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飞扬着爆炸产生的碎屑,明黄色的背景里,凯德手里抱着一个孩子,缓缓向他们走来。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看,艾瑞克猜凯德在爆炸的瞬间抱着孩子侧滚了出去,所以顺势缓解了很大一部分伤害。
起初对方只是一道强光下黑色的轮廓,然后一步一步的,他看清了对方身上被火星烧出一堆小洞的衣服,脖子和脸上被烫伤的痕迹,以及乱糟糟的、夹满了烟尘的头发。
凯德刚上前把昏迷中的孩子递给了一旁的EMT,就被艾瑞克愤怒的拉去了一边。
“你逞什么英雄?你是不是傻的?”艾瑞克一把抓住凯德的领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如果我是骗你的呢?要是她说的只是‘太疼了我要忍不住了’、‘我需要帮助’等等随便什么话,我胡诌一句车里有孩子你也就这样冲过去了?这样我要害死你是有多容易?!”
“放松,冷静,”凯德有些不解地抓住了对方因为言辞激烈而上下乱挥的手臂,他能理解艾瑞克很担心自己,但他却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这套逻辑,“你在说什么啊,艾瑞克?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是说——”艾瑞克停顿了一下,“万一是别人呢?”
“要是我不信任的人,我当然会想想啊。”凯德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艾瑞克。
“……”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凯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艾瑞克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大衣,心想里面这身衣服怕是以后不能穿了。“全须全尾的,嗯?”凯德本想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结果因为皱到了脸上烫红的皮肤而疼的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安慰似的摸了摸艾瑞克的头。
然后他决定转移话题,随口开了个玩笑:“说起来,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还懂俄语,你真的不是国安派来的卧底?”
“我大学的时候学过,不可以吗!”艾瑞克有些恼火地给自己辩解。
“可以可以。”
这个时候一旁的EMT过来拍了拍凯德的肩,说是那个产妇十分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如果新生儿是男孩,就用他的名字以表达感谢。凯德闻言连忙摇头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上艾瑞克一溜烟儿就跑了。
一路上凯德心情倒是明朗了不少,竟然还哼起了小曲:“还要散步吗?”
艾瑞克硬邦邦地说道:“不。回家。”
“你还在赌个啥气啊?”凯德长叹一声,右手勾在了艾瑞克肩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喏,我知道再过去点儿有一家很好吃的意大利手工冰淇淋,去不去?”
“不去。”艾瑞克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说道,“我怕再走几步又撞上一起枪|击案,你就脑子一热地又冲了上去。我可知道你今天没带枪。”
凯德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身在艾瑞克面前站定,两个人的胸口似乎只隔了三个拳头的距离。
“哟,原来这么关心我。”他好气又好笑地微微扬起嘴角,“真是受宠若惊。”
艾瑞克挑起右边的眉毛,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FUCK YOU”,顺带赏了对方一根中指。
“你要是有胆儿就来啊。”凯德毫不示弱地回嘴,微微低头直接对上了湛蓝色的眼睛,艾瑞克比他稍微矮了半个头。
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说几句话都能看到空气中白烟袅袅。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恰好是一个不大的广场,水泥石板铺就的路面中间依次种着十来颗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从底到顶盘旋着一圈圈霓虹灯珠。暖黄色的小灯珠是一直亮着的,白色的小灯珠有节奏地随机亮着,每次亮起的灯珠上下错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片片飘下来的雪花。
说实话,凯德觉得这个气氛似乎有点过于暧昧了,但是意外的,他似乎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最后是艾瑞克转移了话题打破沉默。
“说起来,让孩子叫凯德?啧啧,”他随口编了一个名字,煞有介事地念了起来,“凯德·瓦里西耶维奇·伊万诺夫……”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似的。
“……”
“叫这个名字是和儿子多大仇啊。”说着艾瑞克微笑着帮凯德掸去了他头上的烟灰。
