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望还是拼命翻过身来,祁蓝眼睛血红,脸色铁青,鼻下唇畔到处是血,身上也到处是血,于南望从未见祁蓝脸上显出过如此疯狂的神色,他在搏命,比搏命更可怖的是他的招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开大阖攻击头部和胸腹部,变得小巧敏捷,y-in狠毒辣。克鲁格一拳打到,祁蓝肩膀抵住,返身抓扯着克鲁格袖子向前滑步,出手如风,两根手指直戳向克鲁格双眼,克鲁格低头,祁蓝手指不等戳到他额头便握成拳头,向他颈后重击。克鲁格伸臂将祁蓝夹在臂弯里,用手卡他下颏,祁蓝狠踹克鲁格脚踝伤处,鞋尖c-h-a进他伤口拧动,疼得克鲁格放声高叫,放手把祁蓝摔出去,祁蓝翻身爬起又扑过来。两人缠斗中翻翻滚滚,摔了无数跟头。
克鲁格仗着比祁蓝力大,猛扑上前抱住祁蓝锁他双臂,两人肩抵着肩胯顶着胯,脖子别着脖子,用后脑勺互相抵着呼呼喘息,克鲁格喘息三秒便腾出一只手向祁蓝面门猛击,紧跟着立刻锁住他双臂继续休息,再休息三秒,仍是腾出一手狂殴祁蓝面部。祁蓝被他锁着动弹不得,干挨揍,被打得鼻血狂喷。
克鲁格第三次故技重施时,拳上突然一阵剧痛,竟是祁蓝避开他拳面,一口咬在他拳头侧面小指根部,紧跟着祁蓝放手c-h-a入他腋下,拼着自己肋骨上挨了两记重拳,双臂狠绞,脚下猛蹬,只听克鲁格手臂上喀喀两声脆响,一只手被祁蓝拗得向后翻转一百八十度,顿时软软地垂了下去。祁蓝闪步向前,沉膝横踢,这一脚力度极大,正正踹在克鲁格腰肾部,这是人体极其脆弱的器官所在,既无胸肌厚实,又无骨骼支撑,踹得克鲁格当场翻倒,竟然没能挣扎起身,口中发出一连串惨呼,没一句中文。
祁蓝这次再没停顿,径直扑上去捏紧拳头照着克鲁格面庞狠揍,边揍边骂,骂来骂去的只有一句话:“骗我!你敢骗我!你!再!骗!我!啊!”拳拳到r_ou_,虎虎生风,老拳之下,克鲁格脸上皮开r_ou_绽,鲜血飞迸,和祁蓝脸上滴下来的血混在一处,也不知谁流得更多些。
克鲁格嘴里还在叫,只是越来越微弱混乱,腰上挨的那记重击令他肾脏破裂,已经全无还手之力。祁蓝已经不知道在往哪里捶,拳下有时是硬的,打在颅骨上,有时是软的,打在眼眶上,每打一下,自己的拳头也疼,心也在疼,心比身上的伤还疼,混乱,委屈,自责,愤懑。所发生的这些事他不理解,不相信,却不得不理解,不得不相信!他憋屈得要发疯了,一拳又一拳砸着身下那张破布般的脸,唾液和血沫伴着嘶吼喷在空中:“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啊!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南望蜷缩在密室一角瑟瑟发抖,他知道祁蓝在问谁,也知道祁蓝想揍谁。人的大脑是魔幻的,身体是诚实的,如果祁蓝照这个标准对他饱以老拳,他挨不了三下子只怕就把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说了祁蓝会信吗?那些真真假假的情话,在心底一闪而过的真诚,留在灵魂深处不多的善念残片,靠着这些东西偶尔天真一下,才能进入祁蓝的世界。
他说真话又怎样?那些虚伪的狡诈的伪善的荒谬绝伦的光影早已渗透他血脉骨骼,终生难以解脱。
他说的是就是真话啊!人在虚假的环境中,真话没有根基,心底再真,落在对方耳朵里也是假的了。
他眼前燃起绝望的落日,光线渐渐萎缩在天边。荒郊的月亮,寒意浸透每一寸土地。瘦落的街道,孤独、清冷而贫瘠。他在其中走着,想要爱,想要拥抱,要一点温暖,要在这浩渺宇宙中保全一个小小的自己,在一个被漩涡吞噬着不断往下扯的自己身上保全一点干燥温暖的地方,希望还能燃起火苗。
他在梦幻的泡影中蠕动着开裂的嘴唇低声道:“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砰!”
一声清脆枪响,祁蓝应声而倒,于南望从迷惑的痛苦里清醒,瞬间变回原来的自己。他瞪大眼睛向后看,于夫人举着一把手枪对准祁蓝倒下的方向,枪口还在冒烟,满屋子硝烟臭气。克鲁格的腿在抽搐,祁蓝肩胛骨下有一个弹洞,趴在克鲁格身上不知死活。
于南望狂叫起来:“祁蓝!祁蓝!祁蓝!!”
祁蓝慢慢挪动着身体,发出痛楚的呻吟,他还活着!于夫人调整枪口,慢慢向祁蓝走去。于南望来不及阻止于夫人了,他就地抓起一块三角碎玻璃抵在自己咽喉上往里戳,鲜血瞬间流下来。
于南望尖叫道:“妈!你再开一枪,我立刻戳死自己!”
