倒是大方,一语中的。

22.

顾予泽和季笙都愣了一下,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却被季诗妍眼尖盯到了,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嫂子好。顾予泽开始还以为季笙对家里人瞒得严实,如今看来倒也不是那么个回事。他带着笑朝季诗妍点了点头,季诗妍却只笑而不语,两个人的迷之微笑把季笙搞得一头雾水。半晌季诗妍便退了开去,说着先回家吃饭,让哥哥带嫂子好好逛逛,顺便可以带顾予泽去尝一尝附近新开的一家吃醉虾的。

“你妹妹很可爱啊。”

季笙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只能点着头应道:“人小鬼大。”

“看她的眼神,感觉很满意我这个嫂子吧~”

“呃……她是颜控……”

顾予泽听到这句话,开始只是轻浅地笑,后来实在是忍不住,搭着季笙的肩膀笑得弯下腰。季笙此刻就是一脸神经病的模样看着旁边的男人:“你干嘛……哪里好笑?”

“没……”顾予泽揉着挤出泪的眼睛,“我只是想到我妈。她也是标准颜控,以前我带朋友回家蹭饭,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这人性格很好’,而是‘你朋友怎么都长得流里流气的’、‘看上去没几克肉,在家里吃不饱吗’……要是带你回去,她肯定要叫起来了。”

“叫什么?”

顾予泽凑到季笙耳边,带着低沉的笑声说道:“这个小朋友好可爱,我家儿子的眼光变好了。”

温热的呼吸像一曲悠长的协奏曲,拂过季笙的耳后。季笙觉得耳朵的温度以可感知的速度上升着,他想别开脸,但颈椎却像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那种又紧张又留恋的感觉如羽毛一般,落在柔软的心瓣上,顾予泽的呼吸不单落在他耳后,更吹入他心里,吹去轻盈的羽毛,一点一点地飘起又落下,搔动心肌上的每一根神经。

待他说完,季笙才转过头,顾予泽的眼里亮晶晶的,仿佛藏了数年的琥珀被吹开了尘埃。他不知道,他的眼里也是亮晶晶,还带着轻微的湿气,让人想吻上去。

“这么说,你以前带过很多男孩子回去咯?”季笙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在歪解词语,我都说了是朋友了。那时候认识了一个玩乐队的姐姐,”顾予泽也不怕他生气,倒是坦诚得很,“就和她的朋友比较熟。她后来结婚了,也回国了,哦你见过的,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病人就是她丈夫。以后有机会带你去认识一下。”

顾予泽一路絮絮叨叨,把自己的老底和家庭情况全抖个干净,季笙开玩笑说不想听,他听了也不会这么快和他交换家庭信息的。

当然,很快季笙就觉得,自己该和他提早说的。

回到家时,季家正在吃晚饭,季笙在玄关换拖鞋,撑着墙翘起脚站着,还没看到饭厅里的人头,就先被爷爷的说话声吓得差点摔在地上:“咦,笙笙回来了?今天有没有带你朋友去看看新建的市美术馆啊?”

“爷爷?你怎么出院了?”季笙瞪大了眼,自己从医院出来时,爷爷都没跟自己提说今天回家的。

季成均在一旁冷冷道:“你还好说?让你照顾爷爷,你倒自己跑出去玩了,把两个老人扔在医院里。爷爷要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奶奶亲自跑上跑下啊?”

季老爷子见季笙一脸尴尬,立马呛了季成均:“你还好说?让你过来给我办个出院手续就这么委屈你?当初是谁非得塞我去吊几天盐水的?”

季家的女人看到父子俩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连忙一个劝着一个。季诗妍给哥哥装了碗甜汤,季笙连忙坐过来一言不发地装乖巧。

“爸,哥哥是有朋友过来,才去招待一下人家的,又不是特意不理爷爷。”

“就是就是,你自己以前不也经常临时变卦,把饭菜都煮好了,才打电话回来说今晚要应酬什么的,不回来吃。”这会儿连奶奶都开始抱怨了,季成均只好默默地吃饭,不再盯着季笙。

季老爷子见儿子不发作孙子了,才满意地问季笙道:“你这朋友过来玩几天啊?今天都带他逛了什么地方?”

季笙偷瞄了父亲一眼,只得应着爷爷的话,简单说了几句。季诗妍却在旁边叫起来:“我今天也见到哥哥的朋友,长得好帅,还特有礼貌,有点像一个明星……咦,是哪个来着,想不起来了!”

甜汤还没喝完,季笙差点就想一口水喷到季诗妍脸上,看着浮夸的演技,这会儿非得把爸惹火。谁料季成均就淡淡地看了季笙一眼,缄默地专心吃饭,仿佛没听见大家说话似的。

“是个知识分子?”季老爷子问道。

“看上去是啊,嫂……见的风雅之人。”季诗妍差点说错话,改口的时候咬到自己舌头,“嗞溜”一声倒吸冷气。

季笙警告状地瞥了她一眼,正想岔开话题,不料爷爷又问起他同样的问题,他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是,在S大植物系教书……”

奶奶不明就里,还真以为就是个要好的朋友:“难得你朋友来我们这种乡下小地方玩,要不要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还不等几个小辈反应过来,季老爷子马上结果话头:“好啊,既然是教植物学,顺便可以请教一下他怎么我那盆春兰一直半死不活的。”

在这边,自然是季老爷子做的主,这下连父亲都没法说不好了……季笙望着爷爷意味深长的目光,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模样,低下头去一面喝汤,一面答着奶奶的话。

……

季笙可以笃定,爷爷这个提议就是想一开始就让他把人领回去,给长辈们看看,好的话就继续发展,不好的话还是趁早断了,省得以后又像之前那样,惹出一身骚。

但这家长见得也忒迅速了点吧,才刚跟人确定关系,调头第二天就要领人回家过目。连顾予泽这么大方的人,听到季笙的话,都不由得愣了好久。

“我来这边没带几件衣服,穿什么过去比较好?”他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季笙说:“穿得整齐就好啦,他们又不看重这个。我到你酒店楼下,你快下来。”

顾予泽:“我以为国内的家长怎么也扭捏几下,来个三顾茅庐才可以进门的……”

季笙其实也心有不安,但又担心对方跟着他一块儿紧张,只得笑道:“我也不知道爷爷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个下马威……不过我从小跟他生活,他很疼我的,应该也不会为难你。就是我爸……”

顾予泽宽慰道:“你爸爸好歹是个男人,而且又还年轻,这种问题自然比较难接受。别气馁,等会能顺道陪我去买点礼吗?”

“可以啊。不过你能快点下来吗?”季笙坐在大堂内,没好气地催着。正说着话,发顶就被人狠狠地揉了几下,季笙仰起头,顾予泽正俯视着他:“久等了。”

季笙收起所有的不耐烦,笑着站起身,带顾予泽去买东西。虽然季笙说不太必要,但顾予泽坚持给他家里的每个人都带了一份礼物。

这种旧式的院落对顾予泽而言,还是相当新鲜的,看着季笙跟树下乘凉的老人熟稔地打着招呼,还有墙体灰黑得可以的三层高的小楼,顾予泽忍不住问季笙:“这房子好多年了吧?后来有修葺过吗?”

“是很老的房子了,我爷爷以前工作时分的宿舍楼,听说现在一打台风这楼都会晃呢。不过听说这边准备拆迁,到时候能分到不错的补贴。”

季笙领着人上去,还是领着“朋友”的名号,但一家人却一下子都围了上来,谁的眼睛都往顾予泽身上钉,拔都拔不下来。顾予泽一个一个去打招呼,把带来的礼物送到对方手里,季诗妍看到连自己都有时,高兴得差点没扑上来在自家嫂子脸上吧唧一口。

“爸呢?”

谢敏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就摇着头叹道:“他临时有事,出去吃饭了。”

季笙当然知道季成均还不太愿意见到这档情景,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便拉着顾予泽去沙发上坐着。谢敏给他端茶,顾予泽恭敬得站起身来接,惹得谢敏温温和和地一直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顾予泽的事情来。

顾予泽说起自己在大学任教,饶是之前已经知道,谢敏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第一桩就是和自己的老师,如今找的还是一个老师。这大约是命。

但季老爷子很喜欢顾予泽的谈吐,谢敏问完之后,他便高高兴兴地邀请未来儿媳去看一下他的小花园子,挺大的阳台上就传来了惊叹声。然后是季老爷子关于各种花的烦恼之词,顾予泽都能从科学的角度给他解答。惊叹就转为互夸。

谢敏拉着儿子的手,问:“你确定是他了?昨天听说是个老师,我这心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揪。”

“我一开始也很怕,怕重蹈覆辙,所以跟他冷过一段时间,偏偏他要追过来……”季笙有些感慨地笑了,“说不定他不是命,是药呢?!专治我各种不服。”

谢敏看着儿子舒心,思忖片刻,也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老实说,这几年我看你的劲头,真怕你以后真的要一个人生活。”

“顾哥看着不像是这么狠心的人~”季诗妍从厨房里窜出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话,趴在母亲的肩上低声笑道,“说不定他们比我还要早结婚!”

“小声点别让你奶奶听见!”谢敏被她逗乐了,“这里可结不了婚。”说到这个谢敏又愁了。

“国外可以呀。顾哥就是在国外长大的啊!”

“别说这么长远,怎么我听着压力山大呢?!还有,人家送你一样东西你就改口了?不叫嫂子了?投靠敌对阵营了?”季笙白了妹妹一眼,站起身去阳台看那两人。

23.

