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先生中年时曾经和父亲一起为德高望重的伟人和几位开国元勋看过病,效果颇好,以此奠定了祁家在京都中医界泰山北斗的地位,但祁老先生觉得那只是恰逢其会,换做其他有真才实学的中医,一定也会有同样的结果。
不管祁老先生自己怎么想,他的医术在京都的上层圈子得到追捧已成事实,所以多年来,他有相当一部分病人都是权贵人物。
祁家一直都是家传医学,不入公门,解放后,他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保持着这个传统,后来世道巨变,最动荡的那几年,他们家虽然因为有伟人和功勋元老这些挡箭牌没有遭遇无妄之灾,私家医馆却是开不下去了,无奈之下,祁老先生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进了国家的医院,在此期间,祁家的子孙们很多放弃了对岐黄之术的学习,现在祁家继续从医的,只有祁老先生的长子祁仁成、次子岳文成和长孙祁佑,还有一个就是岳文成的幼子岳祁。
不过,那些年,祁老先生虽不能开诊所行医,每天到家里求医问药的病人却一点不比开诊所少,他还不时要到权贵家庭出诊,其忙碌操劳,比一般人只多不少。
世道重新稳定,国家允许私人行医后,祁仁成在祁老先生的要求下,申请了开办诊所,但当时祁仁成和岳文成、祁佑全在公立医院上班,并且因为是单位的金字招牌,辞职时单位都给出各种优厚条件,多方挽留,祁家人也不是薄情寡义之辈,旧友盛情,却之不恭,所以诊所开业的前几年,基本上是祁清源老先生在一力支撑,他名声在外,每天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诊所忙碌的程度可以想象,老先生那几年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直到八年前,祁仁成真正退休。
祁仁成接过诊所后,已经八十五岁的祁老先生决定退隐,一是他从十多岁开始跟随祖父坐诊行医,几十年来不曾清闲过一天,着实累了;二是他觉得几个孩子已经完全继承了祁家家学,足以取代他撑起祁家的门户,他可以安心养老了。
可事实是,这只是祁老先生美好的愿望。
几千年来,中医的延续基本上都是靠家族内部的传承,这种教育方式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就是很注重家族已有知识的精确传授与承接,却很少会?c-h-a??外部的新知识,如果负有传授与承接义务的人再没有创新精神,只知道一味地接受,那么这个家族的知识肯定会和其他具有实体的物质一样,在一代代传授与承接的过程中不断地产生损耗,这样的结果就是前辈永远比后代拥有更多的知识,再加上中医确实是一个需要经验积淀的职业,国人就根深蒂固地形成了“中医越老就越好”的心理,所以祁老先生希望的闭门谢客安享晚年的想法一直没办法实现。
从八年前开始,他确实没再去诊所坐诊,可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家里来的人比一个普通诊所的门诊量还大,老先生每天依然片刻不得安闲,八十八岁那年,国医圣手的老先生一度累得差点一病不起。
那一次,祁家人终于决定放下面子狠下心,坚决不再让祁老先生坐诊了。
话虽这样说,可有一部分人,是祁家拒绝不了的。
无关人格与信念,无关品德与气节,那只是生存的需求与无奈,祁家医术再高明,名声再响亮,他们也还是普通的百姓人家,人类社会的各种规则他们一样也逃不开。
所以祁家人最后让出的一步是:祁老先生每天只上午看病,下午休息,每天看病的人数不超过十个人,超过了这个数,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他们也不会妥协。
柳侠到祁家求医时,祁老先生已经有了十个病人,而且这十个病人都慢性疾病,短期内不可能空出位置,所以那些天无论柳侠怎么请求,拿出了程门立雪的精神,也没能?c-h-a??祁家的大门。
和岳祁告别后,柳侠没打的,从老杨树胡同到他们住的地方打的要二十二块钱,公交只需要三块,今天只有猫儿没和他在一起,他决定坐公交车回去。
——
柳侠挤上公交的时候,猫儿正好?c-h-a??了小卧室的门。
柳茂站在门内,紧张得手足无措:“你,你有事儿?你,你不是不美了吧?”
猫儿摇摇头:“没,我,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柳茂回身,把小床上的被子往靠墙的地方推,手忙脚乱地却把枕头给卷了起来,露出下面几沓子粉红色的东西,他赶快用身体挡住,把被子全部拉过去,把枕头整个盖了起来,然后转身指着床:“你,你来坐床上,我听您三叔说了,你这病,总会觉得没劲,容易累。”
猫儿往里边走了一步,把门关上,却没往床上坐:“我将睡起来,这会儿没事儿,那个……我,我想跟你说点事。”
柳茂连连点头:“你说吧,你说啥我都答应。”
猫儿用力呼吸,过了大概一分钟才说:“我想跟你说,要是,我是说要是,如果,大夫说,我哩病是白血病里最好哩一种情况,我这种类型,可多都治好了。
所以,我说哩是,如果,如果我没治好,死了……”
“你不会,你不会孩儿……”柳茂的眼泪瞬间喷薄而出:“猫儿,你不能说不吉利哩话……你肯定会好……”他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猫儿看着柳茂伤心欲绝的眼神,楞了一会儿,等柳茂稍微平静一点,才接着说:“我肯定会好好治疗,争取活下去,我将说哩意思是,如果……”
“没有那个如果,你不会。”柳茂的眼泪再次充满了眼眶。
猫儿还是安静地等待柳茂平静下来,才不急不恼地说:“你坐那儿,听我说完,中不中?”
