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中的门卫换了新的人,他们互相都不认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喻冬跟门卫聊了几句,吃惊地转过来告诉宋丰丰:“佟老师当教务处主任了。”
宋丰丰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吧!她这么年轻。”
喻冬不得不提醒他:“十年了,黑丰。”
十六中门口的妈仔牛杂还没开门,老头老太坐在小门那里喝粥吃油条,一句两句地讲着闲话。老太对喻冬印象太深了,瞅了他几眼忽然就认了出来。
喻冬跟老太打招呼,老太这回不惦记自己孙女了,反倒说起店里来了个年轻的收银小妹,问喻冬有女朋友没有。
“结婚了结婚了。”喻冬朝他亮出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老太很遗憾,转而看向宋丰丰:“那妹仔真的好靓。”
宋丰丰:“结了结了。”
也乐颠颠给两个老人展示自己的戒指。
盘桓这么一会儿,日头渐渐高了,地上落下了清晰的树影。
两人又继续往前去。
龙行网吧只开了个小门,里头倒还是挺热闹的,一半在装修,一半还在营业。就算是升级换代,龙哥也不放弃每天挣钱的可能x_ing。
站在门口的马仔也换了几个新的,没人再吹杀马特式的爆炸头,反倒个个留起了韩式锅盖刘海。
宋丰丰很看不惯:“平头多好看。”
喻冬已经远远蹬着车走了,还回头不停地往后瞥:“有个小哥长得不错。”
宋丰丰:“不行不行。”
两人悄悄讨论了一番,已经抵达辉煌街前头的十字路口。
辉煌街拆了一半,又重建了一半,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步行街了。原本辉煌街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民剧场,宋丰丰记得小学时候常常去剧场里看儿童戏、木偶剧、交通肇事宣传片和廉洁奉公电影。
“对了,我上次看娱乐八卦,我们这里出了一个明星。”宋丰丰遥遥指着人民剧场的方向,“他以前就是在人民剧场里表演话剧的。”
人民剧场也已经拆了,已经成了一个新楼盘。
喻冬表示没听过,他对这些八卦兴趣不大:“你看过话剧吗?”
“没看过。”绿灯亮了,宋丰丰和他又往前去,“好看的吗?”
两人绕过张敬家的诊所,发现诊所还没开门。诊所现在的门面比之前好看多了,看上去也是个正规的地方而不是专营打胎业务的小作坊了。喻冬记得辉煌街的小巷子里一直有流莺流连。一到夜间,穿红戴绿的小姐姐们便齐齐出动,在亮着暧昧灯光的小发廊和按摩店里,用支棱着苍蝇腿式睫毛的黑眼睛和大长腿招徕客人。
喻冬和宋丰丰当时穿着校服从张敬家里出来,就不止一次被斜对面的小姐姐挥手招呼:“靓仔!来剪头啊!”
现在巷子里倒是一片清净,所有的小店铺都没有了。
宋丰丰戳戳他脸:“看什么看什么?你对这种店有什么眷恋吗?”
“眷恋个鬼啊。”喻冬踢他车轮子一脚。
宋丰丰猛蹬几下躲开了:“好了好了不要玩了。九点了,佛寺开门了。”
从辉煌街到乌头山,骑自行车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观景路上的凤凰木很硬朗,有的被台风扫去了半个树冠,有的却还完好,齐齐在这一天的烈日下抖动轻而薄的绿叶。
两人穿过了海岸线和新建的大桥,没有在教堂前停留,一直蹬到了佛寺门前。
喻冬放好车,垫脚望了一眼,顿时放心:“还在。”
那棵年老的小叶榕未被击垮,半个大树冠仍在佛寺墙上探头探脑,几只小雀起飞又落下,啄食树上的稚嫩果实。
虽然没被击垮,但是确实有三分之一的树冠已经落了下来。
据和尚说,那天晚上大树恰好被雷集中,先是哗啦一响,随后开始烧起火来。好在雨势也够大,没烧几秒钟又立刻被浇灭了。
不少人已经涌进寺里,纷纷在地上寻找自己曾经扔上去的许愿牌。
宋丰丰进了后院就汇入了找牌的人群之中,喻冬在一旁走来走去,听见穿着制服的人正在训斥一个和尚。
“避雷针是必须要装的!你们寺在山上!”制服青年大声说,“这次就是个教训!”
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应声:“你说得对。”
制服青年:“那我明天就让人来装,你们住持不要再拦啦!”
和尚:“我们不装。”
青年气急:“那你还说我讲得对?!”