虽有外人在场,一顿晚饭仍是吃得相当热闹,顾予泽对长辈基本都是有问必答,谈吐和风度都让人倾心,季笙在一旁看着,莫名就是骄傲。吃过饭后,季家又留了顾予泽一会儿,顾予泽也不便过多打扰,季笙便说要送他下楼。

但季笙不下反上,拉着顾予泽的手一路上了天台。楼上被顶层的住户占用,搭架子种些花草,还砌了两张石凳。顾予泽不知季笙拉自己上来是为何意,正想开口问,唇不过微启,温润微湿的触感便贴了上来。顾予泽愣了一瞬,季笙便离开了,站在原处望着他。

“有没有读书那会儿拖着小情侣找角落偷亲的感觉?”顾予泽抹了一下季笙的嘴角,“很刺激?”

季笙嘟囔道:“读书那会儿都没试过……”

顾予泽忍俊不禁:“所以现在补回来……也不晚。”

他揽过季笙的腰,将吻徐徐落在他的眉骨心和眼皮上。他记得季笙的眼角有一颗不太明显的泪痣,顺着记忆,濡湿的舌尖轻柔地点过那处位置。季笙觉得眼角湿漉漉一片,染得自己也想跟着流眼泪,他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你属猫狗?舔得那么起劲。”

顾予泽笑得很轻,并不答话,季笙便抱着他的腰,睁大了眼睛去看他。“看什么呢?”顾予泽问道。

“看你的眼睛。”季笙说。顾予泽低着头,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瞳仁愈发显得深邃,像一口漩涡,随时都能将人卷入其中。

顾予泽笑着说:“你的眼睛才好看。”恍若一片星海,盛满如水月色。“特别是你笑的时候。”

“我也喜欢你笑的样子。”

顾予泽不再说,按住季笙的后颈便吻了上去,柔软而湿热的唇瓣间是无尽的温柔缱绻。季笙不甘示弱,灵巧的舌头在对方唇齿间屡屡试探,顾予泽见他主动,忍不住抖出许多浅笑的喉音,轻轻地咬噬他的舌尖。不过一下,季笙便觉得酥酥麻麻,抱着他更紧了。

楼下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仔细听着像是从二楼窗户处穿出的。“季笙送人家小顾,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奶奶的声音。

“说不定陪小顾又去逛一下附近,妈你别望了。”母亲在一旁劝道。

季笙不敢再吻,搂紧了顾予泽,忍不住笑了起来。“再等等,等一下我们就下去,免得被奶奶抓包。”顾予泽应了一声,轻轻地拍着季笙的背。

晚风吹来附近微淡的金银花香,季笙由着自己靠在顾予泽的怀里,既舒服又温情。不知是往日事与今日事相互纠缠,还是花香熏得人迷离,季笙觉得自己又想要哭了。

……

季笙又陪了顾予泽一日,他们买的是下午的车票,季诗妍不用上课,便跟着谢敏一块来送两人。季笙本意是不愿他们相送,但谢敏非得拉着顾予泽的手嘱咐好一会儿,不让季笙听着。

顾予泽帮季笙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季笙便趁机问他:“我妈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予泽抹了一把他的眼角,轻轻地蹭过那枚泪痣,却不答话。季笙以为母亲和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紧张得坐立不安,侧过头去盯着顾予泽。顾予泽莞尔一笑,问他想不想喝点东西。季笙摇着头,将前面座位上的挡板放下,就着掩盖紧紧地抓住顾予泽的手。

“没什么,就是叮嘱我要照顾好你。”顾予泽说。

季笙觉得不单是这么简单,顾予泽听完母亲的话,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怎么说呢,大约就是那种深情款款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我妈又不同意了?还是说爷爷?莫非……奶奶知道了?!”季笙在一旁胡乱地猜。

“没有,真的是要我照顾好你。”顾予泽失笑道,“还有让我好好劝你,不要为了昨天的事情记恨你爸。”

看见顾予泽笑,季笙才缓过那口吊在心头的气,嘟囔道:“我没有恨他啊,我妈是怎么想的……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我爸的错。”

“嗯,”顾予泽在桌底揉着季笙的掌心肉,“季笙,要不要搬过来和我同住?”

“太快了吧?再说,天宇一个人的……”

“你放心好了,你前脚走,阮天宇后脚就去了郑城斐那边住了。我去你们家找你,都没一个人在。”顾予泽听到阮天宇的名字,条件反射地酸了一下。

“咦,你还去我家了?”季笙的关注点跑偏,眉飞色舞地揶揄着对方,“看不出来你还挺痴情的~”

顾予泽无奈扶额:“说正经的。”

“对呀,正经的就是,我觉得太快了吧?!才……多久就同居?”

“还好,”顾予泽凑过去笑了笑,“若是按照度日如年来算,那就不快了。况且家长都见了,是该进入下一环节了。”

季笙撑着脑袋,斜斜地望着顾予泽,顾予泽便又补了一句:“爸爸也该去我那儿,看看你嫁出去的两盆闺女了。”

……

季笙顾虑着自家的文竹,到底还是没有跟着顾予泽回家。顾予泽便不再强求,将他送到楼下方才道别。阮天宇果不其然不在家里,屋子里静得可怕,壁灯开关的“啪嗒”声落在门窗尽锁的房间里,居然还生出了回音。

季笙把行李放好,打开窗户换气。估计交代阮天宇照顾也是白交的,自己出去浪就把他的花扔一边不管了。季笙捧着已经蔫了不少的文竹去浇点水,又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这才发现家里的垃圾好像堆了几天。他叹了口气,只得又打包好垃圾,提出去丢掉。

门一开,楼道外的感应灯便亮了起来,隔壁楼梯台阶上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季笙吓了一跳,脚步重重一顿,那人也紧张地抬起头。

“天宇……?”

阮天宇一脸惨兮兮的模样,看见季笙立刻跳了起来:“你回来了?!”

“……”季笙点了点头,皱着眉问道:“你坐在这里讨饭啊?吓死我了……”

阮天宇也不答话,一溜烟窜进屋子里。季笙只得把垃圾扔掉,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去。

“你不是去了冷冷那里住吗?大晚上的你回来也不进来,我不去扔垃圾你就在外头坐一宿啊?!”

“我出来时什么都没带,你不回来我就只能回去了……”阮天宇嘟囔着。“还好你回来了……”

“你们吵架了?”季笙问。

阮天宇望了季笙一眼,又垂下脑袋。季笙问他话,他却只撇了撇嘴,一言不发。

季笙少见这样的天宇,以往有什么槽心事惹了他,他嘴上是绝不饶人的,没理也要奋力反抗几句,如今这样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让季笙也不由得心疼。他见问不出话,只好去冰箱里翻了一盒牛奶,用奶煲给它煮烫了,又隔着凉水降成半温。

“澡洗不洗?”季笙问。

阮天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季笙再三确认下,咬着牙说:“不洗了。”

季笙端着牛奶放到他面前,电话便响了起来。“冷冷的,要接吗?”

“接。”阮天宇说。季笙便把手机递过去,阮天宇却又将它推了回来,“你接。”

季笙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郑城斐的语气听着紧张,问他知不知道阮天宇平时都爱去哪里。

“嗯?他在家里啊,我刚在楼梯那儿捡到他。”季笙奇怪地瞄了天宇一眼,“你说你之前来没见到?这我不知道了,我就刚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嗯,没事……你要过来?”阮天宇一听,连忙摆手,季笙只好回他:“天宇说让你先不用过来了,明天?哦好,明天吧,今天的话太晚了……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转过头对阮天宇说:“郑城斐让我照顾好你,他明天会过来接你。”

“不是让你推掉吗……”阮天宇焦灼地挠着头发,挠出了一个草窝。

“你的手机钱包和钥匙都在他那儿,你不要了?小朋友,你反跟踪还挺厉害的,身上没钱还能把人给躲掉。”季笙抱着双臂,冷笑道。

阮天宇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嘟囔道:“跑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浑身上下就只有两块钱,就坐车到附近公园里转了两圈,再过来的……”

“快点从实招来,你又怎么人家了?”季笙挑了挑眉,看着阮天宇又萎下去的嘴角,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强了你?!”

“没有!!”阮天宇腾地坐直了身子,拼命地摇头,“没有……我就是条件反射,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跑出来了……”

“那他是想咯?”季笙非常严肃地问。

幸好阮天宇又否认了:“也没有……就摸到……我后面……”他越说越心虚,看着季笙有些沉的脸色,就差装鸵鸟把头埋进牛奶里了。“真的不是他的错,我就是没反应过来,他也不知道……”

季笙松了口气,循循善诱:“天宇,你没跟他提过?”

阮天宇黯然摇头,说:“没有,我怎么说啊?!难不成突然拉着他说,我对做爱有阴影,我以前差点被人轮过,然后再洗干净屁股撅起来给他看,跟他说你他妈自己用手撸出来吧?”他啧了一嘴,把玻璃杯朝桌上重重一搁,“操,我刚还失手揍了他一拳,他铁定生气了!”

24.

出租屋从未迎来过这么多人,料到今晚要煮四个人的饭,顾予泽下了课便顺道去店里接季笙,陪他去一趟超市。

明明是前不久才一起来过,但感觉却换了两样。顾予泽懒得推车,直接提了个篮子跟在季笙身后。他也不插嘴,季笙挑好了就直接递给他,或者他会把篮子提高,让季笙扔进里头。一回生两回熟,季笙随手往后一丢,顾予泽总能准确接得住了。

“今晚吃鱼啊?”顾予泽望着刚掉进篮子里的白仓鱼问道。

“对呀。排骨要吃吗?想吃蒸的还是糖醋?”季笙端着两盒软排掂量着,回头问他。

“我喜欢豆豉蒸。”

“哦,那要软排吧。”季笙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蒸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会比较爱煎炸类的,你以前在国外怎么吃牛排的啊?”

