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汽车,是那个人手把手教会的。
他以前从不记得那个人用过安全带,但他学开车的时候,那个人上车前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先把安全带系上。”
后来他成了条件反射,上车就系安全带。
但身边开车的人都没这个习惯。
有一次去军部开会,他开车,慢半拍和老刘几个人开玩笑说,他像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一举一动都按照老师的要求来,不越雷池半步。
他感到有点尴尬,下次和那个人一起开车时,他就不肯系安全带,并把慢半拍几个人笑话自己的事学了一遍,抱怨那个人把自己当小孩儿,大事小事都要管。
那天以后,那个人开车时,每次都会用安全带。
他刚学会开车的一个星期六,那个人要回京都家里,邀请他一起去玩,他正好想到京都来看柳海和曾广同,就答应了。
结果,那个人让他开车。
从他们部队到京都,必须通过相当长一段十分险峻的盘山公路,他心里有点发憷,简直想找借口说不来京都了。
当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看出他的情绪的。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时候,他在不自觉间,已经习惯了在那个人面前完全放开自己,因为他知道,无论他问出或做出在其他人?j-ian??多么幼稚可笑的事,那个人永远不会因此看低了他。
那个人说:“谁刚开始上路都这样,还没上车就腿软,吓得想尿裤。没事,我跟着你呢!”
回去的时候,还是他开车,当他把车平平稳稳开出山区,那个人说:“下星期,咱们再这么来一趟。”
他后来知道了,那个人是想看着他、护着他把车开好,省得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开车出门遇到险峻路段应付不了。
柳凌睁开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当自己和小侠、猫儿一起快快乐乐地过节,他是怎么度过今天的?
此时此刻,自己在这里想他,他在哪里?在想什么?
第277章 机会?(修改漏洞)
塞外的天,十月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微微的寒意,桑北河两岸的花花草草,便在这看似温柔和煦的秋风中,一点点变成金黄银白。
当夜色降临,人还家鸟还巢车马复静,世界便只剩下秋叶干草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有两个久别重逢的夜归人。
“……从我影影绰绰有记忆,我就特别喜欢看星星,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就像现在,躺在院子里,听着大人说话,什么也不想,我能看着星星看到睡着。”
“真的能什么都不想吗?”
“也不是,就是,就是不想身边的事,一直想着天,想着星星。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星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掉不下来呢?这个问题差点没把我别扭死,我却不敢问别人。”
“为什么?”
“怕丢人呗,我想着这个问题别人肯定都知道,要不,人人都看得到星星,怎么没一个人问呢?我不知道肯定是因为我特别笨。”
“现在你知道了,没人问,是因为他们笨到根本想不起这是个问题,由此证明,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聪明。”
“谢谢,如果你不加最后那一句,你的安慰就更有诚意了。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个特别奇怪的感觉,虽然以前俺伯经常跟我们说开城、东北、朝鲜战场,大哥当兵后来信也给我们说外面的世界,可我就是没那个概念。
我心里的世界,就是南到凤戏山,东到石头沟、西到雉鸡岭、北到上窑坡那一片。
好像是六岁的时候,我和四哥跟着俺伯俺妈去了望宁一趟,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就扩大到了望宁卫生院北边,只到那里,世界到了望宁卫生院北边,大地就齐刷刷地断了,向北全部是无限的深渊,黑洞洞的,没有底。”
“那,你觉得害怕吗?”
“当然害怕,所以我心里一直偷偷想,如果我能走到那儿,我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站远一点,伸着脖子看一下下边是什么,然后就赶紧跑,千万不能让自己掉下去。”
不过很奇怪,那天开始,我心里的天空开始无限地扩大了,我夏天躺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都是布满星星的天空,大地在望宁卫生院北边就到头儿了,缀满了星星的夜空却一直向北方无限地延伸,笼罩着下面黑洞洞的地方,因为下面没有大地,只有黑暗,所以北面的星空更耀眼更漂亮。”
“一直都是望宁北边,从没想过南边和东边、西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从来没有,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
“为什么?四个方向我都没去过,想象的世界里却只有北方,你不是应该觉得奇怪才对吗?”