和尚目光炯炯:“这次确实是一个教训,也是佛谕啊。是这棵树帮我们寺挡了一场雷,善哉善哉。万物有灵,我佛慈悲。”
青年气到摘下帽子要打他,嘴上急吼吼地喊了个名字。
和尚躲开了,大声说:“我有法号的!俗名已经不用了!”
青年:“我要见你们老板。”
和尚:“是住持。”
青年戴好帽子,推着和尚的背往前走:“废话少说!你们老板怎么这么抠门呢?避雷针能有多少钱?你们一块木牌过年时敢卖200块……”
喻冬乐颠颠地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也曾买过一块200元的许愿牌。
那是宋丰丰第一次带他到佛寺里来的时候。
“黑丰,你记得我们两个以前那块许愿牌吗?”喻冬找到了宋丰丰,走到他身边问。
宋丰丰正在地上翻找,见他过来了,随手扔给他一块:“我就是在找这个。拿着,这是我前几年买的。”
喻冬接了过来,发现手里的许愿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另外还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平平安安”。
他把这块牌子小心揣在手中,蹲下来跟宋丰丰一起翻起别的许愿牌。
他们就在无数的祝福之中,头顶小叶榕完整的那三分之二树冠上还挂着无数木牌,在风里撞击出轻响。
阖家平安。顺顺利利。一定高中。白头到老……各种各样的祝福一一被他们翻检,又小心放在一旁。
喻冬想起来了。当时在这里卖许愿牌的是宋丰丰的远方亲戚,说可以帮他俩写上足足四句祝语。
宋丰丰当时说了四句话:学业有成,天天开心;叱咤风云,大仇得报。
但最后两句被那和尚否决了,说戾气太重。
“哈!”宋丰丰突然大笑一声,“找到了!”
他冲喻冬晃动手里的一块木牌:“写的什么还记得吧?”
“记得。”喻冬接了过来。
木牌正面写着喻冬的名字,背面则是密密麻麻四行黑字。那笔宣称防水不脱色,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居然还是清晰的。
“学业有成,天天开心”,这是宋丰丰说的。
余下两句是那和尚后来添上去的——“有挚爱良朋,此生无碍”。
和尚说再挂上去也是可以的,只要每块牌子再交50元,捐足香火与诚意,小叶榕很快就能长好。
喻冬和宋丰丰揣着牌跑了。
山下的教堂有些冷清,录音机里播着圣歌,两三个老人坐在教堂里打瞌睡。神父倚靠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神情专注而紧张。
喻冬和宋丰丰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眯起眼睛打量神父手里的书。
不是《圣经》,是《天龙八部》。
“今年圣诞节还来吗?”宋丰丰问他,“来领饼干糖果或者笔记本。”
喻冬很怀疑他们两个这样的年纪,挤在一群学生里讨礼物会不会很怪异。
“你这么喜欢饼干糖果笔记本,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准备。”喻冬从他手里把许愿牌接了过来。
那块只写着“平平安安”的是宋丰丰后来挂上去的,喻冬没见过。
“这是你的字。”喻冬说,“这么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丰丰脸皮厚,早就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了,“丑是丑,但有特点啊。”
喻冬连他这种无赖的嘴脸也都很喜欢。
两人在安静的教堂里坐到了中午,小声地聊天说话,直到神父收好《天龙八部》朝他俩走过来。
“吃午饭吗?”慈眉善目的神父问,“60块钱一份圣餐。”
两人又跑了。
教堂前面的沙滩已经被填平,捡起了可以观景的小屋子,各种甜品、水果、特产琳琅满目,泳衣和游泳圈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喻冬和宋丰丰各买了一个椰子,在沙滩上边走边吃。
台风过后大海的颜色有些沉郁,沙面上的小螺小蟹和平时一样忙碌。住在螺壳里的寄居蟹尤为忙碌,喻冬在沙上站了一会儿,它已经毫不畏惧地从他脚背上急匆匆爬过,小小轻轻的蟹爪戳在喻冬的皮肤上,有点痒。
宋丰丰提醒他别走太远,注意鞋子,否则被浪冲走就找不回来了。
一条小狗在沙上跑,粉色小舌头耷拉在外头,赫赫喘气。
“像不像宝仔?”喻冬指着它问。
宋丰丰:“像你。”
他喝完了椰汁,椰子不舍得丢,打算拿回家里处理一下炖个椰子j-i汤。
“你连这个都会做?”喻冬好奇了,“我怎么没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