“我妈好歹也是中国人……”顾予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季笙笑了笑,站起身便朝饮料区走,没走几步还不忘回头朝他勾了勾手,像是叫自家小狗快过来的意思。他们又买了几罐啤酒,他想买瓶装的,顾予泽却不许他买多,季笙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等他们买完回去,阮天宇已经坐在门外等着了,正蹲在楼梯间打着手机游戏,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游戏输了,本来挺可爱的一张脸变得硬邦邦的。他看见季笙上来,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乖乖地等在后面让他开门。

顾予泽望着一反常态安静的阮天宇,有些担忧地问季笙:“等会郑城斐会过来,他们俩这样子不要紧吧?”

“小可爱在内疚而已,他没生郑城斐的气。”季笙边整理买回来的食材,边和顾予泽说,“你干嘛?”他见顾予泽拦着他去拿刀的手,不解地问。

顾予泽洗了手,把菜刀从架子上取出来:“要用刀的地方我来吧,怕你又割到手了。”

季笙笑着骂了声“神经”,倒也乐得让他来切洗净的秋葵,自己去腌制软排。厨房的空地小小,两个人转个身都容易碰到对方,季笙便站在顾予泽左侧,免得撞到他拿刀的手。顾予泽一边切着一砧板“鼻涕”的秋葵,一边和季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的?”

“谁在我家一个人干掉了奶奶蒸得半条鱼?”季笙从底下翻出半块姜,“帮我切点姜片先。”

顾予泽见他急着要,只得洗干净滑溜溜的砧板和刀,替他削皮切片。“这个秋葵……等会吃着不会一嘴鼻涕吗?”

“要先过下热水,就没那么黏滑了。”

顾予泽不由得感叹:“你别说了,听得我都想马上帮你收衣服搬家,那我就不用每天都吃烧鸭饭了……”

季笙说:“等几天吧,我看看小可爱还要不要回来,真要搬过去你那儿,我也得跟他打声招呼。”

顾予泽把切好的姜片和姜丝装到碗里递过去,顺道点了一下季笙的脸。季笙疑惑地转过头,便得到顾予泽轻浅的一个吻,还带着些姜味。“什么味道?”季笙舔了一下下唇,瞬间被辣得嘴扁成了小拱桥,那模样惹得顾予泽捧腹大笑。

郑城斐来时,饭菜已经做了一半,季笙放他进门,他第一时间就问:“阮天宇呢?”

“房里呢。”季笙望着郑城斐青了一块的嘴角,拽住火急火燎的人,“你带这个过来做什么?”他看着被对方塞进怀里的花束,愣了一下。

“第一次拜访的礼物。”

“你不是要送给天宇的吗?”

“他不喜欢花,我送你们的。”郑城斐交代完了,跟顾予泽打了声招呼,提着公文包就往里走,顺道把阮天宇的房门给掩上。

季笙瞪着自己怀里的百合呆若木鸡,幸得顾予泽在一旁解释:“别在意,他送花基本就代表不走心,意思意思而已。你家里有花瓶吗?”

“没有,算了,就这样放着吧。”季笙只得翻剪刀出来,把百合的雄蕊都剪掉,靠墙立着。

这厢房里,阮天宇还在打游戏,郑城斐进来他就只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把头垂得更低,好似恨不得把脸埋进手机里。阮天宇的手机钱包和钥匙被对方细心地用另一个袋子装好,郑城斐把阮天宇的东西放在桌上,便坐在他身旁,

“你这个号码多少?”郑城斐指了指阮天宇手里那台旧手机,还是带键盘的诺基亚。

“没有卡的……”阮天宇瞟了他一眼,腹诽他明知故问。

“哦。”

阮天宇不敢侧头,只敢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边的男人,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还有浅蓝衬衫下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肌肉线条,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好想靠过去!!!妈呀,他嘴角还瘀紫着,对不起我错了!!!不敢靠啊!!!揍了人一拳还想去蹭人肌肉,阮天宇你人性呢!!!如来佛祖玉帝老儿快把这人定懵,让我揩一把油再说!!!阮天宇的内心翻江倒海,残暴的小人不停地在假想世界里捂脸滚来滚去,但表面上却只敢继续就着手机里一次又一次的自杀复活间隙偷瞄对方,把唇抿得红里透白。

一只大手蓦然覆在他背上,沿着脊椎往下走,却戛然而止在脊椎的中部。郑城斐叹了口气,冷着脸拍了一下阮天宇的背:“弯成虾米一样,等会会酸。”

“现在就酸了……”阮天宇被他摸得有些躁,小声哼哼着。

“那靠过来。”郑城斐老早就看到他那些昭然若揭的小眼神,偏生阮天宇非得憋着,他却懒得再和他斗。

阮天宇乖乖地转了身,软绵绵地倒在郑城斐胸上,不由得暗自感叹:真是舒服啊~

望着阮天宇像小猫似的餍足表情,郑城斐恨恨地掐着他的大腿拧了一把,痛得阮天宇嗷叫起来。“知道痛了?”郑城斐眯着眼带着威胁的意味问道。

阮天宇在他怀里不敢乱动,甚至不敢伸手去揉一下被掐痛的大腿,睁着一双鹿眼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郑城斐其实也很意外,如此安静的模样比起受了刺激炸得一身毛更让人痛心,就如受了伤的刺猬,还要把柔软无害的肚皮露出来,来求得一个谅解。

关于阮天宇的故事,今天季笙已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其实郑城斐不气阮天宇莫名其妙的脾气,他郁闷的,是阮天宇不愿意当面告知他原委。郑城斐伸出手,按着刚掐痛的位置力道适中地揉,边揉边说:“以后遇到事情,我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告。你不喜欢的事情,一起找办法解决。我又没说非得按着你插进去,你跑什么跑。”

“你不失望吗?”

“为什么?”

阮天宇舔了舔下唇,不安道:“外面的小零又漂亮又听话,听说还超放得开,你干嘛非得受一个不给你艹的人的气啊。”

郑城斐听着生气,拇指用力按在他腿的伤处:“我跟你的关系是约炮吗?”

大腿外侧肯定被他掐瘀了,不然他按下去怎么这么痛!阮天宇痛呼了声,连忙大幅度地摇着头。郑城斐冷哼一声,点了点自己青紫的嘴角,阮天宇会了意,丢开手机爬起身凑过去亲了一口。

“你也掐了我,我腿上肯定青了,这样算扯平,怎样?”

“这怎么算扯平,”郑城斐白了他一眼,“把裤子脱了。”

“你要干嘛?!”阮天宇拽进了裤头惊悚又警备地望着他。

“等我也亲一口你的腿,这才算扯平。”

“又流氓!”阮天宇还想蹦跶,却已经被郑城斐伸手捞进怀里,揉扁搓圆。

……

晚饭时季笙开了啤酒,郑城斐因为要开车只得拒绝,顺道告知季笙,等会儿会带阮天宇回家。没错,他用的是“回家”。季笙只愣了一瞬,就听见阮天宇小声说道:“我东西全在那边……”

季笙望着眼前这对别扭的情侣,特别是郑城斐紧随的目光,直觉头又开始疼了。他立马举双手赞成,撇清关系:“太好了!正好我还想找你商量,我们这间房子还要继续租吗?”

“咦?你要搬去哪里?”阮天宇有些小迷糊。

季笙给顾予泽使了个眼色,顾予泽连忙接道:“季笙打算和我同住。”

“哎?你们和好了?”阮天宇后知后觉,这才发现前几天还互不搭理的两人,今天竟然同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他咬着筷子努力回忆着,总算在混沌的脑海边缘翻到了刚才两人买完菜一同上楼的记忆。“好吧……可是我想租着。以后有个万一,我可不想去顾予泽家里……”

他不安地瞅向郑城斐,后者也同意地点头道:“没事,租着吧,我帮你付租金。”

季笙舒了口气,椅子往远离阮天宇的方向挪了挪,不然吃完一顿饭,自己都要被小可爱的男人仍旧带着淡淡敌意的视线烧得千疮百孔了。果然是“爸爸”的男人,就算自己多次帮忙,也还是捂不成一个“亲妈”,只能是个“后妈”。季笙如是想,只能忿忿地又开了一罐啤酒。

25.

饭后的收拾工作全被顾予泽包揽,季笙倒也乐得清闲,只是望着甩手掌柜的郑阮二人,不免还是为顾予泽觉得不抵。

冰释前嫌的两个人没有在家里晃很久,郑城斐就领着带齐家当的小可爱扬长而去,季笙没事做,只能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电视。

“人走了?”顾予泽洗完碗,便走过来挨着他坐。

季笙挠了挠头发,非常不爽地往顾予泽腿上一倒,翻了个白眼:“早走早超生。你说郑城斐是不是有轻度臆想症,他都把人吃死了,还继续把我当敌对分子。我真要下手,还哪里有他站的地方!”

