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垂下眼眸,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好像能灼伤他的眼,他无话可说。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房间里一片死寂。
但是,这一阵死寂过去,他搭在大腿的手背突然被一片冰凉覆住了。
那是,东晓枯瘦苍白的手。
他抬起头。
东晓微红的双眼晕出泪光,“可我也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最真挚的朋友,我知道,我失踪后,你是怎样替我奔走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没放弃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转瞬,那泪水从东晓眼眶滑落,“理智上说,我都明白,我的遭遇不该怪你,段墨初那个畜生才应该负全责,你只是另外一个受害者,你只不过比我幸运一些而已,那是你应该有的生活。能自由地在阳光下行走,是任何一个没犯罪的人都应该拥有的生活。”
白砚伸手,指腹触到东晓的脸颊,轻轻地拭去泪痕。
东晓握住了他的手,“所以,你给我点时间。从小到大,你跟宋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人,给我点时间,我总能走出去的,等我好了,我还想跟你做朋友。”
白砚张了张嘴,叫出那个东晓归来后、他一直不敢出口的称呼,“学长……”
东晓拍拍他的手背:“我好受多了,看来,这些话我早该对你说了。今天谢谢你,就算我再自私一次。”
他们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东晓情绪大崩溃之后,叫来白砚,一通发泄,毫无保留地坦陈自己,为的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离开的路上,白砚对裴挚说:“他从来没有变过,以前像是个小太阳,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裴挚说:“所以说人以群分,他不够好,你当初也不会跟他要好。”
是的,谁心里没有y-in暗扭曲处?可是,只要敢于正视和调整自己,这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裴挚问:“那你心里好过点没?”
白砚说:“虽然不应该,但实话实说,有吧。”
裴挚把白砚搂得严严实实,“没什么不应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看,到头来,东晓还是跟你噼里啪啦一通才把那口气撒出来。他会好起来的,我敢打赌,一定能。”
白砚点头,“对,他会好起来的。”
东晓有足够坚强的求生意识和足够温暖的心,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一定能驱散y-in霾,再次走在那条铺满阳光的路上。
他肯定。
这天,东晓就算是把态度摆明了:他仍然珍惜白砚这个朋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
所以,接下去的两个多月,白砚没再跟东晓联系,只是从裴挚和宋憬闻的电话中探知关于东晓的消息:东晓已经接受心理干预,一个月后,能自己出门在周围散散步了,东晓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五月,初夏来临。
白砚接到了东晓的电话。
这是东晓获救之后主动打给他的第一个电话,白砚非常高兴,略微控制情绪,才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激烈。
东晓问:“据说你的片子快杀青了,怎么样,最近挺忙?”
白砚说:“还行,我不演,没那么费力。”
东晓又说:“下半年,我要回去上学,不过,不打算接着学表演了,我想学导演。”
白砚一怔,“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东晓笑着回答:“应该说,我现在这个主意才是深思熟虑过的,刚回来那会儿,脑子没打Cao稿,只是在一个劲儿的逞强。”
几个月前的事,现在再提有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白砚一直想为东晓做点什么,以前不好开口,现在却不同了,他问:“你要到我们剧组来看看吗?毕竟,闭门造车纸上谈兵都不如现场实践。”
几秒钟沉默,东晓说:“唔,过段时间再说吧,放心,我需要你帮忙一定会开口。现在……宋先生觉得我不适合自己去外地。”
宋先生啊?
白砚想问点什么,但没好意思说。
毕竟,他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呐。
第59章 我的白月光
《A座501》第一季杀青这天,白砚发了条微博:第一次做幕后,请行内各位前辈和观众们多指教。
背景图片是杀青大合照,主演们人人都有一张年轻朝气的脸,都不算大咖,但笑容的感染力足够。
片子的官方微博放了个片段,白砚也跟着转发了一次,这条微博下评论大都是好的。
有人说:看这个灯光效果和服化道的考究程度,我就想追全片,求问什么时候播出。
即使后期组正在快马加鞭的赶进度,从杀青到播出怎么也需要几个月,他们这次打定主意把东西做好,就连普通观众看不出的瑕疵也不打算放过,不盲目追求资金回笼的速度。
这天正逢文星国际股东大会,所以裴挚没陪他哥去片场。杀青之后,聚会一定是有的,想到白砚那开玩笑似的酒量,一散会,裴挚就马不停蹄地往片场赶,郝邬跟他同行。
路上,裴挚接了个电话。
白砚问:“你还在市区?”
