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蓝又重复了一遍:“开枪!”
于夫人的手有些颤抖,撑腰的那只手抬起来一起握着枪,于南望不敢贸然接近母亲也不敢随便靠近祁蓝,贴着墙壁慢慢往一侧挪动。
祁蓝强撑着身子向前走,每一步都挪得艰难无比,于夫人尖叫道:“站住!站住!”
祁蓝停下来,不是因为于夫人的话,是他已经精疲力竭。
他受伤的眼睛里流出血,没受伤的那只眼睛随着怒吼流下一道眼泪,血泪斑斑的脸因愤怒绝望而扭曲,眼睛失却了焦距,已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枪,只有直觉触及空气中涌动的危险,仿佛远方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天边,在另一个空间,在火山喷发中,在光焰万丈的眩目中,他快要忘却祁蓝这名字的本意,只是下意识捏紧拳头向危险行去。
自己还在保护着什么吗?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脚下的血人是谁?这个密闭的空间是哪里?那些枪,摇摇晃晃光影重重,处处都是杀机。我在做什么?我迎着枪口,子弹会穿透了我,我会死吗,不知道,好像哪里错了,可我弄不明白,也来不及弄明白了,也许死亡能挽回些什么……
我是想挽回什么呢……
是关于爱情的绮梦吗?
还是自己曾坚定无比的信仰?
左即是右?
影子其实是身体?
这些都只是错觉吗?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天堂浅近,大海深远
而你,爱我?
毁掉一切的爱我?
我都做了些什么?
祁蓝目眦俱裂,血流披面,他向着于夫人的枪口挺起胸膛,发出愤怒的咆哮:“开枪啊!开枪!”
“砰!”
枪响了。不肯合作的警察没有出路,一枪毙命是他最好结局。于夫人瞄得很准,打得很稳。然而这枚子弹擦过祁蓝,穿过墙壁,消失在冷风阵阵的黑夜里。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密室墙上不可能的地方多了个窗户,而且还不算小,至少有半扇推拉窗那么大。于南望抱着祁蓝扑在窗边,用身体挡在母亲和祁蓝之间。没有这一下,刚才祁蓝的头骨就被击碎了。
冷风呼啸,瞬间灌满了整个密室,血腥味被冲得扑面而来,干冷干冷的空气令人清醒,这冷空气刺激到于夫人,她撑着腰干呕了一声,立即捂着嘴举起枪瞄准于南望身后的祁蓝。
于南望大叫:“你再开枪我先跳下去!”
于夫人冷笑道:“跳啊,只不过三楼而已,摔不死你!你听不见这个警察在说什么吗?就算你把所有问题都摊开来说,他还是不会听你的。”
于南望高高举起双手:“妈,商量个事儿。”
“我不管你说什么,给你三秒钟让开,否则我不能保证s_h_è 不到你。一、二……”
“你不能给我弟弟乱取名字,必须看八字,别像我这么命苦!”
“你说什么!”于夫人鬓发纷乱,杏眼圆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也就是这么个当口,于南望奋起全身力气把祁蓝推出去,双手与祁蓝双手互握将他挂在窗外,于夫人只见于南望半个身体悬在外面,一双脚死命蹬地保持平衡,还隐隐听见他竭力大喊:“妈,你把我弟弟留下吧!”
于夫人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冲上前用枪托往于南望头上背上乱砸,于南望被砸得头上开了好几个口子也顾不上,竭力保持祁蓝身体平衡,两双互握的手拼死绞扭在一起,都已冻得僵硬冰冷,濒临滑脱。
祁蓝忍着疼痛透过血糊的眼睛向上看于南望,他艰难地抓着于南望的手叫道:“你会检举廖恒广吧?你会吧?!”
