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眼里,多大的孩子都是孩子。可今天,他已彻底长大成人。
只剩他一个人了。
林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似乎怕一个错手,面前这个人就会破碎在深夜的寂静里。
直到肝肠寸断,直到筋疲力竭。
缩在小小的被窝里,彼此相拥,等待天明。
“还要多久?”静谧的空间里,向瑯低声道。
“嗯?”
“还要多久,才不会这么痛。”
“……”林青默然。
“我到现在还会偶尔做噩梦。”林青说。
“……嗯。”
“不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你知道吗。”向瑯又开口了。
“什么?”
“我为什么会回国。”
“为什么?”
“那时候,他打电话给我了。”
从小向瑯和向老爹就不对付,随着向瑯越长大,懂得越多,父子之间的矛盾就越难以调和,直到向瑯即将上大学那年,彼此的矛盾发展到了顶峰。
跟所有两代之间的故事差不多,向瑯和向老爹的剧本也没有跳出那个框架,向老爹毫不留情地指点江山,要让向瑯去正经学校学正经专业,日后子承父业,让向氏集团欣欣向荣地代代传承。
向老爹想得很美,什么都计划好了,唯一控制不住的因素,是剧本的另一个主角,向瑯。
向瑯后来连吵都懒得吵了,直接背着向老爹申请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在向老爹眼里等于不务正业的音乐专业。
向老爹怒了,彻底怒了,一番言辞呵斥将向瑯的自尊心按压在地上摩擦得渣都不剩。
“我十几岁就自己出去讨生活,我睡过桥底翻过垃圾堆,我经历过饥一顿饱一顿今天不知道明天会睡在哪里,我今天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一点点自己挣来的,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享受的这一切都从何而来?!你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行,你靠自己的本事过去,你要是有脸就别花着别人的钱圆自己的梦!”
第25章 对不起
这番话,向老爹说得铿锵又痛心。是的,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曾经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其实除了向瑯,他也从不对人提起这些,但他最看不得年轻人娇生惯养拈轻怕重。
可这是他孩子啊。是他夫人临终前还念念不舍的孩子啊。
向瑯难得地没有反驳向老爹。
确实是那个道理。
向瑯跟所有年轻气盛的熊孩子一样,砰然摔门离开,尔后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跨过半个地球,到了世界的另一端,打定主意从此与这个老头老死不相往来。
不幸的是,姜还是老的辣,某些方面向老爹对向瑯一无所知,而某些方面,则是知子莫若父。
离开了舒适的家里,向瑯过得并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渐渐地明白了向老爹一次次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生活的艰辛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懂?他懂个屁。
可那又如何?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他绝不会灰溜溜地滚回去求那老头子原谅。就算横死街头,也宁愿在无人认识的异乡。
谁也不愿低头,谁也不愿让步。只有向老爹的秘书,时不时“偷偷”地联系一下向瑯,确保他还活着。
可向老爹的钱,向瑯打死都不再拿一分。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快要忘了对方的容颜,快要忘了对方的声音。
向瑯享受到了全方位的自由,以及随同自由而来的流离、未知与不安。从最初的癫狂、欣喜,到后来的茫然无措,他不是没有过惊慌与后悔,但在一次次的思想斗争后,他已越来越习惯自己不再有任何可归之地、可靠之人这件事了。
他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等到向老爹的电话。
他手机没有存向老爹的号码,但那一串数字他永远都记得。
犹豫了许久许久,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如此熟悉的声音。
却没有了向瑯所一贯最讨厌的强硬与旁敲侧击。
那抹低沉的嗓音里,只剩下被岁月拖长了的温柔。
温柔得他难受。
“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多么普通的问候,向瑯却停顿了足足一分钟。
“嗯。”
“缺钱吗?”
