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过水又喝了两口,祁蓝站到窗边发会儿呆,死者竟然是当日在酒店门外见到的司机王一寒,确实是非常出乎意料。回忆中已经记不清那辆海蓝色宾利是怎么停在自己对面的,车上下来那个年轻人长得很美,虽然凶悍无礼,其实苍白虚弱,眼圈下透着病态的乌青,祁蓝当时就觉得那人保不齐是个瘾君子,只不过他与于南望熟稔起来后没有再见过那年轻人,也就没想起来提醒于南望注意他这个司机。
想起那辆宾利车,也想起初见于南望的第一眼,坐在后座上的男子贵气十足,眼眸明澈深黑,隔着车窗向祁蓝深深一瞥,两人身体交错,目光却对视了好远。
祁蓝自然也想不到地下车库有那等惊魂一刻,至于竟然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更加难得。每次跟于南望在一起时玩得开心至极,祁蓝一想便觉得心头欢喜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唇边此时会漫起一层笑意。救了于南望实属无意,那些绑匪来得蹊跷走得突兀,于南望坚持不做深究,祁蓝只想到他几乎被男人侵犯,闹出来体面难保,也没有死咬着不放,只知道守在蓝宾利中的王一寒也因袭击受到轻伤。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时间相隔不远,王一寒的尸体出现在海边。祁蓝通知完家属想了想,给于南望打了个电话。他记得金宾利的司机说过王一寒很受于南望的重视,或许于南望知道些什么。王一寒如果生前吸毒,那么社交圈必然与犯罪活动联系密切,从而增加死亡率,从这个角度推导,也许破案几率更大一些。
于南望听说王一寒死了,声音情绪明显是有些变化的。一贯重视的下属说出去度假却突然命丧海滩,按照上次孟光涛灭门案的思路推理,于南望自然不希望自己员工动不动就暴毙,何况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出现这种负面新闻。于公影响不好,于私他又要责备自己怠惰无能,祁蓝叹口气,虽然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禁不住想建议于南望是不是该去烧烧香去去晦气。
于南望来得很快,车上不但带了司机,还有两名一望便可知受过训练的男子,应该是保镖。祁蓝眼睛一转,他知道于南望有保镖,但并不是走哪儿带到哪儿,来见警察还带着保镖就更奇怪。于南望从车上下来,脸色有一点苍白,祁蓝迎过去两人握握手,祁蓝只觉得于南望掌心发凉,握住祁蓝时眼神恍惚,明显是处于某种焦虑状态。
祁蓝见旁人不备,悄悄拽过于南望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于南望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啊。”笑容忧心忡忡,眉宇之间忧虑难掩。
祁蓝低声道:“你是担心家属跟你要钱还是社会影响不好,还是别的什么,跟我都不能说吗?”
于南望张了张嘴又抿住,转过头去道:“先去辨尸吧……”他这么说着,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祁蓝伸手向下抓住于南望的手握一握给他打气,于南望反手在祁蓝手指上也捏了一下,祁蓝见他有所反应,稍感安慰。
王一寒的尸体并不算太难以辨认,于南望先掩着鼻子站在墙根远远地看,又走近了仔细辨认一番面部,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是一寒。”
白还歌盯一眼于南望,于南望拿开手帕对白还歌点点头:“白警官好。”
“于总好。”
“一寒是怎么死的?”于南望问了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白还歌把目光平移回尸体上,侧着头微笑道:“解剖显示是窒息导致的直接死亡,但尸体无溺水挣扎体征,无高空摔坠体征,胃内容物有镇静剂,体表有捆缚痕迹。种种迹象表明是死后抛尸,不是活体坠海。”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恰是转向于南望,于南望蹙着眉头,看起来顾虑重重,听白还歌判断是他杀,脱口而出道:“是谁杀了他!”
