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音乐有点繁闹,邢砚溪冲远处的DJ打了个手势,光线静下来,切了首柔和的曲子,几双耳朵竖起来,呼吸稠重像捣黏的糨糊,他们都在焦灼中,等待一个人。
电话那头有人来了,被推倒,贴上听筒,勒令他出声。
“宁奕……”只是一声搀在音乐中若不可闻的呼吸,关泽脩就确定是他。
对方似乎愣了,声音怔怔的:“关泽脩?”
男人立刻就笑了,冷漠的脸上一刻从寒冬开出料峭的花,说话声是含情的温柔,好像在与所爱亲密私语:“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不要关上手机。”
宁奕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你……”宁奕想说点什么,但真到开口才发现词穷。
“不是游戏。”没来由的,关泽脩突然说,可宁奕听懂了,倏地心里腾起一股热流,酸和疼,滚热的心跳,挤满整个胸腔。
连眼睛都涨得濡s-hi了,男人还嫌不够:“等我,我来接你回家。”
文荣抢过电话:“聊得够久了,要谈情说爱还是改天吧。”他不耐烦地说。
关泽脩也不耽搁:“地址给我。”
“二十分钟后你出门,有车在黑门门口接你。别耍花样,我盯着你呢。”
邢砚溪盯着男人,淡淡地问:“你想好了?真的给出去?”关泽脩下了座,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邢砚溪没拦他,心要生了方向,脚就拦不住的,可他不拦,男孩却不能依。
关俊从邻座的人身上跳下来,踉跄着抓他手腕,像抓紧一把流过的细沙:“别去!他们手里有枪,会伤了你的!”他不信文荣是个好说话的,他就是个疯子,什么干不出来。
熟客还为美人突然离怀准备发怒,就被关泽脩一记冷眼惊喝了气焰,骂骂咧咧走开了。邢砚溪认出了关俊:“是你啊。”艳丽的眼睛迅速睁大,“他和你家宁奕可走得够近的。”他回想起。
关泽脩认真留意起男孩,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这个男孩他是见过的,在他归国的第一天,在黑门吧台后那间只有床的房间里。
关俊知道他想起来了,揪着他袖口的手潮热s-hi漉,但仍不肯放:“你不能去,关少,他会对付你的,他要找的就是你,我不会让你去的。”
被文荣折腾得差点没命的那个晚上,是关泽脩庇护了他,有着男人体温和香水的西装遮盖了他受尽凌虐的不堪身体,让他在被抬上担架床时,不至于一点尊严全无。他全身沸红,神经滚烫,意识都已经不再清楚,可推入急救室时,手里还拽紧那件西装不放。乃至出院之后,所有的东西他都没带走,唯独男人的西装,他洗干净,套上防尘袋,用家里最好的衣架挂起来,等着某天,某天再见到男人的时候,亲手还给他。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当他带着另一个容貌和自己相似,却更神采奕奕的男子走过自己面前,全然想不起来他。他突然地悔了,不想还给他了。
“你见过宁奕。为什么?”确定而非责备的问句,狠狠揪他的心。
关俊卑微地低头,又不甘,是暗自揣着一颗喜欢的心,见不得光,又包藏不住:“因为我……喜欢你呀。”他抬起头,似笑非笑,一眨眼,数行眼泪划下,认下了,关俊眼泪婆娑地哀求,“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可以报警,他会没事的,只要你别去……”
抚摸在脸颊的手掌,有和记忆里一样的触感温度:“如果你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该明白,我非去不可。”
“不!别走!关少……你别走……”可无论他如何挽留,手指攥紧的袖口,还是流沙一般留不住。
文荣搁下电话,马上对着宁奕问:“你们睡过了?”
宁奕哼了声,没理他。
“没吧。”文荣盯着宁奕的屁股,故意瞧了又瞧,“他这么上心,应该还没吃到嘴吧。”
“还是留心你自己吧。”宁奕动了动手腕,手铐玲琅响,绑在身上的绳子已经松开,改由一副铁铐铐死右手在椅背上,他也不怵,挑眉看文荣:“绑架勒索是违法的,往轻了说,也够你进去五年了。”
“怎么能是违法呢?”文荣在桌上摆开一色好酒,让人取过两个杯子,“我不过就是请朋友过来喝喝酒,增进增进感情。82年的拉菲,来一杯?”
第19章 (下)
手上铐子咣啷,宁奕冷着眼:“你都是这么和人增进感情的?”