于南望没有回答,满头黑发在夜风中狂舞,一张脸在月光下映得几乎透明,柔润的唇上还带着一点笑,这个笑在夜色中尤为凄凉。
他念出最后那句诗:“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说这话时,于南望的眼睛仿佛穿过祁蓝身体,望向不知名的深处,像是说给祁蓝,更像说给自己。一滴泪水从于南望眼中落下来,打在祁蓝近在咫尺的脸上,冰珠子一样,又凉又疼。
于夫人把枪口从于南望肩膀一侧伸下来对准祁蓝,于南望大叫一声,返身甩开母亲,放开握着祁蓝的双手,随即按下暗处的按钮,将窗户关紧,用身体堵住窗口,再不许于夫人靠近。
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祁蓝落在哪里。
于夫人向着于南望连开三枪,子弹准确地打在于南望耳畔,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随后于夫人摔掉手枪,就那么坐在满地狼藉中啜泣起来。
于南望撑着身体走过去跪在于夫人身旁,把母亲的手握在手里,吻她的掌心和面颊,柔声安慰:“妈,好啦,好啦,妈。孕妇情绪起伏不要太大行吗,以后生出来小孩难带。”
于夫人哭得更伤心,于南望坐下来把母亲搂在自己怀里安慰:“行了,没事了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叫克鲁斯兄弟了,该叫爹就叫爹。别看比我小,那也是我爹。”
“祁蓝会说出去的。”于夫人哭得打噎,于南望没吭声,过了一会儿道:“妈您打了我好几个口子,怪疼的,帮我揉揉。以后有了弟弟,您就更不心疼我了。”
“以前想给你生个兄弟,你不愿意,说会分你的爱,还会分你的钱。那时候你才六岁,就知道拿小刀戳着自己脖子威胁我,说有了弟弟你就去死。后来我就对人说生养太累,是我不肯。”于夫人抽泣着,唇边露出一点伤感而脆弱的笑,“可我没想要这个孩子,这辈子都快结束了,我没力气养他。”说着,眼泪涔涔而下。
于南望把母亲的头抱在怀里,这女人殚精竭虑,在广寒宫一样的地方生活了半辈子也没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他柔声哄着母亲:“我知道,我混蛋,妈,别生气,克鲁斯年轻啊,生了让他带。不行就我带,真的,您什么都别管,睡美容觉最要紧。”
“你也知道你混蛋啊。”于夫人擦了把泪,头发s-hi漉漉地粘在脸上,凄然一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杀他。我也知道杀了他躲不掉。你放走了他,你就得替他死。仗着肚子里有这个小小混蛋,我杀了他,法院判不了我死刑。你千错万错也是我亲儿子,你让妈怎么办?怎么办啊!”于夫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满脸。
于南望搂着于夫人静静地停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妈,您睡会儿吧,睡醒来就好了,没事,没事的,所有问题我都能解决,啊。别怕,别怕。”
他像于夫人哄幼年的他睡觉一样哼起一个调子,断断续续,低沉婉转。“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于夫人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很快就无声无息地伏在儿子肩头没有了响动。
于南望一边哼一边将头仰起靠在墙壁上,只觉得满身骨头犹如断掉般疼,一颗心沉甸甸的揣满该有的不该有的,他无暇细细咀嚼其中百感交集,须得迅速开动脑筋盘算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其实并没有负担情感的余地,情感太奢侈,而他太贪心。
第102章 结盟
祁蓝感到自己有一瞬间沉入冰冷的海底,海底全是白色细砂,柔软,细密,有些冷。他倒在地上,月光洒满一身,全身疼,疼得钻心。身下是软的,他用手一摸,灰色砖块是画上去的,底下有垫子。
远处似乎有人试探着跑过来,祁蓝眯着眼,鲜血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五米外的景物。也许是于南望的人,大概能放过他。也许是于夫人的人,那他还要积攒力气做最后一战。不管是谁,都还有几秒钟才能达到这里,在这点空隙中,头顶传来三声沉闷的枪响,随即是女人凄厉的哭号。
祁蓝费力抬头向楼上看去,那扇窗户消失了,整栋别墅沉在黑暗的死寂中,连其他房间的灯光都消失了。
他知道于夫人手里有枪,也知道于南望拼死拼活挡着母亲把他推出窗外。
他已经离开,为什么还会有枪声?于夫人在哭谁?祁蓝的心猛沉到底,扶着墙爬起来,挣扎前行,试图再进入那间密室。他仅存的神智只够思考这件事,忘了身后有人向他跑来。
他挣扎了几步就被人拖住手腕,紧跟着那人抱住了他,喊他名字:“祁蓝!祁蓝!”那人的声音、气味、拥抱都太熟悉,那是白还歌。
白还歌告诉祁蓝去小欢那里查乖啦信息的时候,已经料到祁蓝必然会来于南望的别墅,带着五月就往这边赶。千小心万小心,路上还是被追踪的人劫了。
得罪的人太多,白还歌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位神仙派来的小鬼儿。幸亏五月多了个心眼,从影院守卫那里顺来的不光有热水还有半瓶洗马桶的稀硝酸,摔出去见空气凝成大片白雾,五月一叠声喊着爆炸了爆炸了,吓得那帮人满地躲闪,白还歌一刀扎得对方司机鬼哭狼嚎,俩人趁机抢车逃走。也不敢走大路,专门绕小路曲折前进,这一来就没堵住祁蓝,只得在别墅附近徘徊,想找个突破口。结果没多久别墅中便传来沉闷的枪声,白还歌立刻朝这个方向跑来,来了正赶上祁蓝被于南望扔下楼。
纵然隔得远,那微弱灯光勾勒出的身影也足够白还歌看清那是谁,他死都忘不了那俩人在警局宿舍楼下宾利里的身影是如何翻云覆雨。
但这一次于南望不是把祁蓝压在身下,他是把祁蓝扔到楼下。
有那么一瞬间白还歌脑子轰一声,心脏几乎扑出口,绷紧的神经差点断弦时多看一眼,于南望是握着祁蓝的手把他放下去的。
连祁蓝一米八八的身高带于南望自己半个身子两条臂膀长度的助攻,让祁蓝下坠的高度减少两米多。别墅里依然有枪声,有女人大哭,等跑到那里察觉到脚下地面绵软时,白还歌基本可以断定于南望是帮助祁蓝绝处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