“一点都不,我家在北方,你一直想着这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连长,你脸皮到底有多厚?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呢。”
“所以才有那句话,冥冥之中注定什么的,我们也是老天爷注定的……最好的战友,最好的朋友。”
“嘿嘿,也对哈,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根本当不了兵。虽然后来长大了,知道世界不是只到望宁卫生院北边,可如果我一直呆在柳家岭,我的心一定也会困顿在那方寸之地,至少,我肯定不会有机会躺在这里,看塞外的星星。
塞外啊,原来只能从边塞诗人的诗句里想象的地方,现在我就躺在这里看星星,真像做梦啊。”
“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呢?”
“陈震北,你能有一次在我为你而感动的时候不要用这副兵痞子嘴脸打击我最真挚的战友情吗?”
“我只是希望你把你的感动从语言换成行动而已,多么低的要求,这都不能满足一下吗?”
“行动?好吧,看在你开十几个小时车带回来的那只扒鸡面子上,拥抱一个,来,谢谢!那只鸡真好吃。喂,这是什么反应?怄包儿呢?”
“用这么敷衍的拥抱来表达感动,换谁都得怄包儿吧?”
“怎么敷衍了?我很用力的,那鸡我就吃了个翅膀,慢大爷几个吃的比我多多了。
好了别伤心了,明天我让老慢他们几个排着队挨个儿拥抱你去,每人五分钟,少一秒十个俯卧撑,喂,我操,陈震北你……咳咳咳……哎,你硌着我腰了,呼——,连长,你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喂,喂喂,怎么了?”
“别动,别动小凌,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好我不动……,连长,你……你是不是不是直接从司令部回来的,你中间先回家了一趟对吧?……好了,好了没事了,那个,如果是陈伯伯又那个什么……你就想着,他是你爸爸,你是他儿子,这么一想,多少气也都没了。
当兵时间长的人,不都那脾气嘛,想想你是怎么训那些训练不过关的战士的……好了好了,拍拍拍拍,不生气了,来,再来个不敷衍的拥抱……好了吗?”
“呼——,好了。”
“真是先回家挨训了?”
“没有,一下出去这么多天,我哪有心情回家?我想死……咱们这里了,恨不得长翅膀飞回来。”
“不至于吧?连头扯尾你也就出去了八天。”
“我还没出去就想回来了,别说八天了,八分钟我都不想去。老左这孙子就故意的,他知道我这人恋家不爱出门儿,他就专门儿点名儿让我去。”
“嘿嘿,连长,我有时候觉得你跟个小孩儿一样,感性起来特让人心疼,真的,疼的人心里,嗯,软乎乎的。”
“真的?现在吗?来,让我摸一下,有多软。”
“喂,找揍是吧你?”
“嘿嘿,好了,不逗你了,来,躺好,继续说你以前的世界。”
“嗯,再长大一点,望宁通了公共汽车,我每天上学,只要公共汽车在那里,我都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它,看到它离开,再也看不见了,我才赶紧往学校跑。
那时候,我开始想象,汽车会把那些人拉到哪里去,他们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到了晚上,我再看到星星,就会想,外面的人看到的天空和星星,和我们看到的一样吗?如果不一样,那他们的天空和星星是什么样的……”
“泠泠”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背靠在车上看星星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等到手机铃声停了,才扭头看了一眼放在车座上的手机,然后转过头继续看星星。
铃声却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看星星的人烦躁地拿起手机,用不带一丝感情和起伏的平板声音说:“我和驻朔东的**团侦察连战士官兵同乐至九点半,九点四十从团部出来,现在在返回司令部的路上,周围全都是山,没有公用电话,我没用司机自己开车,所以没办法证明给您看,您如果不相信,可以……,那您有什么事?……不用了,我这个年龄过生日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们集团军今年的军事比武马上要开始了,我最近得忙这个……,好吧,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服从,您还有什么事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