第101章 绝境
于夫人停下脚步,枪口依然对准祁蓝,她向着于南望缓缓回头,苍白面容上浮出一个恐怖的笑:“你,舍得去死了吗?”
“我一直舍得死,但这次我是舍得为他死!”于南望说着话,手不停,玻璃锋刃已经在脖子上划出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流个不住,他撑着墙颤巍巍站起来摸索着前进,走一步,玻璃向里多深入一分。
“好,好。”于夫人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娶了媳妇忘了娘,哈哈哈哈,你还不肯娶媳妇,已经跟我势不两立了!你个混蛋!”手头实在没东西丢,扯下剩的翡翠耳坠砸儿子,于南望虚弱得紧,照常拿脸接着,避都懒得避,当场划得额头流血,顺着鼻梁往下淌。
“妈,您最好是歇一歇,我看您不对劲。”于南望扶着墙,说一句话就得喘口气,还在劝亲妈息怒。
于夫人咬牙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打什么鬼主意!”
“祁蓝不能死,他去北京学习是公派的,天亮没报道,学校马上就要通知单位追查他下落。警察要想找个人还不容易?追到这里咱们能瞒得住嘛?”于南望情真意切,于夫人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处理了他,我们立刻就走,连廖恒广那边也不用管了。”
“祁蓝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于南望表情平静,一双手在身后紧握,指甲都扎进掌心里。他一万个不想提这件事,但他没办法,亲妈用枪指着祁蓝呢,“他要检举我,就要把我跟他的关系公之于众,不然他的话没可信度,但要是出柜,他的话就更没可信度了。”
祁蓝挣扎的身影一挫,显然是听见于南望的话。于夫人吊起嘴角冷笑,目光略有停顿,于南望笑容苦涩,充满自嘲:“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点。人类的精英部分已经上了天,还有许多人的思维停留在中世纪。原始的*殖崇拜比思考的作用更大,一个男人的x_ing能力联结着他的社会地位,x_ing能力弱的、没有雄x_ing子嗣的,全部被认作是失败者,哪怕你威胁不到别人的权利和利益,只要你不符合这个社会大环境的习惯和文化,你就是罪人,别人就有资格质疑你的智力和品行,哪怕你是个英雄,而那些人只是你庇护下生存的一群蛆!”
他望着祁蓝僵直的背影缓缓道:“主流社会深处的清规戒律只会比表现出来的更严苛,尤其是公职人员,身上沾不得半点风言风语,人们只愿意信任他们想象中的圣徒,却不肯信任帮助保护他们的普通人。如果你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不会反思自己要求太高,却会指责你没有满足他们的幻想,你不结婚生子就是没有责任感,你卷入某一场大案就是为人不清白,你甚至是个和男人交往的男人,这意味着你彻头彻尾地不堪信任,不能为组织所用,也不能容于你所在的团队。你的举证和你本人一样有污点。是偏见吗?是,这不止是偏见,甚至是歧视!可这是现实,你会为此感到委屈和愤怒,可没有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
他微微苦笑:“我们生不逢时,但在整个人类社会历史上,这已经算最好的年代,要怪,大概怪我们没有再晚生三五百年。可是之前和剑齿虎一起生存的人类想不到这么多,也闷头想办法活了下来。”
他的话已经不是说给于夫人,更是说给祁蓝。这是他存在心底的真话,一直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他有钱有面有小圈子,他和祁蓝不一样,是他把祁蓝带入不该带入的水世界,让祁蓝见了前所未有的瑰丽景色,也将祁蓝浸透在深深海底的冰水中,就此与烟火人间隔绝。现在哪怕他想让祁蓝回去,祁蓝也回不去了。
祁蓝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肩膀塌陷,浑身是血,他慢慢回身,目光有些涣散,甚至盯不紧近在咫尺的枪口。一张俊脸上到处是淤血青紫,右眼肿得变成一条缝,嘴唇开裂,涎水混着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
这只绚丽的极乐鸟已经溺死在大鱼的温柔乡,起因是鱼爱上他,而大鱼不得不承认,鸟和鱼终归无法在同一种空气中生存。
一步错,步步错,全是错,却不知该怪谁的错。
于夫人看着祁蓝伤痕累累的脸,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仍是举枪对着他。于南望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这个警察能否在短短时间内觉悟,还要看他反应,以及他是否可堪信任。
于南望哀伤地叫着祁蓝,祁蓝粗重地喘息着,吐出一口血,于南望几乎是带着哭音恳求他:“答应我,你什么都不会说,祁蓝!不为我,为你自己,你也不要说,我求求你了,答应我吧!”
于夫人一手c-h-a在腰间托着自己,一手把枪口向上抬了抬,瞄准祁蓝头部,颇不耐烦。起码从祁蓝目前的脸上看不出他对于南望这番开导有任何反应。
于南望绝望地大喊一声:“祁蓝!”
祁蓝翕动着肿胀带血的唇,说了句什么,谁也听不清,只看见他仅存的那只眸子里似乎燃着蓝色的火。
他拖着腿艰难地向枪口迎去,黏稠的鲜血不断从头上身上滴落,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于夫人撑着腰,举着枪不断倒退,祁蓝此时已完全不似刚见面时那个腼腆如学生般的年轻人,他现在是一头负伤的雄狮,眼神透支着生命力,愤怒地裂开嘴唇,亮出最后的獠牙。
于南望绝望地叫道:“祁蓝你说句话呀!”
“开枪。”声音不大,微弱的气流通过肿胀的咽喉,但还是让屋里的人都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