柳茂看着猫儿的脸,慢慢坐在床边:“我不再瞎说,打断你了孩儿,你说吧。”
猫儿说:“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我治不好,没了,你,别埋怨俺小叔。”猫儿的眼睛变红,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俺小叔是真哩对我可好可好,我觉得,就是俺妈活着,您俩加起来,对我最多也就是这么好。
我啥都不怕,就是怕离开俺小叔,现在最怕哩还有,我要是死了,你会埋怨俺小叔……”
柳茂泣不成声:“不会猫儿,不会,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埋怨您小叔,这一辈子,我最该感激哩人就是您小叔,还有您大爷爷您奶奶,我咋会埋怨他咧孩儿?”
猫儿说:“可多人都是这样,不干活哩人没错,干活儿哩到最后落埋怨,谁都能找出他一堆错。”他忽然看到了柳茂痛不欲生的愧疚眼神,楞了一下:“我,我不那个意思,我不是埋怨你小时候没养我哩事儿,我,我只是怕万一我死了,你会跟电视上演哩那些人样,去不依俺小叔,讹俺小叔。”
柳茂只是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猫儿愣愣地看了柳茂一会儿,轻轻问他:“你,你那时候,是不是可想可想俺妈?想到想跟着她一起死?想死了就能去找她?”
柳茂满面泪水:“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就觉得心跟被掏空了一样,比死还难受。”
猫儿垂下眼帘,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一想到要是我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俺小叔了,也是这样,比死还难受;要是我真死了,有人埋怨俺小叔,讹他,欺负他,我会比这还难受……,所以,你得跟我保证,不管我以后出啥事,你都不能埋怨俺小叔一句。”
柳茂点头:“我跟你发誓孩儿,这一辈子,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埋怨您小叔一句。”
……
柳侠走到二楼转向台,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煮补血粥时特有的味道。
他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扑出来挂在他的脖子上:“小叔,你咋出去这么长时间呢?我想死你了。”
柳侠用下巴蹭蹭猫儿的头发,拖着他进屋:“小叔今儿侦查了一下路线,等春天来了天暖和了,咱骑着自行车去老杨树胡同,你想象一下,咱一路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吹着和煦的小风,看着路边美丽的花朵,唱着最流行的歌儿……”
第239章 柳茂的打算
晚上,怀琛和冬燕带着胖虫儿过来了,胖虫儿和小莘、小萱玩得特别好,该离开的时候,胖虫儿拿出了当代“小皇帝”特有的闹人绝技,一手拉着小莘一手拽着小萱,跺着脚哭,把自己哭得差点吐,死活不肯走。
柳川和柳茂虽然觉得这样看着胖虫儿闹却不加挽留有点过意不去,可想想猫儿的情况,他们还是努力哄胖虫儿,让他明天再来玩。
最后还是猫儿过来把胖虫儿拉到身边,对怀琛和冬燕说:“我知道胖虫儿可乖,没事,让他在这儿玩吧,我喜欢家里热闹。”
胖虫儿立马抱紧了猫儿的腿,仰着脸傲视爸爸妈妈,一副有了依仗理直气壮的样子。
怀琛无奈,和胖虫儿约法三章,不准在柳岸哥哥睡觉的时候闹腾,不准和小萱抢玩具,饭要自己吃不准让别人喂,违反任何一条,立马带走。
胖虫儿非常男子汉的表示:“我在幼儿园发过好多小红花,我最听话了,不闹人,玩具都给弟弟玩,自己吃饭,不掉一粒米。”
所以元旦三天的假期,柳侠和猫儿临时的小家里热闹非凡。
胖虫儿很守信用,猫儿睡觉的时候他说话统统用气声,走路学着小猫咪,但只要猫儿一起床,他马上就变身小土匪,满屋子乱窜,大喊大叫,好像要把这一年来在自己家里每天小心翼翼不敢表现出的活泼天性全部都发泄出来。
猫儿这次在曾家住的那几天也很憋气,所以他十分体谅胖包容虫儿,对他一句教训的话都不肯说,睡过觉精神跟得上的时候还会陪着他和小莘小萱一起玩,柳侠柳川他们看猫儿这样,也就不约束胖虫儿,由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