“所以你还想着对阮天宇下手?嗯?”顾予泽捏了捏他的鼻子,拖长了问句的尾音。

季笙挣扎着撑起身:“我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你和他一样,都开不起玩笑了。”他瞪了顾予泽一眼,顾予泽便笑了起来,摩挲着他的后脑勺,顺势便将他往自己唇上按。

“因为会吃醋。”

季笙虚环着顾予泽的肩,彼此都带着啤酒香味的唇舌热烈地交缠。这个吻不比天台那晚的,大约是微弱的酒精终究是提供了借口,双方都在疯狂地攫取对方的每一寸呼吸。顾予泽手探入季笙的衣里,从后腰一直抚至胸前。顾予泽的手像是带了火,但沾水后的温度又让他微一哆嗦,两相碰撞所带来的电流惹得季笙头皮发麻。

他喘不过气,酥了半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只能依靠顾予泽才能勉强坐稳。季笙没了动作,顾予泽便顺理成章地将他压在沙发上,季笙的手肘不小心碰到遥控器的开关,本来还充斥着语笑喧阗的客厅倏然安静。但周遭的变化都不能触动两人的注意,顾予泽的手一路向下,拉下他牛仔裤的拉链,隔着内裤刮过半勃的分身。

很快就全硬了。嘴被人堵着,季笙难耐得只能攒紧顾予泽的手臂,沉闷地从喉间哼出几声呻吟。滚烫的下身碰到冰凉的手掌,季笙立刻舒服地颤了一下,顾予泽故意逗他,碰了一下便想挪开手,季笙便不满地又抓住他的手,强硬地直接按了回去。

顾予泽单手撑起,季笙的唇已经被吻得艶红,波光潋滟的双目盛满了挑起的情欲,他见对方住了手,立刻不满地瞥了顾予泽一眼,抓着顾予泽的手便自顾自地动了起来。顾予泽收紧手掌,偏偏就是不让他控制,季笙只得哑着声求他:“我想要……”他见顾予泽还是没有动作,便想掰开他的手自己来。

偏生顾予泽力气大,反手就压住了季笙的手臂。季笙被他禁锢着,下身的欲望又迫不可待地需要释放,眼眶都急红了一圈,眼底的水雾倏然升了起来,唇瓣更是被咬得半白半粉。那风景诱人,顾予泽看得眸色一沉,矮下身凑到他耳边幽幽问道:“明天下班我就帮你搬家,不许拒绝,听到没有?”

季笙亟不可待地拼命点头,顾予泽便宠溺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冰凉的手掌再次抚上他的分身,季笙立刻便攀着他的肩头喘着,虽未出声,却怎么听怎么煽情。

等他射完,顾予泽才去找纸巾给他擦干净。情事后的身体还带着些累,季笙双目失神地躺在沙发上,由着对方帮他整好衣服,良久才想起顾予泽好像还没纾解。他伸手去触碰他西裤底下同样鼓起的形状,却被顾予泽拒绝。

“我帮你……”

“不用了,宝贝。”顾予泽揉开他的掌心,亲了一亲,又把他从沙发上捞起身来,像抱个孩子似地把季笙抱在怀里,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记住你刚答应我的,明天不许耍赖。”

“谁要耍赖了……”被人像小孩一样对待,季笙自然不满地嘟囔道,只是对方不愿让他帮忙令他有些清的恐慌。

刚在另一个人的手里释放,季笙想起自己最后情不自禁的闷哼和喘息,还是有些羞赧地红了脸。他抓着顾予泽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顾予泽问他做什么,他便梗着脖子应了一句:“降温!”

说来奇怪,明明都过了一会儿了,热能不是能自发从高温物体传递到低温物体上吗,怎么他手摸起来还这么凉?季笙不解,便又攒着他的手在脸上摩擦了好几下。

顾予泽对他的幼稚反应忍俊不禁,季笙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你怎么这么可爱!”顾予泽与他额头相抵,没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

在搬家同居一事上,顾予泽是十足十的行动派,特意借了一辆车来,老早就拉着季笙回家收拾。季笙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只把衣服都收进箱子里,最重要的是那盆文竹。冰箱里还有些未吃完的食物,季笙也顺道打包,带到顾予泽家里。

说到底,季笙还是第一次去顾予泽的家。自己租的房子毕竟不是家,他和阮天宇自然不会过多布置。但他坐在副驾驶上,车还没动就忍不住开始想象顾予泽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听他说,总是自己一个人去快餐店打包外卖回家,单是这一点毫无生活气息的生活习惯,就把季笙本来都快成形的想象炸成渣渣。

结果等顾予泽把门打开,那瞬间他觉得现实把他炸成了渣渣。美式田园的装修到处都透着浓烈的生活气息,灰蓝的墙面上还钉了几幅小油画,米灰沙发和实木茶几底下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起居室的角落和茶几上都摆着高低适宜的植物。

这都不像是单身男人的居所,简直就是已经有女主人入住的错觉了!季笙很快就联想到,之前夏毅肯定也住过这间屋子,深不见底的醋意就涌了上来:“你这家布置得也真是细心,果然真人不露相……”

顾予泽提着季笙的箱子就往房间里走,顺口就回答了一句:“哪有,别人帮我弄的。”

“哦,别人帮忙的啊……那茶几上的白鹤芋也是别人买的?”

“那盆不是,角落里面的散尾葵就是。”

“哦,养得挺好的嘛……那我给你的两盆多肉呢?怎么不见?不是死了吧?”

“在这里面呢,你进来看……等等,”顾予泽没走几步,觉得不对劲,只得先把箱子搁在门边上,回身去抱季笙。“怎么了?胡思乱想什么?”他揉着季笙的眉脚,蹙着眉问。

“夏毅住了多久?”

顾予泽听到问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怀里的人吃醋了呀。顾予泽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想逗他,坦诚说道:“住了一年多。”

“这么久……”

“还好吧,他在宿舍呆不下去,就搬到我这边住。不过那时候我这房子买了都快两年,他哪有闲心给我添砖加瓦啊,跟他有关的东西我全寄回给他了。这里的装修都是我朋友帮忙弄的,我去挑家具时完全就像个跟班,她说什么好就买什么。”

季笙撇了撇嘴:“你朋友也是够义气的,男的女的?”

顾予泽接着解释:“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以前玩乐队的姐姐。你先别醋着,她儿子都打酱油了。”

“哦……”尾音略微有些回升,是个好兆头。

顾某人再接再厉:“你要不喜欢,我明天找个设计师按你的意思重新做都行。”

“并没有不喜欢啊,挺好的,挺好的!”季笙望向茶几底下的地毯,“幸好是别人帮你把关,要是你自己肯定不会买那么漂亮的地毯。”

顾予泽啃了一口季笙的耳朵,笑着说:“你这么喜欢那块地毯,下次就放你上去,好好干你。”

季笙回头瞪了顾予泽一眼,骂了一句“滚”,耳朵却背叛地泛着动人的红。顾予泽体贴地不再为难他,回主卧替他将箱子里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季笙自然不会不解风情地与他相缠要求睡客卧,溜达一圈把整间房子都熟悉一遍,便回到厨房去洗菜做饭。

冰箱里除了水果和奶制品,看不见一丁点的肉类,蔬菜也少得可怜,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很少生火做饭。季笙只得跑回去问顾予泽要钥匙,下楼去找超市买食材。

季笙将那把属于他的钥匙慎重地和其他钥匙串在同一个圈里,他站在玄关处,侧身便能一览刚才被他称赞过的房间,男人出来倒水喝,顺手就将另一个杯从碗柜里拿出来。他见季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又盛了半杯水,端过来喂给他喝。待他喝罢,揉着他的耳珠轻声笑道:“宝贝,我突然又好想吃鱼。”

“好,你等我回来。”季笙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穿上鞋三步并两步地跳了出去,将门关上,盘算着今晚的菜式。要不买点牛肉和洋葱?还是麻婆豆腐好呢?

那种都好吧。季笙站在楼下,数着顾予泽屋子的楼层。他也在等着,等着有朝一日,将这里变成他梦寐已久的家。

26.

同居的好处,除了饮食方面得到显着提高,顾予泽得了更多理由去陪着季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顾予泽只要工作上一得空,就会往季笙的花店跑,一直呆到对方同他一块儿回家。回到家自然就是腻歪,顾予泽阅读文献,季笙就在一旁看小说,然后耐不住寂寞又亲热一阵,断断续续地磨蹭到睡觉时间。

虽然一开始躺在床上,季笙总说顾予泽贴上来太热,但一睡着便瞬间化身小狗,身体乖巧地滚到顾予泽的怀里,手脚并用地抱住对方,还喜欢无意识地蹭着顾予泽的胸口。

占尽了依赖。

可惜他们后来却没有再做过,主要是顾予泽并没有提出那样的要求,季笙就更倾向于用手或者用嘴,毕竟阮天宇总说,第一次肯定要痛得下不了地。

他总觉得顾予泽肯定不能算是清心寡欲,也不是功能障碍,但他懒得问。顾予泽在性事上很温柔,却不让他帮忙,他是困惑,却也有些害怕。

为什么是害怕,他说不出来。

……

“最近你特别喜欢发呆,怎么了?”顾予泽戳了戳季笙的泪痣,关切地问。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有客人进来了。

因为顾予泽的缘故,季笙特地给两位店员分开批了假,又因为是周五,今天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季笙只得先上前去,站在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旁,跟她们介绍。

也有顾客带着目的性前来,把昨天看中的小盆发财树直接捧到收银台。顾予泽举着小盆栽用手指了指,用口型来问老板多少钱。季笙便打着手势,朝他比划了个数字,看着顾予泽满脸堆笑地边收钱边和顾客解释自己是新来的。

“咦,那个不是顾老师吗?”

