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问他,扬扬啊,你为何这么喜欢飞机?
他那时对男人说,因为他想坐着飞机飞到天上去。
男人说,可以啊,等爸爸忙完这一阵,就带扬扬坐大飞机玩。
他摇摇头,说不要,那飞机不行,他要更大的飞机,这样就能飞得更高更快,他要一路飞到星星上去。
男人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这个问题明明就是个傻到冒泡的小孩子的随口戏言,可是男人蹲了下来,把那些Cao稿纸折成的飞机放进他的手里,摸着他的脑袋,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男人说,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爸爸让你坐飞机去宇宙。
“明明就是个搞数学的,说什么去宇宙?”浦亦扬靠在柱子上,扬起脑袋,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沌的笑声,“骗子,真他妈一直是个骗子。”
统统都是假的。
游戏里的宇宙是假的,男人的允诺也都是假的。
他的嗓子干的可怕,好像全身的液体都要涌到眼眶里去,他拿起杯子,赶紧灌进喉咙里。
这样就好多了。
头顶的星星还是老样子,北半球,南半球,十年前,甚至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看着也挺假的。隔着这么远,星空看起来也不过就像一张漏了光的靛青色的膜,紧紧地绷在这个倒扣在他们头顶的碗上。
为什么人总是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能轻易地分辨出真假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真他妈希望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这样的话只要重新读个档,那些可怕的事就不会真的发生。
那个男人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不会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也不会害他妈妈……害他妈妈变成后来的那个模样。
十五岁的他自己,不会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声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不会跑到那条街上去,不会有后来足以改变他人生的几个月噩梦般的时光。
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和男人过去很像的人,热情,朝气蓬勃,不顾一切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向前进发,他会欣然地接受卢伯伯和吴铮的邀请,甚至和男人一块合作,投入到那光辉灿烂的,属于未来的宏大梦想中去。
而看看他现在……
一个浑浑噩噩的,不知明日为何物的,成天在游戏里追逐着一个过去幽灵的,废物。
丁苗苗说他活得不像是个活人,也许她说的对。
与其走上那个男人的老路,他宁可像这样,没有梦想,半死不活。
“我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是你,你丫的死心吧。”他仰着脑袋瞪着星空,边说边笑,手里不知换了多少次的杯子,就这样摔碎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也跟烂泥一样,跟着就要滑到地上。
一只手卡住了他。
“喂,喂!”一身挺括西装的向泓嫌弃地看着软塌塌倒向自己的人,无语地捏住他的下巴,使劲摇晃了好几下。
第二十七章
浦亦扬的脸颊给手指捏得凹下去了两块,皱巴巴的颇为滑稽,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就是人没多大反应。
再用力就该青了,向泓不得不撒了手,就见人又朝自己倒了过来。
“你看呐,”那家伙脑袋死死压在他肩膀上,手还一个劲地往上指,“建模出问题了,天,天上有洞。”
向泓:“……”
这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喝多了,或者兼而有之。
小向总瞥了眼地上碎了的杯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其实挺早就知道FREE赞助了这会议的派对,尤其是上午在公司开完会,下午吴铮还特意派秘书来给他递了张请柬。收到请柬,他又气了个够呛,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吴铮在挑衅。原本一早打算要来看个究竟,这下反而起了犹豫,直到派对开始了半个小时,才磨磨蹭蹭地到了地方。
大老远地,向泓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吴铮,而且十分惊讶地发现,和吴铮聊得火热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他最近天天见的大熟人。
好哇,他心想,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游戏里跟他说要出来三天,居然是跑来西雅图跟他的仇人谈天说地联络感情来了。
心里无名火起,他恨不得直冲过来,拎着耳朵就把人提溜走。
只是看见吴铮,想到上午的丢人现眼,又强行忍了下去。
就这样,小向总躲在人堆里磨了老半天的牙,差点没把花园小道上的石子踩穿,好不容易等到碍眼的吴铮挪了地方,赶紧整整衣服,装出一副刚来的样子,准备吓唬一下浦亦扬。
谁知道这小子在短短几分钟内一连灌了自己这么多酒,这还没等他开口讥讽,就自个倒了。
酝酿了半晌的气闷无处可发,硬是给憋了回去,向泓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再看肩上那家伙,说了一句疯话以后就没了声息,眼瞅着是真准备睡过去。
向泓僵硬地站在原地,满腔气恼慢慢变成了莫名其妙。这小子是喝多了,神经错乱了么?前几天看见他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几杯黄汤下肚,居然就把他当成了人形枕头,扑上来睡了个香?
