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还歌受伤疲惫,看着看着就靠在椅子上渐渐朦胧过去,五月到后备箱取了被子来隔着自己大衣给白还歌盖上,拎着从后备箱里翻到的扳手坐在驾驶位上警惕地注视周围有没有什么风吹Cao动。自他做了失足职业者,身边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个睡得呼吸轻缓,蜷缩在椅子上猫一般用手挡着脸,闭着眼睛令人牵挂令人心疼,睁开眼就是精光四s_h_è 独力扛鼎。
五月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跟白还歌在一起的感觉是满心敬意又禁不住自卑。那张睡颜年轻又好看,皮肤在屏幕的明灭中泛着银光,鼻尖藏在掌心里,耳朵在光线照s_h_è 下变成透明的。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么温和自然,思考时却仿佛在黑眼睛里藏了整个宇宙。他为什么这么美。
五月知道自己不能多想了,他轻轻推开门下车去方便,冷空气会让他清醒。
白还歌的手机响了,那音乐是单独设置的,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接通,那边是熟悉的声音:“还歌?”
“祁蓝……”白还歌意识到他的手机很有可能受到监听,必须抓紧时间,大声道:“你好好读书,不要乱跑!”
“还歌,你有足够的证据吗?”
祁蓝没说是什么,但白还歌清楚他的意思,祁蓝问的是于南望和杀人案之间的关系。
不是问他有没有证据,而是问他有没有足够的证据。祁蓝知道自己曾那样劝他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只是想知道这证据够不够说明于南望真的有罪,可以送上法庭。
白还歌一刹那间掌心出了汗,鼻腔发酸,眼眶发热,心头一阵阵抽搐着疼。要不要告诉祁蓝真相?曾经白还歌那么想对祁蓝说明真相,让祁蓝认清于南望的真面目,尽早抽身。可现在不同,现在自己已经孤注一掷,跟于南望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反而希望祁蓝不要牵涉其中,最好是能远远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祁蓝的学习机会来得十分蹊跷,略一思忖就能想到这多半是出于某种保护,让他远离是非之地,幕后cao纵者除于南望外别无其人。于南望和警方上级多有联系,随便给祁蓝找个机会调离很容易。白还歌现在很高兴于南望这么做,如果自己输了——这几乎占到95%以上可能——他不希望祁蓝知道自己死得有多惨,他知道祁蓝会心疼。如果自己侥幸赢了,于南望身后势力在坍塌时会连带多少人根本无可预估,祁蓝和于南望之间的关系一旦曝光,以目前社会环境的宽容度而言,对祁蓝的职业生涯将是覆灭x_ing打击,对他这个人的影响将黑暗而深远。
他想告诉祁蓝自己知道许多内幕,也做了一切可做的事,但他不能对祁蓝说,他要彻底关闭这扇通往危险的大门。
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回还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可如果不告诉祁蓝呢,他的未来会怎样?自己赢了,直接给他一生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自己要是死了,他会不会去追查真相?自己要是死了,以后谁替他挡在于南望的前面,让他不至于沦为下一个尤海、Andy、王一寒?
白还歌握着手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一瞬间他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力量保护祁蓝,也没有力量与整个现实抗衡,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祁蓝在那边感受到他良久的沉默,知道事态真的严重,大声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白还歌这才惊叫一声:“你不要过来!”
“还歌,这是我该干的活儿!”祁蓝压低声音吼,“我的辖区出了命案是不是我的事?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别忘了你是法医,我才是警察!”
祁蓝绝少对白还歌这么暴躁,白还歌意识到他此时状态异样,也许是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于南望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也许他想到了什么。还歌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了解祁蓝,起码他没有对付祁蓝发怒的经验,尤其是生死攸关。
“还歌,我是警察,我得做我该做的事。”
是,他那么想当一个英雄,喜欢这个职业,不惜流血流汗冲锋在第一线。从他们认识起,祁蓝就是这样,现在没变,将来也不会变。
如果还有将来的话。
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白还歌明白了祁蓝的心情,祁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自己不提供任何信息,他一定亲自去找于南望调查。他无论怎么想保护祁蓝,祁蓝都有自己应背负的命运,那是避不开的。
而显然祁蓝此时更希望直面命运,放手一战。
自己是希望他能实现做一个好警察的理想,而自己现在所做的,却实实在在是把他往他理想的对面推开了。白还歌扶住额头,鼻腔发酸,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一股浓烈的情绪在胸口奔腾,既然明摆着怎样也都不得善终,不如大家一起轰轰烈烈地战一场。谁知明天的太阳在哪里!