☆、35
平安夜那天加班结束,回家的路上,艾瑞克忽然注意到凯德并没有在平时转弯的地方转弯,而是向纽约城郊犯罪率极高的贫民区开去。“你这是还有案子要办?”他忍不住问道。
凯德摇了摇头,艾瑞克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毕竟已经很晚了,而他们俩都还没有吃饭。
这个街区的圣诞节气氛明显比外面淡了很多,除了街道两旁偶尔挂起的几条霓虹灯,几乎再没有其他装饰。昏黄的灯光下,碎玻璃和破旧的家具随地可见,路边偶尔晃荡着几个流浪汉打扮的黑人,他们站姿笔直而僵硬,神情y-in郁地盯着凯德的车,不怀好意地目送他们缓缓开过那条脏乱而空荡的街道。
在看过曼哈顿的灯火通明之后你很难想象在离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如此之近的地方还这样的一个世界,就好像是被一座穷奢极侈的宫殿所环绕的垃圾填埋场,无人问津却又真实地存在着,如同蒙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当凯德停下车的时候,那些原本在路边站着的黑影忽然都消失了。当地人向来反感夜间闯入这个区域的外来人,很多抢劫案都是这么发生的。但是有经验的当地人早已学会了避免往枪口上撞——特别是看到这种SUV的时候。
“等我一下。”说着凯德打开车门。
“快点回去啦,饿死我了。”艾瑞克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扭过身却见凯德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大包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这是什么?”艾瑞克一好奇也跟着跳下了车,上前随手拉开其中一个塑料袋的口子,往里面一瞧却愣住了。袋子里面都是些花花绿绿的节日玩意:迷你圣诞树,涂满了金粉银粉的星星,五颜六色、用来装饰圣诞树的塑料球,红白相间、中间扎着彩带的拐杖糖,还有一些面包和糖果。
“嗯……我就是在超市随便选的。”凯德一边解释着一边把塑料袋拉去了路边。“或许……呃……大概这里也会有人……想过个圣诞什么的,吧?”说着凯德做了一个鬼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艾瑞克微微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先前身周不耐的情绪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温柔,如同涟漪一般在夜色里散开。
“走了,嗯?”凯德放好塑料袋,撞了撞还愣在原地的艾瑞克,“你不是饿了么?”
艾瑞克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无声地裂开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凯德满腹狐疑地皱起了眉头,向他投去了莫名其妙的一瞥。
“没什么,就是之前不知道——”艾瑞克撇了撇嘴,改口道,“就是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
凯德耸了耸肩:“平安夜快乐。”
“你也是。”
两人在回去路上买了美味中餐车的外带打发了晚饭,显然在平安夜晚上还开门的餐馆实在少见。
“说起来你也真是奇怪,”回家以后艾瑞克扫了一眼没什么装饰的客厅,忍不住低声说道,“自己不过圣诞,倒是给别人买了这么多东西。”
“谁说我不过圣诞?”凯德抬了抬眉毛,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他今天早上做的星形饼干,红红绿绿的满是圣诞节的颜色,他足足加了菜谱定量两倍的食用色素。
“唔,”艾瑞克眼睛一亮,拿起一片塞进嘴里,齿间发出一声极其不友好的、硬邦邦的声音。艾瑞克只觉得这个饼干不仅硬的像石头,还甜得他头皮发麻,简直完全比不上凯德平时的水平,整张脸顿时皱成了一团:“K,这特么是什么?!太难吃了!”
“早上没睡醒,不小心把糖加成面粉了。”凯德笑眯眯地把托盘放去了一边,“又舍不得扔掉,留着吧,增加一点圣诞气息。”
“悲伤。”艾瑞克心情复杂地又咬了一口红色曲奇,“话说,真的不装扮一颗圣诞树吗?”
凯德苦着脸抓了抓头发,叹气道:“也行,东西我都有,就是觉得装起来还要拆掉浪费时间。”
“来吧,反正我们现在有时间!”艾瑞克兴冲冲地从储物间里拉出了凯德的杂物箱。他上班的西装都还没脱,直接往地上一坐,像个小孩一样地在巨大的塑料箱子里盗起了宝来。
他找到了一颗积满灰尘的圣诞树、各种各样的小装饰、LED灯、以及很多包礼物的彩纸。
“你圣诞应该回家去看看的。”凯德忽然说道,“特别是如果你想装扮圣诞树的话。全家团圆,那才是庆祝的意义,不是吗?”
艾瑞尔下意识地想回嘴“你自己也不回,管你什么事儿”,却忽然又想起了凯德的母亲,于是觉得这么说有些太过不公平,只好耸了耸肩,一言不发,但他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艾瑞克从凯德的储物箱里挖出了一小盒东西,隔着透明的塑料壳他觉得这有点像个棋盘,但又有点不一样——里面装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棋子,而是印着棋子图标的小玻璃杯,颜色分黑白两方。
凯德把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国际象棋,酒令版。你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