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裹紧了家居服棉袄,高抬腿轻落足出了屋子,反手带上门,嘴里“呼呼”着跑进厨房。
中间他抬头看天,一轮弯月挂在西北方向冷清的天空。
柳侠同时打开两个灶,左边灶上是猫儿的药,右边灶上是已经洗好、用茶叶和佐料泡着的一大锅鸡蛋。
他搅了搅草药,把下面被泡透的部分翻上来,又把两个火都调到最合适的大小,然后从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用保鲜袋包着的菜,准备开始做饭。
他吹着口哨,刚把一块煮好的五花肉拿出来,厨房门开了,柳凌走了进来:“孩儿,我不是说了,我今儿不去单位,不叫你起来这么早张罗嘛。”
柳侠又拿出一块比较小的肉块:“不早啊五哥,鸡蛋煮好得半个小时,再炒菜做饭,跟平常时间差不多。”
柳凌拿筷子把药搅了几圈,然后掀开大锅:“你煮这么多鸡蛋干啥孩儿?咱就是加上程老师跟曾大伯怀琛哥,也才六个人。”
柳侠嘿嘿笑:“咋会光咱六个咧?还有卜工、浩宁他们,还有怀琛哥店里哩服务员,人多着咧。”
柳凌抽开土灶下面的木塞子,然后拿了个中号的锅去接水,准备把馍回锅热:“那也太多了,恁大一锅,我看至少有五六十个鸡蛋。”
柳侠切肉:“孩儿叫煮这么多咧,他想叫多点儿人给你咬灾,你别管了五哥,大不了咱多吃两天。”
柳凌笑起来:“您俩是越来越像了,一个比一个迷信。”
柳侠挑挑眉:“不是迷信,是祝福。”
猫儿六点钟准时跑进厨房,他捂着自己的脸叫:“喔喔喔,冻死我了冻死我了,这才将进十一月,咋这么冷冽?”
柳凌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夸张,还没到零度咧,哪儿有这么冷?”
柳侠拉开他的棉袄领子看了一下,里面穿着毛衣:“臭猫,你就装吧。”
猫儿端起装药汤的碗一口气喝光:“嘿嘿嘿,吓您咧。”
现在天亮得晚了,祁老先生的锻炼时间改成了六点十分左右,猫儿的起床时间也随之推后。
六点钟,猫儿喝了奶,提着装好的两袋子煮鸡蛋跑了。
家里有人生日的时候,中午必须要吃面条,擀面条的面要和的硬一些,比较费力气,柳侠怕猫儿累伤了手腕,吃过早饭,他就想把面提前和出来,被柳凌推开:“我晌午搁家咧,你只管到时候回来吃饭就妥了。”
中午,柳侠回来了,车上还有曾广同和吴以恒。
柳凌和猫儿早就把面条擀好切好等着了,两个人用回锅肉和白萝卜丁、胡萝卜丁、金针、木耳、干豆角、海带、粉条的臊子也早就炖好了,柳凌还熟了一小盆带碎花生沫和芝麻的辣椒油,一看就让人食?c-h-a??振。
一顿面条吃得热热闹闹,饭后程新庭和吴以恒负责洗碗。
午休起来,曾广同跟柳侠一起走,把吴以恒留下了。
画展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办了,吴以恒必须得有几幅作品,以后这一个多月,他就和程新庭一起住在柳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搞他的创作了。
柳侠先把曾广同送学校,自己再去工地,两个人快到国家美术学院的时候,柳侠的传呼机响了,他一看,是彭文俊:如果方便,请回电话*******。
曾广同把手机递给柳侠,柳侠把电话打回去。
彭文俊问柳侠有没有时间,他和几个朋友在家里商量事,有两个朋友看到柳侠手写的那份合同草稿,想认识一下柳侠。
柳侠爽快地答应了,但是他跟彭文俊直说,他还要去工地,不能呆太长时间。
通完电话,曾广同对柳侠说:“这样也挺好,干你这行的,多认识点人没坏处,不过,他们如果拉你喝酒唱歌,你要想办法推辞,不是怕他们消费让你付账,而是他们在国外呆时间长了,我怕他们身上有什么坏毛病,吸大麻招女孩子什么的。”
柳侠说:“我知道大伯,我都这么大了,知道权衡利弊。”
曾广同担心的事没发生。
彭文俊的三个朋友和他一样,虽然言谈举止不可避免地带着点异国味道,说话也都很直率,但人却都斯文有礼,让柳侠觉得,办学校搞教育这种事,十分符合他们的气质身份,柳侠和他们还蛮谈得来的。
鲍国真应该是这几个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柳侠到后和他们没交谈几句,他就情柳侠帮忙写几个字: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在快乐中学习,在对独立与自由的追求中不忘自己的责任。
不知道彭文俊是一直都在坚持练习书法,还是因为柳侠的关系重新拾起了书法练习,他家里现在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上去还都是非常好的品质。
柳侠按鲍国真的要求,分别用正楷和行书各写了一遍。
鲍国真端详着行书的那张在快乐中学习说:“啧啧,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柳侠哭笑不得。
柳长青当初让他们临摹字帖,只是希望他们多认点字,不要当个睁眼瞎,并没有让他们成名成家的想法,所以,他们临摹的字帖很杂,凡是家里有的,根据字数多少、字的难易程度和书法作品的内容,按年龄阶段挨着临摹学习,并不是专一学习某一个书法家的作品。
这样一来,柳家几个孩子的字虽然都非常漂亮,但却都没有什么非常明显的师承特点,有的只是他们自己的个人特点。
柳侠确实临摹过卫夫人和其他一些书法家的簪花小楷,但他确定,他今天写的这两句话,跟簪花小楷半点的相似之处都没有,簪花小楷清婉妩媚,笔触圆润,处处都透露着精致细腻,而他今天写的,连正楷都偏清瘦,鲍国真正看的那副行书,更是劲瘦飞扬,笔锋凌厉,哪里和卫夫人的风格扯得上关系?
