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阮玉贞抿着唇,伸手拿过那雪白的毛巾,将它一点点浸入水中,然后道:“大少这么劝我,无非是因为吃过亏,所以不想我吃这个亏,是吗?”
荣怀文原本以为阮玉贞只是一腔痴情,现在听到他这么说,语气倒是冷静无比,心中更是讶异起来。
而阮玉贞见到荣怀文不说话,倒是自己低着头,将那毛巾沾s-hi了水,然后拧起来,递给荣怀文,道:“那大少,我再问你,即便是你知道你那位女朋友是骗你的,你跟她分开也不曾有过丝毫惋惜么?”
荣怀文愣住了。
而阮玉贞早就知道荣怀文会是这样的反应,便默默摇了摇头,拉过荣怀文的手,替他一点点擦拭伤口边缘的皮肤,然后低着头,淡淡道:“我猜,大少是放不下的。”
荣怀文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这会,阮玉贞叹了一口气,又道:“那大少请想一想,二少的为人不说比那位小姐好上千倍百倍,也算是好上很多吧?即便如此,二少也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轻轻松松的一句放下,你让我如何放下?”
说到这,阮玉贞咬了咬嘴唇,忽然低声道:“其实我心里总觉得,军长对二少并不算太好,他也是个粗人,二少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他——”
阮玉贞这还是第一次背着人说别人的坏话,他其实有满腔的抱怨,然而话只说到一半,他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阮玉贞低声道:“大少也莫把我看得太好了,我也是个小肚j-i肠的戏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会怨,也会背地里编排人。”
荣怀文听到阮玉贞这番话,知晓他是发自肺腑,但他听了,反而自己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在商场混迹这么多年,外表上看起来温和坦然,其实x_ing子里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容景桓这个人他明知道危险却还是贪着利益去结交,黄小姐也是……
荣怀文自己都不能承认自己毫无私心,其实很多时候,他的私心倒是比任何人都要大。
所以这话,荣怀文忽然一把攥住了阮玉贞的手臂,然后低声道:“大家都是凡人,哪有不自私呢?你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也不必抱怨自己。”
阮玉贞陡然被荣怀文攥住手臂,吓了一跳,等他听清荣怀文的话,心里倒是生出几分莫名的感激来。
他是个戏子,从来没人瞧得起他,他的温柔,驯服,玲珑婉转,也都是不得已为之。
或者说,他自己觉得那都是下贱人的本x_ing。
阮玉贞心中也想能够活得恣意一点,快活一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不高兴,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奉承别人,高兴的时候也不用顾忌别的。
他也是想做个少爷啊……
可阮玉贞自己明白,这么多年来的训练,奴x_ing早就磨平了他原本的个x_ing,好多时候他明明知道忍让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可他还是免不住忍让。
而他这辈子唯一发的一次脾气,大概就是跟荣怀谨了。
滴答。
竟是一滴眼泪从阮玉贞脸上淌下来,掉进了水盆中。
荣怀文原本见到阮玉贞发愣,便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意思,随后他见到阮玉贞竟是哭了出来,顿时乱了方寸。
☆、相处
荣怀文从来没有遇到过男子在他面前哭泣的事,他向来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并觉得随便哭泣的男人都懦弱,是孬种。
然而今天看到阮玉贞这般情状,他只觉得揪心和难受,想要安慰阮玉贞,却也不知道从何安慰。
但也用不着他安慰,阮玉贞自己默默掉了两滴眼泪,便回过神来,只见他稍稍别过头,擦了擦眼泪,然后起身退后一步道:“让大少见笑了,我先出去吹吹风,稍后再进来。”
说完,阮玉贞转身就走。
荣怀文见到阮玉贞就这么离开,有心想叫住他,但又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立场,好生纠结了片刻,他默默垂了头,心中异常沮丧。
阮玉贞抹着眼泪出了门,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是没用,动不动就掉眼泪,但他心里实在是憋屈极了。
冷风吹到人脸上,带了几分刀子一般的凉意,阮玉贞遥遥望着客房那边亮着的一盏灯,心里十分不自在。
或许二少这会正跟辜明廷一起躺在床上,悄悄地说着什么体己话,而他呢……
明明知道这是在钻牛角尖,但阮玉贞偏偏就真的钻了进去。
这边荣怀文自己在屋子里怔了半晌,咬咬牙,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倒也不是不能走动,只是走动起来的时候腰腿都会疼,但想着方才阮玉贞伤心的模样,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强忍着疼痛,荣怀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到阮玉贞站在那,神情莫测地盯着对面的客房,荣怀文稍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荣怀文走上前去,低声道:“外面风大——”
嘶——
阮玉贞没料到荣怀文这个时候会出来,他本来正在想事,这会倒是吓了一跳。
阮玉贞吓了一跳,荣怀文也有些莫名其妙,二人面面相觑一会,阮玉贞抬手随意地抹了抹眼睛,然后嘟囔道:“大少这是出来作什么?”