“也分和谁。”确定他动弹不得,文荣才恢复了点笑模样,“和别人用不着这样,但是你宁警官不一样,不多花点心思,我怕留不住你。”
不怪文荣谨慎,实在是这小子太可怕。派去看守他的人轻的头破血流,重的被打断骨头呕了一地酸水。这小子虽然也挂了彩,手还脱臼了,可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忍着痛咔擦将腕子接上,就冲这份狠劲,文荣也不敢小瞧他。
原以为宁奕不搭理他,谁知这小子居然伸手,吓得围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下意识冲上来做了一个拦阻的举动,文荣自己也退回桌子后面,瞪着一双眼警惕地提防。
宁奕噗嗤轻笑一声,专心玩起手里酒杯。
失了面子又失态,文荣狠狠剐了几个鼻青脸肿的手下几眼,示意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门被最后出去的人从外面带上,宁奕幽幽抬头:“你认识关泽脩?”
提到这个名字,文荣两眼放光,他抬起狭长的薄眼皮,冲宁奕古怪地笑了笑:“岂止认识啊,简直熟得很。”
“他抓了你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了?”问题一针见血,毫不遮掩嘲讽。
文荣先前觉得他粗俗,同林少朗那样的白天鹅比是画虎难摹骨,可现在看来,又觉得他傲霜斗雪,很有点撩人的滋味。
被他盯的不怒反乐,文荣还挺兴奋,可一会儿又变脸,嘴抿成一道耷拉的缝,不乐意似的:“还没睡呢就护上了,怎么就不能是他干了对不起我的事?”
宁奕想起来,关泽脩曾对他讲过,为自保自己手上存有一些客人的秘事:“关泽脩拿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绑我来要挟他,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文荣的眼睛一瞬不瞬,轻佻地打宁奕身上细细溜过一圈:“不不不,为了你,他一定会来的。”
宁奕手一滞,几滴酒泼到腕子上:“为什么?”
水面上的浮标动了,文荣露出肥鱼上钩的自信,将宁奕手中的酒杯斟满:“你干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他诱他,持杯的手和宁奕碰了一个,玻璃樽发出锒铛锒铛的回响。
宁奕举着杯子看他,没有表情,没有纠结,只是眼睛一眨,他的酒杯空了。
文荣愣了有那么十几秒,旋即大笑:“我是真服了!”他笑得前仰后合,人都快坐不住,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老式钱夹扔到宁奕面前,“看看吧……”拭干眼泪,文荣仰头抬高下颚,指了指那枚展开的钱夹。
文荣要宁奕看的不是钱夹本身,而是里面放着的一张老照片:“就冲这个,他也会来的。”
如果不是肯定自己根本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宁奕几乎要以为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自己了。可他不会有这么甜蜜的表情,好像一个芳心都捧在手上想要献祭给爱人的少女。
“熟不熟?没吓坏吧?”恶毒的声音,像吐信的蛇一样爬过来。
宁奕垂眸,视线集中在那张照片背景的一角,是个流星的LOGO,当年G城第一高楼科技大厦的标志,过往查过的资料在脑中飞跳,一个名字一字一顿在他口里成形:“林……少朗?”
这回换文荣震惊了:“你知道他?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嘴角不受控地抽搐跳动,文荣恨恨,“是,是林少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怎么死的?”
宁奕知道照片中样貌几乎和自己无异的人是跳楼死的,因为一桩无从考证的丑闻。但一个人要有多么绝望,才会选择这种方式终结生命,这个,他确实说不清。
撇开讲述者自行掺杂的情绪,故事并没有多少跌宕起伏。照片确实是在科技大厦顶楼拍的,林少朗那个无所保留的笑容抛向的人,也确实是照片中没有露脸的拍摄者,关泽脩。他们互为同窗多年,又同是顾问团的成员,几乎形影不离。林少朗弯得很彻底,打有认知之后就知道自己是纯GAY,没有一点犹豫,他就爱上关泽脩。这个男人高大俊美,儒雅从容,笑容总像含情,林少朗误会那就是对方动心的信号,殊不知他对谁都一视同仁,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爱着的男人,心里有个秘密。
文荣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知道他们最后为什么没成么?”好像握了个不得了的秘密,文荣卖弄着,夸张地指指裤裆,“关泽脩的这里……硬不起来。”他露出邪佞下流的笑,“他啊,直的。林少朗掰不弯他,就和我睡了。”
宁奕怔然,随后就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瞧向面前的疯子:“所以……逼林少朗跳楼的那些艳照,是你拍的?”
酒杯在宁奕身边炸开,玻璃渣飞得到处都是,文荣赤红双眼,推倒椅子:“是关泽脩!”他朝向宁奕的肚子抬脚就踹,连人带椅子踹倒还不够,更骑在宁奕身上,作势要挥拳朝他脸上打,可看着那张脸,他又舍不得了,落下的拳头换作抚摸,“要不是他,林少朗也不用去死。”说这话时,文荣也多少有了点人的怜悯,哀伤的,又像经了莫大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