彭文俊其他两个朋友章云卿和余光对书法所知不多,听了鲍国真的话,很是惊奇:“鲍大才子,你什么时候对书法这么有研究了,评价起来还能文采斐然出口成章?”
彭文俊嗤笑:“还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你丫一外行就别在人大行家面前现眼了成不成?那句话是钟繇赞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的,柳侠人写的是行书,除了都是用毛笔写的汉字,这俩风格压根儿就不挨边儿好吧?”
鲍国真一点都没不好意思:“我就是称赞这小孩的字写得好,只要那句话是赞美书法的,我就没说错。”
彭文俊摇摇头:“真佩服你的脸皮,这话都好意思说出口。”
几个人插科打诨开了鲍国真半天玩笑,柳侠才知道,原来,他们四个就是成立京华私立中学的发起人,今天,他们是要确定学校的校训。
鲍国真坚决要用“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彭文俊觉得这句话确实好,确实能撼动人心,但对这一代完全在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来说,不太合适,有点大,有点空。
彭文俊觉得,“在快乐中学习,在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中不忘自己的责任”这句话,比较具体,也更切中现在半大孩子对生活和学习的期待。
彭文俊和鲍国真僵持不下,章云卿和余光觉得两个都挺好,难以抉择,四个人决定参考一下第三方的意见。
柳侠现在就是第三方。
柳侠想了一会儿:“在快乐中学习吧,我觉得现在的小孩儿太可怜了,三岁就得被扔在幼儿园,一举一动都被人管着,上了学更是被限制得死死的,做梦都在写作业,如果真能快乐轻松地就把知识给好了,那就太好了。”
鲍国真指着柳侠:“绝对是打击报复,报复我说你的字像女人写的。”
柳侠说:“您心眼儿如果有卫夫人百分之一大,就不会这么理解我了。”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鲍国真揽着柳侠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彭文俊几个人也坐下,随口说起请谁写校名和校训的事。
他们几个是同学,鲍国真和余光三年前回国,彭文俊和章云卿都是今年年初才回来,四个人在这件事上的想法比较美国化,他们也想找一个比较有名气的人来写,但同时都不希望这个人是政治人物。
政治人物风光时绚烂如烟花,连日月的光芒都能暂时遮蔽,但他们的影响往往也和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彭文俊他们希望找一个在传统文化领域的名人为他们书写校名和校训。
他们最中意的是现在最著名的书法家穆青,但问题是,他们身边没有认识穆青的人,穆青现在已经九十高龄,外人轻易请不动他动笔了。
柳侠知道曾广同和穆青是忘年交,曾广同带着柳海不止一次到穆青家做客。
但柳侠没吭声,他不想给曾广同添麻烦。
接下来的话题,柳侠插不上什么话,他也操心工地那边,就起身告辞。
余光忽然说:“柳侠,我一个哥哥是京都建总的,他们公司接了将军驿区政府新址的工程,我昨天和他一起吃饭时听他说,将军驿区工商局、税务局好像地方都批下来了,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去问问,反正你回家也顺路。”
柳侠从彭文俊家出来,到工地跟卜鸣他们几个打了个招呼,开车就奔将军驿区税务局去了。
——
柳侠和曾广同一走,柳凌就到柳侠和猫儿的书房了。
家很大,人很少,感觉上很空旷,所以如果他在家,都会尽可能跟柳侠和猫儿呆在一个房间。
虽然,今天他特别想一个人呆着。
猫儿洗了脸,打开电脑,对坐在书桌前看书的柳凌说:“五叔,王叔叔那边开始装修了,今儿晌午咱老忙,我都没过去,我现在过去看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