白还歌轻声一笑:“我知道呀,读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当警察了。咱们班主任小欢老师也说你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报警校的志愿代码写错了,还是他帮你改的。”
祁蓝顿了顿道:“你还记得这些事。”
“咱们读书时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这里真没什么事,你别瞎想。去培训要好好读书,这次我可不能帮你作弊了。”
“还歌。”
“嗯?乖啦……”
白还歌打断了他,在电话里轻轻吹口气,笑声又轻又软,顺着电波抚在祁蓝耳畔。一声低响,白还歌挂断了电话。祁蓝再拨,还歌已经关机了。
祁蓝静静地凝视着车厢角落,过了几秒钟,他揣好手机,收拾行李,就在这一站下了车,出去叫了一辆出租直奔海东。
小欢老师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他们的班主任,而是祁蓝在执行任务时从歹徒手里救下的一个高中生。小欢父母赌博欠下高利贷,小欢遭人绑架,祁蓝孤身一人从六楼的外墙攀缘下去,连根安全绳也没有,爬到四楼破窗而入,打倒歹徒救出小欢,从此小欢把祁蓝视为大神。这小孩热爱电脑游戏,擅长编写代码,可以轻而易举黑进那些防御x_ing极低的机关网站。为了感谢祁蓝,小欢时不常帮祁蓝开些外挂打游戏,白还歌就讥笑祁蓝连玩游戏都不肯用心。不过对小欢玩电脑的水平,两人都是服的,一直叫他小欢老师。
现在还歌提到小欢。
第93章
“乖啦”,不是抚慰祁蓝的,是小欢每次动用他那台老破电脑前一定要对机器念的一句话,希望运行正常不突然死机。白还歌跟祁蓝去看望小欢时觉得那电脑实在太破烂,也是觉得这小孩聪明伶俐,不想他被耽误,自费送他一台新设备,让他能接点零活补贴家用。
新设备配置高档,运行如飞,白还歌给新电脑取名“乖啦”,这意思是真的乖了,听话好用,简直太木奉。
小欢和他的“乖啦”,就是还歌告诉他的秘密。
祁蓝忧心如焚,路灯光线微弱,在黑暗的天地间勾勒出一条弯曲的路。路面在施工,磕磕绊绊,颠簸不已,就像他要去的地方,黑暗、漫长、看不见尽头,没有一步是坦途。
方便归来的五月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黑暗中,手里拎着从看门人那里偷来的暖瓶,看白还歌挂机,用暖瓶盖倒水给他喝。白还歌喝完水,握着五月的手给他暖了片刻,两人迅速裹紧大衣,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于南望星夜跋涉,回到家中已经是后半夜。精疲力竭,满心不自在,不自在中存着太多无可奈何的悲凉。廖恒广要甩手不干,他该投往何方?宝鸿业集团该怎么办?白手套脏了,摘下来另换一副就是,用旧的只管往垃圾桶里一扔。管他曾经是怎样的崭新、柔软、白光细腻,脏了便再不堪用。
于南望站在车下抽了一支烟,嗓子干疼,眼里冒火,脸上的掌痕颜色淡了,边缘肿得模糊,整个人塌了肩膀,眼里泛着血丝,看过去又憔悴又衰弱,和日常趾高气昂的状态判若两人。
他在楼下发现了于夫人的车,这真不是他希望见到的人。刘管家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了件皮衣,看见于南望一张俊脸肿到变形,刘管家一愣,也不敢多问,小声道:“夫人在楼上呢。”
“我妈?我妈怎么来了!”
“夫人可能是听到些什么,说……廖书记生气了?”
“我妈怎么知道的!”于南望一惊,于夫人来得太快,连个缓冲余地都没了,刘管家道:“是个什么邮件?闹得满城风雨,夫人说就等您回来呢。”
于南望知道糟糕,就着后视镜把自己整理一下,把刘管家递过来的口罩戴上,姑且遮住脸上的掌痕。心情像一条腿卡在下水道里还不得不抬头面对镜头微笑,于南望揉着眼睛,觉得眼有点儿涩,想滴眼药水。
于夫人就在客厅里等着他,每次来如登台表演般夸张的精细礼服旗袍这次都没穿,胡乱套了身家居服,披着大衣站在地上,保镖一声不吭地双手互握扣在身前望着女主人。
于南望跑进去,陪着笑脸喊声“妈妈”,于夫人答也不答,一巴掌挥起,直搧到于南望脸上来,大骂道:“那个白还歌,你是不是睡了人家没给钱,把你老底都揭出来!”于南望一晚上耳光挨得有了防范意识,往后一退,躲过这记巴掌,于夫人指甲长,于南望的口罩被指甲带了下去。于南望措手不及,只得低着头埋怨道:“妈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哪儿睡他了……”
于夫人恨恨地道:“你没睡他,那就是睡了他男朋友,我还不知道你——谁把你打成这样!”声音陡然拔高,于南望一惊抬起头来,突然在客厅对面的镜子中看见自己模样,一张苍白的脸,两爿淡红肿起的掌痕,嘴唇都破了一点,挡是挡不住了,于夫人尖叫着又问了一遍:“谁打的!”
于南望笑道:“妈您知道还问……白还歌的男朋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