白还歌盯着于南望缓缓摇头,祁蓝道:“这个要进行多方调查,于总请到接待室,我们了解一下王一寒在公司最后的活动情况。”说着伸左臂指着门口,右臂微微扶在于南望身后,半遮挡半指引地带着他往外走,于南望点点头,紧跟着祁蓝出去了。
王锦江悄声问白还歌:“队长,这个于总是不是怕死人啊?他的表情怎么是那——样儿的。”锦江形容不出来,对着白还歌做了个衰脸,眉头紧蹙,双眼发直,肩膀塌陷,还真有几分于南望刚才的样子。
白还歌没吭声,在宿舍里初见于南望时,这人说教祁蓝做瑜伽,两人滚在宿舍地板上又闹又笑,状态上佳,后来才听祁蓝说那天他脚踏生死门,对方车撞人追极其难缠,还几乎被绑匪侵犯,是命悬一线的时候被祁蓝救回来的。正常人经过这样的刺激没一两个星期都缓不过来,严重者的y-in影可能会持续几年甚至更久,更严重的还需要介入心理治疗。这个于南望不过两个小时便能活蹦乱跳地搂着祁蓝在屋里打滚,晚上还想去看音乐会,心理之强悍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会害怕死人吗?只怕他亲手杀死的尸体曝光在眼前,只要没被警方捉住真凭实据,他都能微微一笑岿然不动。白还歌在心底赞一声,这简直是完美罪犯的心理防御机制。当然,这位于总有没有犯罪倾向不好说,但他绝不会是一个见了具尸体就表现失态的人。
他不应该失态,比起受生命威胁和侵犯威胁来说,即使是自己用过的司机死亡,惊吓度也绝不及前者的十分之一,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白还歌眼前突然浮现起那天祁蓝坐在宿舍门口台阶上打电话的样子:祁蓝支开两条长腿,手里握着手机贴在脸颊上,一边说,一边笑,目光极其温柔,笑得如坐春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如同沉浸于热恋之中。而祁蓝挂了电话,对白还歌解释那只是一个朋友。白还歌说穿了,祁蓝才承认那是于南望。
祁蓝自从去于南望别墅度假两天之后,两人走动越发频繁,电话,快递,约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刚才带着于南望出去时的姿势,十足十是对自己人的保护动作,祁蓝做那个动作的态度十分自然,毫无勉强之感,而于南望转身贴着祁蓝出去时的状态仿佛深受打击,全靠祁蓝支撑。
他根本不会吓成那个样子,他是在演戏!
白还歌下意识地捏紧了解剖刀,他突然明白了一点:于南望眼神中演绎的惊恐,脸上透出的忧郁,都是有针对x_ing的。祁蓝一贯有英雄情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是他奉行的人生准则。于南望明明是头巨兽,在祁蓝面前却化身人畜无害小白兔,专门演场戏给祁蓝看,自己和所有参与者都不慎做了于南望的群演。
于南望,他的目标就是祁蓝!
第47章
祁蓝当然不能让于南望到传唤室去,开了另一间小会议室安置于南望,进去先给于南望倒了杯热茶,于南望握着热茶,把眼睛罩在杯口熏那蒸汽,祁蓝道:“你是怎么了?”
于南望熏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眨动着s-hi润的眼睛低声道:“我以为他们只是恐吓我,没想到是真的。”
“跟上次的事件有关吗?”祁蓝立刻警觉起来,把手放到于南望肩上去。于南望摇摇头,小小声道:“不太清楚,但我之前收到过打印的恐吓信。秘书拆看之后跟我讲的,我找了个私人痕迹检验查了一下,一枚指纹也看不到。”
“信还留着吗?说什么?”祁蓝握着于南望肩膀的手指紧了一紧,于南望苦笑道:“已经丢了,无非说我挡人财路,一定恶有恶报。”
祁蓝蹙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金园酒店那件事之后……”于南望声音微不可闻,祁蓝果然火大,把茶杯从于南望手里抢下来喝了一声:“坐直了!”
于南望吓得一个激灵,如小学生般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两眼直勾勾盯着祁蓝,又惊又怔,祁蓝气得躬身脸贴脸对着于南望嚷:“为什么不报警!”
于南望身子后倾,努力把自己和祁蓝鼻尖之间拉出十公分以上距离:“报、报、报警也没用啊……没头没尾的威胁恐吓,这我知道。”
“我是说——”祁蓝使劲儿咽下一口气,抓着于南望肩膀晃,“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说这是上次那事儿之前,那地下车库的袭击可能就算报复。但那次你差点被人整死了,过后又被恐吓,竟然还不跟我说!你怎么想的啊你!”
“我说了你没答应。”于南望声如蚊呐,迎着祁蓝迫击炮般的目光,一贯挺拔的脖颈越来越软,连头都要缩到腔子里去,祁蓝怒道:“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就你去我那儿,我问你能不能来给我当安保总监,你说不行,我就没敢再提。”于南望一脸委屈,看着祁蓝的脸色说话。祁蓝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那时候你就已经接到恐吓信了,却硬是没当回事儿?!”
“我这不是多配了好几个保镖嘛。”于南望又往后缩了缩,“那时候刚认得你,你救我一次就是谢天谢地了,哪有资格让你贴身二十四小时保护,花钱请你你都不来我当然更没别的办法……了……”看着祁蓝逐渐发黑的脸色,赶紧闭嘴,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都举到了胸前,掌心向外五指微屈,似乎想防着祁蓝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抽过来一巴掌,一双黑眼睛紧张地盯着祁蓝,活像打碎花盆的猫被当场捉拿,一脸尴尬讨饶。
祁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看着于南望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骂他,只好坐在桌边叹了口气,于南望觑着祁蓝脸色小小声问:“一寒真的不是意外吗,真的是被人给弄死的吗?”
祁蓝沉着脸点了一颗烟:“捞上来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除非出意外时在裸奔,要不是我认出他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上人呢。就是不知道作案动机,到底是堵你没堵到把王一寒杀了,还是知道这是你最宠信的司机,专门杀他给你看。打电话时候我听着你动静就不对,想不到你早都收到恐吓信。要是这么说,弄死王一寒算是杀j-i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