“哎,真的是顾老师耶!”刚才还为一小盆薄荷议论纷纷,女生瞬间就把注意力全放在收银台后的男人身上。就连旁边陪女朋友进来看花的男生,都忍不住朝那边望。

“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顾老师哎~老师怎么在这里打工?”为了早点跟顾予泽说上话,方才还犹豫不决的女生把那盆薄荷捧到顾予泽面前,很自然就搭上了话。

季笙跟在后面,看到女孩子们眼里探究的味道,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上其他客人,不自觉地攒紧拳头。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离S大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自然会有学生走进来。顾予泽一个老师,莫名其妙就在一家小花店里替人收银,肯定能引起他人的好奇。

顾予泽看了季笙一眼,轻车熟路就翻到合适又解释的袋子,给女生装好薄荷苗。“今天店员都请假了,就来帮朋友搭一把手。”

“不会是男朋友吧?”都怪顾予泽平时太好说话,上过他课的学生都知道,顾老师从小就在国外生活,因此导致他们交谈的尺度偶尔也会比较随意。女孩子肆无忌惮的揣测,对顾予泽来说司空见惯,却吓得季笙心脏都跳漏半拍。

季笙脸色不太好,目光更是不知该落在何处。他觉得心跳得飞快,耳朵里似乎尽是轰隆隆的血液奔流的声音。顾予泽还未开口回答,他便率先说道:“我进去看看还有没有薄荷的存货……”

顾予泽并未多加阻拦,只是点了一下头,也没有与他说话,反倒立刻就敲了敲桌子失笑道:“我说你们可以少看点小说吗?年纪轻轻多学点知识,充实大脑比八卦重要。今天问我男朋友,你们明天是不是要问我顾老师你怀孕了吗?Are you kidding me”

被老师这么一说,女孩子们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人家私事,而且gay确实不是可以拿来随口调侃的话题,她们也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连忙笑着跟顾予泽道歉,提着薄荷就跑了。

但季笙还缩在里间不出来,也听不见动静。整家店就只有他们两人,顾予泽不能完全不顾外头直接进去找人,只能在门口叫他的名字。过了许久,季笙才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把椅子往旁边过道里挪,不愿意再坐在顾予泽身旁。

“……你以后还是不要过来了,太容易碰到熟人……”季笙搓着手,吞吞吐吐道。

顾予泽深知这样的开放环境,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他便不接季笙的话头,转而问他今天不如早些关门回家。

被方才这么一搅和,季笙的心里有些堵,却说不出是低落还是胆怯,就算是有顾客进来也不太想上去掺和。顾予泽看了看手表,说:“九点我们就回去。”没有问好与不好,是决定好的事情。

季笙顺从地点了点头,顾予泽便让他坐着收银,自己过去帮顾客选花。

到底是做得挺好的。季笙趴在收银台上,凝望着顾予泽高大的背影。但他总觉得那样温暖的一个人,最近几日却总会莫名给他似曾相识的忐忑。季笙为自己没有来的龟毛叹了口气,索性瘫在桌上不动了,等着时间到了就走人。

……

趁着顾予泽去洗澡的时间里,季笙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一角,盯着茶几上他那株文竹发呆。浴室的门开了,季笙被声音吸引得回过头,就看见顾予泽只在下身裹了一条浴巾,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季笙坐直身子,招他过来想替他擦头发,顾予泽却只随便擦了几下,径直走向冰箱,翻了一个牛奶出来拿给季笙。

季笙疑惑地看了看牛奶,又看了看顾予泽,顾予泽便解释道:“我觉得你有心事想和我谈,比起喝啤酒我更喜欢牛奶。”

“这是什么谬论?”季笙抓着牛奶蹭蹭蹭地跑回去,想把它塞回冰箱里,最后还是没忍住,拿出奶煲来加了下热。等他端着温热的牛奶过来,顾予泽已经穿好睡袍,正撑着脑袋望着他。

“要吗?”季笙喝了半杯,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以为他也馋着那杯奶。

顾予泽摇了摇头,微笑着说:“这天气我不想喝热饮了。”

“好吧,我不喜欢喝冰奶。”季笙见他不要,便把剩下的半杯仰头喝了下去,在鼻子和上唇之间,留下一串白沫。

他刚想拿纸巾擦嘴,顾予泽便已凑过来,吸住他的唇瓣舔舐那圈奶沫。季笙受了他的挑逗,抬手就想环住他的脖子,顾予泽却先行一步,已经抽身坐了回去。

季笙手才抬到一半,右手里还拿着个空玻璃杯,看着特别傻。他尴尬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忿忿地瞪了一眼点火的某人,盘起双腿也不爽地撑着头。

“我说,你以后还是不要来店里了,你的那些学生真的太八卦了!”

“但她们问的也没错啊,的确是男朋友。”顾予泽摊手笑道。

“可是别人听了会怎么想啊?我怎么没觉得,我以前也这么口无遮拦?”

“是有些过了头,我已经提醒她们了。”

季笙却不认同他所谓的提醒:“你的方式也太温和了!你该板着脸警告她们的!”

“在学校里,我是他们的老师;但学校之外的日常生活里,我只是他们的朋友,我一样能邀请他们去清吧参加圣诞party。我分得很开。”以前认识的professor都是那样,顾予泽知道季笙不这样想,他也不会强迫他去理解。顾予泽拍了拍大腿,季笙一面翻着白眼一面却又乖乖地从小沙发上爬起来,走过去窝到他双膝之间。

“这么乖。”顾予泽摩挲着他的后脑勺,季笙便索性一屁股重重坐到他大腿上,弄得人脸都皱了一下。

“我说真的,你以后还是别过来了。如果要一起吃饭,就约个地方等吧。”季笙嘀咕道,“安全起见……”

“那你呢?内心是想让我来陪你,还是不想?”顾予泽问。

季笙张了张嘴,好几次想说什么似乎都没说成,只能靠着顾予泽的颈部蹭了蹭,像撒娇似的。

顾予泽摸着他的后颈,安慰道:“别想太多,你想我来我就来,你不想我来我就不过来。如果我在S大呆不下去了,还能出来去研发公司,实在不行就换一个行业换一份工,现在一抓一大把专业不对口的,别怕。”

“那我就努力赚钱养你……”季笙闷闷道。

顾予泽哑然一笑:“也好,顺便体验家庭主男的生活。”

两个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季笙贴得近,方才在想事情不觉得,如今松下来就觉得大腿地方不对劲。他低头看了一眼,深色的睡袍不易显形,但还是有明显的隆起。

“看什么?”顾予泽失笑地捏着季笙的下巴,让他转过脸对着自己。

被人掌控着转不开脸,季笙就起了坏心眼,大腿往里顶了一下,胸口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本来的调戏瞬间成了被调戏。

季笙环住顾予泽的脖子,脱口便把憋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都不让我碰你?”

“你想知道?”顾予泽像盯准了猎物的猛兽,半眯的眼里漏出一丝危险。他拍了拍季笙的屁股:“跪起来。”

季笙听话地跪在他腿间,低头在他唇上浅浅地印了一吻。顾予泽眸色深沉,看得季笙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一双大手探进他的衣底,在他后腰打了个转,便滑向他的臀部。季笙被他揉得低喘连连,腰上无力只能往前靠在顾予泽身上。

睡裤和内裤都扯了下来,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季笙还是紧张得往前凑。顾予泽的手指缓缓沿着沟壑往下滑,便听他低声说:“因为我会忍不住想进去……这里……”

“那为什……么不进来……”季笙咬着唇喘道。

“之前我说同居,你说进度太快,那我就想要不在这事上面缓一缓。”

顾予泽一直在他耳边吐着气,带着笑意的话语像醉人的大提琴声,季笙根本抵御不了。“那就进来……”

“宝贝,你这样说我会忍不住的。”

“那就不用忍了,明明该比同居早的事情……”季笙受不了挑逗,伸手往对方身下探去,作出热情的邀请。

“My pleasure,love.”

27.

这一回顾予泽没再钳制他的动作,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臀上,把他的裤子全扯落在地,托着他的臀就站起身。季笙紧张得手脚并用地缠紧了顾予泽,生怕被摔在地上。

他被顾予泽温柔地放在床上,一边接吻一边将衣服褪尽。顾予泽的手有技巧地在他身上游走,被抚摸过的地方变得又酥又烫,季笙抓住顾予泽的手往下推,迫切想要他的安慰。顾予泽贴着他的唇低声笑着,他的宝贝太急色了,也太可爱了。他放开那蹂躏已久的唇瓣,细碎的吻沿着身线一路往下,濡湿的唇舌在季笙身上留下或轻或重的漂亮痕迹。季笙喘着气,十指没入顾予泽的发里,想阻止又想纵容。

下身忽然被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强烈的快感瞬间令他绷直了身体,仰起头如一条搁浅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感堆叠得飞快,不过一阵,他就忍不住闷哼出声来,缴械投降。顾予泽直起身,找了纸巾替他擦掉小腹上的液体,另一只手拉开抽屉取出润滑液和套。

顾予泽把他的双腿叠起,让他自己勾着膝窝,又挤了一些润滑液在手上,在他后泬 处轻柔地按揉着。

季笙很紧张,忍不住翘起脑袋跟顾予泽说:“听说第一次会很……不适应……”

“怎么?刚才想要的时候就推着我的手往下去,现在自己爽完了,轮到我你就怂了?!谁刚才在沙发上还勾引我叫我进来的?”顾予泽哑着声笑道。

季笙被他说得心虚,眼珠子上下左右到处瞟,嗫嚅道:“那我应该说些什么……”

“我不怕,你上吧。”

季笙害羞地咬了一下唇,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梗着脖子大声喊了一句:“我不怕!你他妈快上啊!”