裴挚望一眼熙熙攘攘的车流:“路上有点儿堵,我得一个钟头之后才能到。”
白砚说:“正巧,你帮我买几条烟过来,回头给你报销。他们都给忘了。”
这是各个剧组特别具有江湖味的习气,片子拍完,场工们酬劳照付,再一人散几包烟,图的是大伙同乐的热闹气。片场那片荒得连家像样的杂货铺都没有,裴挚痛快应了,“行。”
手机开着免提,郝邬听了全程,顿时笑了,“白砚居然cao心上这种事了?”
裴挚眼睛朝窗外张望,急着找地儿停车买东西,“这次跟以前能一样吗?这次是他们自己组的班子。”
主干道上路况太不乐观,裴挚最后把车开进了一条小街。买烟倒不需要耽搁多长时间,他拎着袋子从店铺出去,刚巧看见车尾侧边有一老太太。
老太太正往人行道慢慢蹭,本来各走一边就没事了,可裴挚眼光刚转开一秒,刺耳的刮擦声从车尾传来。
这车可是他跟他哥的定情纪念以及移动行宫啊,裴挚心里一个咯噔,几步跨过去。
老太太应该踩空滑了一跤,裴挚一瞧,他车尾后窗旁边漆被划掉了一大道。
等老太太站稳,裴挚说:“您小心点儿,有事没?”
再认真打量老太太一会儿,确认车就是被老太太背着的篾篓给划的,那篾篓口沿缠着一圈锈铁丝。
老太太浑浊眼光往车上一扫,佝偻着腰对他道歉,“对不住,弄坏了你的车,我赔你钱。”
这老太太,听口音看打扮活像从山里出来的,背背篓,穿布鞋,身上蓝布衣服都洗得褪了色。
裴挚说:“得,您也不是故意,就这样吧。”
赔什么赔啊?他修次车的钱够人家过好一阵日子。
裴挚转身就走,可他胳膊突然被攥住了。
他一回头,老人沟壑深刻的面容现出几分执拗神色,“那可不行,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能不赔咧?娃儿啊,你这车拿去修要多少钱?”
裴挚挣了下手臂,那老太太把他抓得还特别紧。
有些人啊,日子过得就那样,x_ing子还特别拧,你不让她赔就像折了她的骨似的。于是,裴少估了个乡下老太太能相信又有拿得出的数,“三十,我找亲戚修。”
郝邬下车看情况,正好走到他旁边,要笑不笑看了他一眼,三十块翻这辆车的漆,闹着玩呢?
老太太果然不识车,估计把裴少爷的座驾当成了普通吉普,点点头,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个手绢裹成的小包,外三层里三层地揭开,从里头数出三张毛票,数了又数,而后,才递到裴挚面前,“给……真是对不住你了。”
裴挚怔了一会儿才接过来,大大咧咧地说,“行吧,这事儿就了了。”
老人家收拾东西的动作也相当缓慢,手绢里裹着的钱也就那么多,看起来小心得不得了。
裴挚个子高,眼睛朝老人那篾篓里一扫,正巧瞧见一病历本,就是这附近一家脑科医院的。下头还掩着几个蔫不拉几的苹果。
“您进城干嘛来的?”
“给我家老头子看病。”
裴挚从兜里掏出钱包,手垂着身侧从里头扯出一叠红票,趁老人不注意,给她扔进了背篓里,晃荡晃荡着就转身走了。
郝邬紧跟在他身侧,小声问:“这样妥吗?我看这老太太真是从山里出来的,你给她塞这么多钱,安全吗?”
裴挚瞧郝邬一会儿,“所以你还在这儿干嘛呢?”
郝邬一愣。
裴挚赶着去给剧组送东西,郝邬又没事儿,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刚好,完美!
裴挚赶到摄影棚时,剧组人还没散完,场工们已经开始收拾布景,白砚瞧见他来,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他,“瞧你这一头的汗。”接着,又给他拿了瓶水。
另一头,副导已经拿烟派上了,一大群男女呼呼喝喝。
裴挚笑着说:“这收工跟开工时候一样红火。”
白砚唇角也扬起一个不小的弧度,“戏拍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