这次,向瑯停顿了两分钟。
他想说不缺,他想说一切都好,他想继续撒谎,以在这个天敌面前维系自己那明明不堪一击的自尊。
可他竟那么不争气地回了一声,“嗯。”
原来,还有家人的感觉,是那么幸福。
“孩子,回来吧。”
这场冷战里,向老爹先投降了。
向瑯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向老爹一定能像他一样绝情绝义,说得出做得到。他见过工作时的向老爹,犹如一个君王……不,更像一个将军,在手下的兵卒面前一身凛冽的肃然,真的把向瑯吓到了。
向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一点,那就是父母之爱,永远不可以常理推断。
相比之下,他高高在上地宣布胜利的那股凯旋意气,凄清得残忍。
向瑯终究是回家了。
可是,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
他们的矛盾并没有完全消除,但经过数年的变迁与沉淀,向老爹也好,向瑯也罢,都在某种程度上更成熟了,都懂得了避开正面交锋,换成互相试探。向瑯不确定父亲是否真的理解了自己的所欲所求,可他确实比以前更明白了父亲的不易。
他曾经痛恨过的,埋怨过的俗事,都是向老爹为之踏破了鞋、压弯了腰、熬出了皱纹的,属于他人生的一部分。
父亲说得对,向瑯没有资格去看不惯任何人。
他奋斗了一生的事业,理应得到尊重。
据说向老爹心脏病发前,床头柜还放着工作的文件,零散地摆着,还未收拾好。
那个画面,久久地在向瑯心中徘徊,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一直故意去忽略那个男人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他为什么要让一个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过得那么孤单?
他为什么非要和最亲之人互相折麽?
他为什么不肯早点放下自己那点一文不值的傲气?
“对不起……”向瑯死死地抓着林青的袖子,蜷曲着身体,低声呢喃,一遍又一遍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能听得到吗?
还能……原谅我吗?
他第一次抱着一个人睡着,也第一次抱着一个人醒来。从前,除了□□,他不喜欢和别人有其他无意义的亲密接触,总感觉有种自欺欺人的恶心与可笑。睡觉就该好好睡觉,自由自在地四仰八叉。
从未像现在这样,不愿放手。
像一只粘人的小n_ai狗,紧紧地巴着林青,林青也并不抗拒,搂着他的同时安静祥和地闭着眼,呼吸是那么平稳,仿佛这样的场景再自然不过。
在晨光中,悄悄醒来的向瑯静静地看着林青近在咫尺的睡脸,不敢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谨慎了几分。
他能看到地老天荒。
可林青的生物钟是种很神奇的存在,上了大学后他就没睡过懒觉,到点了必定自动醒。向瑯怀着私心的小时光还没享受多久,林青就睁开了眼,条件反s_h_è 地想抽回手换个姿势。
向瑯一下子反手揪住林青手臂,同时往前贴得更紧了些,尽管什么都没说,他以这种傲娇的方式所表达的意思也一目了然了。
林青愣了愣,真正来说向瑯是拉不住他的,但他很配合地没有再动,任由向瑯就这么巴着。
“不起床吗?”好一会儿,林青问道。
“不想起。”
“嗯。”林青应道,“那再睡会。”
要处理的事还很多,葬礼,公司,财产,一堆人等着要见向瑯,向老爹的去世让目前向氏集团正在进行的一个并购项目霎时j-i飞狗跳,公司股价也不知道会因此受到多大影响……可这些破事,向瑯没有心情去管。
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好好地睡一觉,睡到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新的一年转瞬到来,向家却没有一点喜庆之意。理论上,雇佣林青的是向老爹,向老爹也是以自己的私人名义给林青发工资的,向老爹不在了,林青的老板就不在了,他的处境有点尴尬。可对于此事,林青一句话都没提过,之前怎么上班,现在还怎么上班,日复一日地陪在向瑯身边,看他焦头烂额地一一把该负的责任负起,该做的事做好,该解决的问题解决,好在向家就一个独子,也没有外戚势力,不用再上演一出争家产的都市大戏。向氏集团在劳模向老爹的勤恳经营下正呈大好态势,现今江山易主,乃公司最敏感的时期,有买家提出高价购买向老爹,也就是向瑯手上的所有股份,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深知,向瑯不会管这个公司,也管不来。这个问题向瑯想了很久,最终拒绝了这个对他而言最省事的提议,将公司托付给了父亲的得力干将老蒋。听到向瑯这个想法时,老蒋脸上的表情既凝重又复杂。向老爹做生意有自己的理念,将向氏集团卖出去,也许向氏集团确实能在短时间内有更可观的发展,可它是否还会是向老爹所希望所坚持的那个向氏集团,就是未知之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