顾予泽被他逗得直笑,手上动作却没停下。他俯下身亲吻着季笙,哄着他放松身体,一点一点地给他做扩张。

甬道慢慢地就湿软下来,尽管还是觉得有异物感,手指与内壁的摩擦竟能生出微弱火辣的快感。顾予泽不知按到哪里,尾椎处陡然生出一股电流,爽得季笙抖了一下,忍不住叫了一声。顾予泽了然,便曲起手指去顶那位置,弄得季笙双腿抱都抱不住,本来还有些抗拒的身体被瞬间酥软,颤抖又急促的喘息连绵不绝。

“进……嗯……进来吧,可以……唔……了……”那双被情欲蒸红的眼睛半阖着,已然盈满涟滟的春水。

顾予泽亲了亲季笙的泪痣,戴好套子便扶着一寸一寸地打开他的身体。

刚才扩张的时候明明已经觉得可以了,怎么真枪实弹的时候还是这么痛!顾予泽不过进去了一点,季笙整张脸都白了,本来就湿漉漉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顾予泽被他收缩的穴口夹得生紧,生怕伤了他而不敢贸然向前。

“太疼就算了,宝贝别哭,我们不做了,你用手帮我。”顾予泽看到他脸上的泪痕,心疼地俯下身去抱他,想着退出来。

谁料季笙却把腿缠到他的腰上,不许他出去,用疼得发紧的声音要求着:“要做,进来。”

季笙瞪着他,势有再敢往外退就生气的意思,顾予泽被他这么瞪着,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那你听话,放松身体……”顾予泽轻舔着他的耳珠,手也抚过他的胸前和身下,引开他的注意力。

这恍若一个仪式,彼此都忍耐着去迎合对方的身体,季笙侧过头追逐顾予泽的唇,顾予泽便把他的温柔和深情全交付予他。体内的物体火热而缓慢地进出,就着他的兴奋点碾过,季笙却觉得还是疼,但他想让对方快乐和舒服,便有意地去学着挽留。即使如此,顾予泽也没有疯,从始至终都掌控在季笙最不难受的节奏上。

一旦季笙让他快点,顾予泽便吻了吻他,观察着他神色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直到他觉得季笙是真的适应了,才变了姿势。顾予泽托着他的腰让他跪趴在床上,边吻着他汗涔涔的背脊边挺动着腰。季笙看不见顾予泽的脸,但他动情的喘息近在耳边,是最好的催情剂,像火石一般顺利地点燃了他原本偃旗息鼓的情欲。顾予泽叫他的名字,叫他宝贝,季笙被他撞出许多难耐的呻吟,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媚。

季笙自己听着都羞,只能把声音都闷在枕头里,顾予泽却不乐意了,捞起他人,翻个边抱起身来由上而下地挺动着,非得要他叫出声来。

额头抵着顾予泽的肩膀,季笙忽然明白过来,这几日对着顾予泽莫须有的惧怕,是因为在他身上,季笙总觉得会看到陈云的影子。表面是浓郁的温情,即使被季笙挑起了多炽烈的情欲,都不许他去碰他。职业、性格、对他的态度,他们同是如此,又不尽如此。起码此刻,顾予泽火热的器官正在他身体里驰骋,带给他疼痛和快乐。这一刻,足够好了,足够……不一样了。

当他再次被顾予泽压在身下,季笙伸手想去抹他额头的汗水,顾予泽抬起脸与他对视,季笙便笑了起来,带着支离破碎的媚音,看得人忍不住想发疯。顾予泽不过缓了一瞬,便听到季笙软绵绵地说:“顾予泽,我爱你……”

自认识以来季笙第一次对他说爱,这要他如何控制得住了。顾予泽疯了一样吻着季笙,像是为了回馈那一句“爱”,讨好似地用尽了手段,直把对方逼得失了神……

……

窗帘拉得严实,只透进不算刺眼的光,加之因为空调的缘故,房间的温度很适合睡觉,季笙朦朦胧胧醒过来时,已经十一点了。季笙不过是想转个身,立刻就发现了身体的异样:腰像是要断了似的,还有后面……痛倒是没有了,但是好像……腿根本合不起来!

早知道就不要嘴抽跟他表白了!季笙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一想到昨晚表白过后,根本没法叫停顾予泽,自己差点就要被干哭了,立刻又羞又烦地只好把脸埋在枕头里。

果然阮天宇说的没错,第一次真尼玛好不舒服!简直想死在床上算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天人交战,门从外面被打开。季笙侧过脸,看见顾予泽神清气爽衣冠楚楚地站在自己面前,瞬间就觉得太不公平。顾予泽接受了对方愤懑的目光,不禁有些好笑地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往被子下探。

季笙立刻拽紧了被子,忿忿道:“你想干嘛?你不是又想来一发吧?”

“你别说,还真有点。”顾予泽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逗他。

“卧槽,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啦?再来我就可以直接被你干死了……”

“逗你的,很不舒服?”顾予泽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季笙的腰,顺势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进怀里。“起来刷牙洗脸,我给你煮了粥,等会吃点。”

“什么粥?我想吃银杏粥。”季笙撒娇道。

顾予泽笑着叹了口气:“家里没有银杏,下次囤点。学着做了次艇仔粥,你等会评价一下?”

季笙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瘦肉粥,顾予泽居然还会去翻花生、煎蛋皮给他做艇仔粥,他忽然就觉得好感动,忍着腰酸背疼坐直了身穿衣服。幸好顾予泽再疯也还是有分寸,锁骨和颈部都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其他地方的都能被衣服恰好挡住。

他站在镜子前四处照了照,然后又撩起衣摆,这才发现后腰处有个明显的牙印。

“我盖的印是不是挺漂亮的?”顾予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冷不丁地出声。

季笙脸上一热,连忙把裤子提高,不敢接话了,认认真真地刷起牙来。

垫着软垫把粥喝完,季笙又提着洒水壶给家里的植物都浇了水,才缓缓蹭回进客厅,把自己又摔进长沙发上。顾予泽自动自觉地坐过去,给他做腰部按摩。季笙本来都舒服得快要睡过去了,后腰忽然一疼,吓得他整个上身都翘起来。

“你有病啊,又咬我?”

顾予泽从他后腰那块牙印上离了嘴,“盖章就要盖个洗不掉的。”

“你以为我是猪吗,还盖章呢,检疫合格章吗……”季笙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翻身做起来箍住顾予泽的脖子就和他滚在一起,忍着腰疼势要将他压在身下。顾予泽既要和他闹着玩,又得时刻留意着不让他滚下沙发,实在是倍感心累。

季笙闹了半天,累得瘫在他怀里不想动了,顾予泽就让他枕着自己手臂,夹紧了人让他靠着睡,很快就真的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顾予泽的哑然失笑,却又没忍住把他搂得更紧,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他蓦然想起,那日在导师家里所思所想,竟能这么快就实现,让这份真实染上了些许不真实,似乎唯有将人搂得更紧,将对方的血肉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融为一体,才能抵消那份恍惚的错觉。

悠长午后,这会是顾予泽和季笙第一次相拥小憩,也会是无数个相同午后的偶一片段,不急不缓,日子总是这么轻易就来了。

28.

顾予泽到底是少在季笙店里“兼职”,他能应付自如,奈何季笙脸上挂不住。不去店里陪他,那就只好磨蹭到六七点再顺道接他回家。顾予泽总希望他早点回家,店里的事情自然该扔给两个店员,给了工资为什么不榨干呢?顾予泽很不要脸的说,也因此被季笙笑,果然是美帝出产的资本家。

可你是我的资本家,我在你这儿就是工人阶级。顾予泽抱着他说。

怎么说?

每天晚上都要榨干我才满足。顾予泽得意不了多久,就被季笙揪着耳朵罚做俯卧撑。

……

六月的G城已经很热了,老校区的学生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争取到了给宿舍楼装配空调的机会,却被通知说暑假才会开始动工。于是绿荫成林的校园里,又是哀鸿遍野。

顾予泽也尽量减少在日光下活动的时间,如果有早课,上完课就往实验室里躲一躲,吃个午饭下午继续给学生上课。看着一到夏天就满座率奇高的课室,下课了还拼命蹭空调的学生,顾予泽忽然觉得万分感慨,家里那位不就比这些孩子大那么三四岁,居然因为开了空调运动就感冒了。

看来得拉着他一块做俯卧撑才行。

而被顾予泽惦记着一起俯卧撑的那位,此刻正一边包着云吞,一边淘米煮粥喝。

季笙难受地吸了一下堵塞的鼻子,听到外面又手机铃响,赶紧把还塞在鼻孔里的纸巾拔掉,跑出去接电话。拿起手机的那一刹那,季笙看到上面提示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这好像是父亲第一次主动和他联系。

他想了一下,有些忐忑地接通的电话:“……爸?”

电话那端没有立刻回应,听筒似乎被抽了真空,就连一丝背景音都没有录进去。季笙不敢再叫,还以为是父亲的手机放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拨错了号码。

这样才比较正常吧,不然爸怎么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电话呢?可季笙又不忍心挂断,什么都听不到也好,至少是父亲的号码给拨过来的,躺在通话记录里也是很难得的礼物。他又小小声地呢喃道:“爸……哎,还以为你真给我打电话了……”

“不然呢?你以为鬼给你打的么?”