就不怕他趁火打劫,杀人越货?
他真想撬开这人的脑袋,看看对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这时吴雪春和大景正好赶了过来,看见向泓和向泓肩上的浦亦扬,两人都愣住了。
“老大,这这这……”大景大为惊讶,“你终于把这小子干掉了?”
吴雪春狠狠捏了下这傻兄弟的胳膊。
“浦先生这是喝醉了吧。”他还算有眼力见。
“赶紧过来,”向泓没好气地说,“把这小子给我弄走。”
吴雪春问:“弄哪里去?”
向泓:“……”
他哪知道能弄哪里去?
看看那小子一脸神志不清的样子,摆明了就算在这里揍他一顿,他都跟沙包似的说不出囫囵话了。
“开车去,”向泓黑着脸命令大景,“回我那。”
给大景丢上车的时候,那家伙都还是软绵绵的没啥动静,向泓想了想,也一并坐了后座。
这车是他刚买没几天的奔驰,后座宽敞得很,装下两人绰绰有余,谁知他刚一落座,那睡得跟滩烂泥似的家伙就脑袋一歪,又靠到了他身上。
向泓手一抬,堪称粗暴地把那脑袋推到了一边。
几秒后,那家伙又跟不倒翁似的,慢慢地滑到了他的地盘。
向泓继续推开。
直到浦亦扬第三次往他身上靠,他感到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
“浦亦扬,你有完没完?”向泓一声怒吼。
这当他身上有502呢,好死不死一定要黏上来?
他一巴掌糊住了那家伙的脸,不让那人再往这边倒。
那人稻Cao似的乱发底下,一张脸小得出奇,他的手按过去,倒是按了个严严实实。
暖腾腾滑腻腻的气息拂到他掌心,像是一下就渗到了指缝里,向来爱干净的向泓竟没来得及感到恶心,反而怔在了原地。
就是这捂久了,醉醺醺的那位似乎感觉到了不舒服,脑袋晃来晃去,打了好几个嗝。
一股浓郁的酒气弥漫在空气里,向泓只觉大事不妙,赶紧撒手。
那家伙睁着一双迷离的眼,跟好玩似的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泡泡。
向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狠狠威胁道:“你要是敢吐我车上,我立马把你丢出……”
浦亦扬无比配合,还没听向泓说完,就把他的话付诸了实践。
向泓默默看了眼自己不成样了的地毯和皮鞋,又飞快地抬起头,嘴角隐隐抽搐。
他脑子里飞速掠过了一万条把这人碎尸万段的方法。
正在开车的大景转过脑袋,体贴地问:“老大,要丢吗?”
向泓咆哮:“闭上嘴,开你的车!”
给吼得噤若寒蝉的两位小弟,顶着一车难以言喻的味道和向泓身上散发出来的飕飕寒意,终于把老板和老板的仇人送到了老板住的酒店里。
大景把又瘫成烂泥的浦亦扬架到了电梯口,吴雪春看了看向泓脸色,试探着说:“老板,我去帮浦先生……”
……定个房间吧。
一边向泓已经朝大景伸出了手,捞起那人,进了电梯。
电梯关上前,他的老板还记得回头吩咐了句:“车给我好好洗干净,里面的东西全换了。”
感觉不像是受刺激过大以至于忘了事。
看着电梯门在面前阖上,大景转过脑袋,耿直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耿直的困惑:“阿春,你快告诉我,老大是不是想把那小子拎上顶楼,然后再丢出去。”
连这铁疙瘩脑袋都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况且最了解向泓的吴雪春。
西雅图这地方,向泓也常来,次次都选择住在这同一家酒店。来得次数多了,小向总又挑剔,便叫人把顶楼的套间包了下来,当个半固定的住处。
在向泓不住的时候,除了每天负责打扫的酒店员工,从来没有别人进去过。
向泓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别人打扰,非但从不带别人回去过夜,而且连他和大景这样的贴身手下,都难得获准进门。
而现在,他们洁癖到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小向总,竟然亲自搂着一个满身酒气、刚刚吐了他一车的男人,一起回了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