荣怀文的本意自然是出来看看阮玉贞的情况,但阮玉贞这么一开口,他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沉默了片刻,荣怀文目光一动,道:“你这有厨房么?”
阮玉贞啊了一声,问:“大少这是饿了?可这会厨房里没什么新鲜吃的。”
荣怀文笑了笑,“有厨房就成。”
阮玉贞也不知道荣怀文想要做什么,想了想,便引着他过去了。
既然有厨房,白米总是现成的,荣怀文是想做点东西,来分散阮玉贞的注意力,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那些男学生泡女孩子就这样,带着女孩子做巧克力,做甜点,等不注意的时候就摸摸小手……
不过这会,荣怀文倒也没有存了其他的心思。
米是现成的,荣怀文见了,便用瓢舀了一瓢起来,然后放进木盆里。
阮玉贞在一旁见了,不由得道:“大少要是饿了,厨房还有点面和牛r_ou_酱,下点清汤面将就蘸酱吃也就罢了……蒸米饭的话,可是没有菜的。”
荣怀文笑了笑,“大半夜横竖无事,我也睡不着,想着不如做点米酒,明天当早点吃。”
阮玉贞闻言倒是惊了一惊,他没料到荣怀文会有这样的好兴致。
其实荣怀文会做的也就是这个,偶尔一次他半夜睡不着,走到厨房找东西,看到有大妈把米饭放起来装进钵子里便皱眉说隔夜的米饭不能吃。
后来大妈解释了荣怀文才知道那原来是用来做米酒的,稍稍一留意,他也就把做法学会了。
“有酒曲吗?”荣怀文一边淘米一边道。
阮玉贞看着荣怀文的模样,在心里猜测荣怀文是不是受了情伤需要做点事来排解,便也就顺着他,应了一声,从碗橱里寻了一包酒曲出来。
白米淘好,还要蒸,阮玉贞做家务事比荣怀文利落很多,见到荣怀文有时候笨手笨脚地就忍不住c-h-a手去帮忙,一来二去,他倒是也把方才的事情忘了。
灶里的火升起来,阮玉贞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灶膛边,红彤彤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异常柔和。
荣怀文见了,心里动了一动,倒是也依样去寻了一个小板凳来,坐到了阮玉贞身旁。
阮玉贞手里拿了个柴火把子,正用麻绳一点点捆起来,见到荣怀文坐过来,便让了一让,低声道:“灶里挤,大少小心身上沾了灰。”
荣怀文见到阮玉贞总算是愿意开口说话,便笑了一笑,但随后他神情也有些落寞了,垂了眼,有些黯然地道:“以后也别叫我大少了,我现在算哪门子的大少。”
阮玉贞听到荣怀文这句话,并没有觉得伤感或是如何,只是愣了愣,然后笑道:“大少都这样,那我们这种没当过大少的人岂不是都该伤心欲绝了?”
阮玉贞这话传到荣怀文耳朵里,竟是让荣怀文震了一震,他确实是有满腹牢s_ao,但当着荣怀谨的面不好表示出来,毕竟他是兄长,若是他都开始抱怨,荣怀谨又会怎么想?
现在同阮玉贞坐在一处,荣怀文只觉得心情松快了许多,也没有什么别的压力才那样抱怨出来,现在阮玉贞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是啊,即便他现在像是家破人亡,也着实是比那些没钱人家的人要好上太多了。
不过是落差而已。
阮玉贞看着荣怀文变化的神情,低声笑了笑,又道:“大少是过惯了好日子,所以现在不习惯了,不过人也总是得习惯的。大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听说也很能吃苦,想必是没有那么娇气,过段时间大概就没什么了。”
荣怀文听到阮玉贞对他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倒是有些惭愧,他其实心里确实产生过逃避的念头,否则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黄小姐骗了……
就在荣怀文心潮起伏之际,阮玉贞忽然低低‘哎呀’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揭锅盖。
饭蒸熟了。
木头做的锅盖,虽然有些烫,但不至于烫伤人,阮玉贞揭起锅盖便十分迅速地丢下了,然后甩了甩手。
锅里是雾气弥漫,阮玉贞抬手挥了两下,嗅到一股新鲜米饭的味道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还好还好,饭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