父亲突然出声呛他,把季笙吓了一大跳,像偷了糖果的小贼一般,慌里慌张地差一点就把off键给按了。

“你人现在在店里?”季成均见他没说话,隔了半会就自己把尴尬给填了,意外难得。

季笙总算回过神来:“没有……在家里……”

“大白天的你就是这样工作的?真当自己是大老板,躺着就等人来送钱?”

“不、不是……我感冒了……”

“你一个男人,感冒屁大点事,也好意思翘班。”季成均很是严肃,季笙都觉得要放在面对面时,肯定得被他指着鼻子一顿教训。

“嗯……您说的是,我下午就去店里。”

“算了,你还是躺着吧,上次回来见你瘦成竹竿似的,也难怪会生病。”季成均没好气道,“你家在哪?我来G城出差,给你送点东西过去,你奶奶自己晒的菜干,还有些肉。”

“啊?!”

“啊什么啊!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季成均吼完,果断就挂了电话。

季笙其实怕极了父亲,发完地址后抓着手机回味了好久,直到奶煲被滚烫的粥溢得尖叫连连,才勉强把感慨都生完,又给顾予泽发了信息。

季成均的动作很快,门铃响起时,季笙还是觉得没什么实感,就像一直吃不到蜂蜜的小熊忽然掉进蜜罐里。季成均不让他帮忙,抬着箱子就往厨房里搬,季笙就只好在他身后跟着。

“你住的这里挺好的。”季成均上下打量着精装修的房子,接过儿子递来的纸杯。“现在的房东也真是舍得。一个月多少?”

“呃……”季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父亲,这房子其实不是他租的那地,他现在一分钱也不用花,就住进了这里。

季成均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冷冷地瞅了季笙一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你都还顾忌?”

“不用钱,这是顾予泽的房子……”季笙只好小心翼翼地说,身子已经退开了半米远,预备着躲父亲的巴掌。

季成均前一秒还在感慨,那种莫名“自家白菜原来已经被猪拱了”的无力感;后一秒脸色却倏然变黑。什么叫是顾予泽的房子,不用钱,敢情是被人包了?!季成均火气顿时上了脑,瞪着季笙的目光恨不得把季笙烧出百八个洞来。他儿子要说是跟人家平等恋爱,那还凑合得去,但现在一分钱不花就有好地方住,这在他一个男人眼里看来,跟“和女人谈恋爱还要对方花钱”有什么不一样?!是个男人谁没点大男子情结,不知为什么现在的状况竟比当年得知儿子搞师生同性恋还难接受。

季笙搞不明白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但他们向来不会亲近,基本都是对方不说我方不回的状态,他也只能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柄。

季成均脸色再变,却也没法直接开口跟儿子说话,他们的相处模式,大概真的只能是这样僵硬了。眼见着父子间的气氛出奇的诡异,再看着客厅温馨的装修,他更是别扭得坐不下去了。他觉得头疼,站起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季笙便紧张地也跟着起身,打着颤地说话:“爸……您要……回去了吗?您要不再……坐一会儿,中午一起吃饭?”

“算了,主人都不在家,坐着奇怪。”季成均挥了挥手。“等会我还约了个老朋友,别送了。”

季笙站在玄关口,真是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望着父亲换好鞋子。季成均是自己开的门,一转身就看见季笙就那样站在玄关中间,手足无措。好像还是那天被别人闹上家指着骂时的委屈样子,不过是刹那就回到了七年前。

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他却连一句“过得好吗”都问不出口。他们这对父子做得也是太陌生了。季成均苦笑着,终是没忍心招手让季笙走近,塞了一张银行卡到他手里:“之前给你存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看着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有就买一套吧,不够再给你妈打电话。”

“爸,这个暂时……”

“收着。谁知道姓顾的什么时候又变卦?不能结婚就得有点别的保障。”季成均见儿子似乎有话要说,率先打断他:“不吃饭了,下午就回去。”

说罢,季成均把季笙推进屋里,将门给对方带上,就这样进了电梯。

等他出了电梯间,才调出那个从谢敏手里挖了许久才挖到电话,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

……

讲台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提示有信息进来了,顾予泽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本来打算置之不理,幸亏手多想将屏幕锁了,却一不小心按错了键,完整的短信内容便跃然而出。

“顾先生,你好,我是季笙的父亲季成均。考虑到顾先生的工作性质,不便直接致电问候。不知先生中午是否有空,赏脸吃顿饭呢?”

看完短信的瞬间,顾予泽脑子好像忽然死机似的,本来还说到一半的句子被卡在喉咙。他连忙扔下一大课室的学生,让他们看384页的材料,前后桌讨论一下,揣着手机赶紧溜出去回拨了个电话。

季成均的语气相当礼貌,听不出什么喜怒,但刻意提醒了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季笙。顾予泽对上岳父,自然是什么都好,听到说季成均会去提前占位,他还很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

然后下半节课基本都在一心二用的状态中度过的,大半个脑子飞速运算着,该提什么去见岳父大人。

等顾予泽从学校赶过去,季成均果然已经拿到位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季笙父亲,倒是令他颇为意外。往日季笙提及,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意外出柜时父亲的一顿鞭打,顾予泽就觉得,季笙的父亲大约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

如今一见,到底还是不一样。虽然是生意人,但举手投足似乎还能见几分涵养,不是普通的暴发户。季笙长相其实随了他的父亲,只是季成均要更疏离和沉静。顾予泽恭敬地和他打招呼,季成均就像对待客户一样对他客客气气,顾予泽不知怎么地,觉得他没为拐走儿子而怒极了打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听季笙说,顾先生在S大任教?”季成均问。

“叔叔,别叫我顾先生,叫小顾就行,不然我实在担不起。”顾予泽不好意思道,“我的确是在当讲师。”

季成均点了点头:“小顾,我想季笙可能也跟你提过,我们父子俩的关系不算太亲,他的事我基本都不想管了。只是他毕竟是我儿子,他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有些事情我想我还是需要了解和帮助他的。”

“这我明白,其实季笙也一直很记挂您,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您沟通。不过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季笙的。”

季成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老师特别容易满嘴跑火车,我不放心。”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谬论硬是给了顾予泽会心一击,把他击得哑口无言。

“季笙以前就蠢到给一个老师骗上歪路,既然这路他是走定了,我就不希望他又栽一次。”

“这个我听阿姨说过,原委我都了解了。”顾予泽收起笑容,正色道。“既然叔叔您也跟我说这事,那我也坦白跟您讲,名誉的事情我并不看重。可能是我所受的教育的缘故,我认为那是我的私生活,我会并且有能力去保护它,而且可以保证它不会被工作所影响。”

顾予泽说得严肃,季成均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慎重和诚恳,他仔细端详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蓦然暗自嘲笑自己,他也有想要把对方的心挖出来看过才算踏实的一天啊。

“算了,如果你们以后有矛盾了,还想过下去就忍一忍,或者回来跟长辈们讲;如果不想过了,那就好聚好散,你敢把他欺负狠了,我也敢来对付你。”

丑话都已说在前头,顾予泽能领会一个父亲无奈又心疼的情绪,这大约就是认了他们的关系。想起季笙总说他父亲性子别扭,但一个男人能为自己的儿子做到如此,尊重他的爱恨和不可为外人道的感情,这大约是一个传统的“父亲”,能为“儿子”作出的最大让步。

顾予泽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叔叔。”

29.

顾予泽尊重季成均的决定,到底是没有把那顿午饭告知季笙,还略作好奇地问起父亲都给他们送了什么。季笙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给他翻那些牛肉丸。

“……他非得说没空,下午就回去了,都没办法留他吃一顿饭。”季笙不安地抠着衣角,好像有些抱歉没能让双方见上一面。

顾予泽抽了张纸巾给他擦鼻涕,不动声色地说:“没事,等放假了,我陪你再回去。”

季笙尚有些担忧:“我爸都要被我气死了,这几年能不搭理我就不搭理我,眼不见为净。到时候别贸然回去,先跟我妹通个气,让她去走下关系。”

“你连爷爷都争取下来了,还怕你爸爸吗?”顾予泽忍俊不禁,“他早不打你了。”

“他是不打我了,谁知道他待不待见你呀……”季笙斜斜地瞪了他一眼。

“心疼我?”顾予泽看着季笙被搓得泛红的鼻子,忍不住想亲一口,却被季笙说你满嘴鼻涕恶不恶心为由拒绝了。“我有信心让他待见我。你爸其实心疼你得紧呢,只是他老人家对着你,好话都说不出口。”他差点想说,你爸那涵养,怎么会随便打人。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又回去了,他还得装没跟季成均接触过。

季笙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默默地说:“我知道的……”

“他拉不下脸过来,你还不能过去吗?”顾予泽给他拿来手机,“等会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到家了没有,顺便替我问个好呗,宝贝。”

他以前是没有勇气,去跟不亲近的父亲撒娇求原谅,想着挨过一年是一年,时间如不能拿来冲淡伤害,便是用来培养妥协。季笙摩挲着手里的手机,抬起头望了顾予泽一眼。顾予泽点了一下他的眉心,态度非常强硬:“必须打。”

季笙抿着唇,他在想如果父亲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怎么办,又或者父亲又训起他来怎么办。顾予泽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心底所想,虚环着他,低声说道:“不怕的,总有一个人要迈出去,说清楚了就好了。”

季笙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他这么年轻,该由他先往前走。

……

七月底,郑城斐得了三张度假村的券,两张自然是留给自己,另一张随手就甩给顾予泽。单是拿到一张单身票,顾予泽恨得牙痒,把郑城斐薅了一遍,最后从他手里又抠到了另一张。

“骗你的,我没缺心眼到要你补差价。”郑城斐难得在他面前笑,把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张也给他。“Double date,我家的说请务必将他儿子带上。”

顾予泽赠了他一个白眼:“废话,难道我一个人去给你们当电灯泡?”

他们订了当天下午七点的飞机,竟顺利没有晚点。度假村在半山腰,他们需要坐缆车上去。两个更年轻一点男人非常兴奋,虽然夜晚的山林宛如浓墨,但阮天宇还是趴在缆车的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顾予泽把季笙揽住,指着前方那越来越耀眼的灯光,似乎还泛着五彩的色。离得越近,隐约还能听到音乐声。“晚上有表演和酒会。”

“你以前也来过?”季笙仰起头问他。

对面坐着的郑城斐淡淡说道:“他从我这里蹭过不少便宜。”

“彼此彼此。”

……

他们两对的房间离着不远,阮天宇在楼梯底下叫着季笙,问他等会要不要出去玩,季笙还没来得及回答,郑城斐就已经凉凉地应了一句:“不去,早点休息。”听不清阮天宇嘟囔了什么,反正季笙已经笑得蹲到了地上。

顾予泽把行李放好,才发现门还敞开着,他只得走出去,抱住季笙的腰就把他提了起来,轻而易举得让季笙吓了一跳。“一身汗的,快点去洗澡。”

可季笙不想去洗澡,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把木窗撑开,清凉的山风迎面扑来,全然不像夏季的闷热。顾予泽看不下去,收拾了一下便走过来把窗关得严实,拖着季笙就往浴室里塞:“还不听话,是不是要我来帮你洗?”

他不过是想唬人,却没料到季笙攀住他的肩膀不让走:“好啊,那就一起洗了算了。”

对方的热情令他始料未及,但这意外所得大约没人想要放过,于是衣服就一件接一件地被扔进干区的洗衣篓里,小小的浴间很快就雾气缭绕,还时不时泄出一两声绵长的呻吟。

因为一个脱口而出的热情邀请,结果一晚上被翻来覆去了无数次,直到季笙实在憋不住哭了出来才堪堪罢休。

运动量太大导致第二天他完全爬不起床,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是自己的,连眼皮附近的肌肉都想罢工。顾予泽便由着他睡,睡到该吃午饭了才将他拍醒。

季笙懒劲上来,赖在被窝里不愿挪动,顾予泽只好任劳任怨地把他抱进洗手间,让他坐在洗手台上,挤牙膏拧毛巾这样的粗重活自然又是落在顾予泽的头上。

“醒一下,”顾予泽亲了一下打理干净的季笙,对方嘴里清新的牙膏味格外好闻,“吃了饭出去爬一会儿山再回来睡。”

“都怪你……”季笙真恨不得让他背着走算了,腰酸得简直像灌了几顿铅似的,“你早知道今天要爬山,昨晚怎么这么疯。”

“是、是、是。怪我。”顾予泽回头替他拿手机和钱包,季笙则慵懒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半阖着眼。顾予泽想去扶他的腰,碰巧楼梯底下有外人走过,便被季笙躲开。

顾予泽无奈地笑:“这里离G城十万八千里,你怕什么……”

季笙抿了一下唇,勾了勾嘴角:“我是腰酸,又不是腰断,扶不扶都一样啊。”他四下张望,躲在他背后牵了一下顾予泽的小指,“别生气。”

顾予泽哪里能生气,看他卖乖的模样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好生一顿揉。两人就慢悠悠地步入餐厅。

“季笙!这里!”郑城斐他们老早就到了,占了一个靠窗的卡座,阮天宇朝进来的两人挥舞着叉子,精神得很。

真不公平。季笙忽然想掩面了,怎么看都觉得郑城斐不像是个会放过阮天宇的主啊!他暗自揉了一下酸软的后腰,愤愤然地转身去拿盘子。

顾予泽一把抓住他:“干嘛呢?”

“自助餐,去拿点吃的再过去。”季笙指了一下那些摊在外面的菜肴。

“我陪你。”

“我自己去啦,看到阮天宇活蹦乱跳的样子,再看看你,我特不爽。”季笙白了对方一眼,顾予泽怎么会不明白,只得讪讪地笑,揉了一把季笙的发顶,转身去拿杯子接喝的。

“哎,我家季儿子被人搭讪啦,顾大叔不快点去看看!”顾予泽端着饮料走过来,阮天宇就迫不及待地指着他身后,笑嘻嘻地朝他喊。

顾予泽连忙回头,季笙正在等厨师煎排,却因为腰酸站得歪歪扭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大概也是在等排,正侧过脸跟季笙说话。季笙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身体却毫不欺瞒地往外靠。

看着男人还想贴上去,顾予泽有些恼火,放下杯子刚想上去,季笙已经接过厨师递来的碟子,干脆地转身走人。季笙走得很快,三步并两步就蹭到卡座边,推着顾予泽往里坐,自动自觉地交待:“刚遇到个神经病,认都不认识就撩人聊天。”

“谁?”

他往后望,顾予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个男人还在取餐区晃悠,眼睛却盯着这边看。顾予泽觉得他目光轻佻,刚想发作,却被季笙按了回去,捏着下巴逗着:“张嘴,啊——”然后一小块切好的牛排就被送到嘴里,还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一脸餍足的得意相,把剩下三个人全惊得呆在原地。

季笙把已经僵硬的顾予泽勾到怀里,还不忘回头冲那人挑衅地冷笑,成功把人给吓得赶紧端盘子撤退。

“真是的,我长得很像那些勾勾手就能上的小零吗?”季笙等人都跑了,才缓缓松开手,优哉游哉地继续切他的牛排。

……

听闻山顶有一间茶座,郑城斐他们吃过午饭,休息够了便想着慢慢上山。度假村里头的山路都已经修葺良好,似乎连台阶的高度和宽度都有考究,季笙虽然累,但也走得轻松。午后的阳光再烈,也被层层叠叠的树荫遮挡去了大半,偶尔还有一丝凉风在林间游走,的确很适合避暑。

阮天宇叽叽喳喳的,知道顾予泽是学植物出身,一直到处乱指问东问西,顾予泽就给他照本宣科地把课本上的内容背出来,一点都不有趣,很快阮天宇就不问他了。

山道一侧是斜坡,一侧是爬满苔藓的石壁,半路上还出现一个不怎么深的凹洞。大约是为了吸引客人,旁边立了一块石碑,记着石洞的名字和故事。季笙看得很认真,回头还问了顾予泽一句:“徐霞客真的在这个石台上煮过饭?”

“多半是假的,你不记得我给买花小姑娘讲的龙骑士的故事了?”顾予泽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失笑道。

“别乱动!再动扔你下去了!”那边郑城斐吼道。“有什么好摸的,一手泥……够得着不?”

阮天宇想要摸石洞顶上被镶嵌进去的巨大卵石,旁边的招牌里还写着“天赐”的字眼。他被郑城斐背起来,勉强才碰到湿漉漉的卵石壁。“替你攒些好运呀,哎我碰到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别动,等会真的摔了!”郑城斐把他往上托,让他环住自己的脖子,“轻得要命,直接背你上去算了。”

有专用坐骑自然是高兴,阮天宇赶紧搂住郑城斐,嘴咧得快到耳朵边上了,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就知道你最好了。”

不知前面两个在耳语些什么,阮天宇忽然回头喊了一声:“儿砸,爸爸先行一步,在上面喝茶等你!”然后拍了拍郑城斐的背,“小郑子,起驾~”

郑城斐“啧”了一声,却像脚底生风似的,身体力行听话地背着人大步往前走。

季笙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兴奋得像小学生春游的阮天宇,还有一脸冷淡却疼他疼得要了命的郑城斐,忽然有些感慨地笑了。顾予泽问他笑什么,他侧过脸说:“就觉得好笑,郑城斐也太听他话了。”

“也想我背你了?”

季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才没有阮天宇那么幼稚呢。我只是在想,几个月前,我和他都还以为,这辈子真就得跟对方凑合着合租一辈子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就好像一眨眼,预定的轨迹都变了,好得让人措手不及。

顾予泽看向他:“我也想和你合租一辈子。”他没等季笙说好,就又开了口:“所以想问一下你,明年春节愿不愿意和我回一趟加州,去见一下我父母?”

话题发展得太快,季笙不由得愣了一下。顾予泽保持缄默,耐心地等他答复,但他嘴角已经悄悄地翘起,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

“加州啊,好远唉。如果我过去了被卖了怎么办?”

“那我就再把你买回来,你想附赠什么都行。”

“能附赠什么?能附赠一个花房吗?然后我就不去工作,每天就给你种种实验材料好了。”

“我也可以给你当实验材料的,项目就叫‘如何在不堆积乳酸的前提下解锁一百种姿势’。等实验结果出来,你就不会再被误认为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小零了。”

“哼,尽逞口舌之快!”季笙被他说得又想笑又恨得牙痒痒,干咳了几声假装着板起脸把手递出去:“既然知道是你的锅,小顾子,那你还不来扶本宫一把?”

顾予泽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落下温暖的吻:“好的,我的小王子。”季笙灿烂地笑起来,牵着他的手连蹦带跳地往上走。

哪个人不曾错爱过别人,哪个人不曾有伤痕。但那些都不足以成为阻挡他们前进的借口,因为只有往前,才会遇到一直等在路口的、对的那个人。季笙亦然,顾予泽亦然,阮天宇亦然,郑城斐亦然。

你亦然,我亦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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