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了事先同头儿一起商议过的发言稿,开始一条条说,等说完了,再继续看头儿,他喝了一口茶:“和平同志说得不错,大家还有其他意见么?”
在座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最先提出了质疑,我翻开了本子,他说什么我就记下什么,再和颜悦色地予以回应,等他说完了所有的话,再抬头问:“下一个?”
如此这般,足足又开了两个小时的会,时钟划到了晚上六点钟,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正是人开始饿着的时候,头儿咳嗽了一声,喊了秘书送点吃的过来。
于是一群人开始在一起吃盒饭,最初的火气也消了大半,等吃完了饭,我开始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和调整,不急不忙地继续沟通,有人已经犯了困,最终计划顺利通过,我收拾文件的时候,头儿看了我一眼,我故意放慢了一些,等着人都走了,再听他说话。
头儿喜欢喝茶,不喜欢精致的,越苦越糙越喜欢,我对于茶道没什么研究,喝茶比牛饮好不了哪儿去,他却觉得顺眼。我们简单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安排好了明天的工作,头儿又跟我提了个事儿,下周要开经济论坛峰会,本该由他参加,但他决定推荐我去。
“这不合适吧?”尽管我主管经济,但来鹿市不过一个年头,直接以鹿市唯一的代表身份去,着实有些不妥。
“我已经得了消息,很快就会上调,之前一直不走,是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现在我看你正合适。”头儿此刻说话很是直爽,与过往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我不敢轻易去接这句话,想了想,才说:“没有接班人这个说法,您如果上调,后续的情况还要班子开会再定。”
“你小子,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谢谢您看重我,但一切都按程序走,这样才不会生乱。”
“得,说不过你,这经济论坛峰会,你去不去?”
“去。”
说完了这个字,我就后悔了,但事情已经定下,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那个城市还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纵使张晨在那里,还是回去看看吧。
出发前我连续工作了十五天,处理完所有的工作,包里装着一沓项目合同,上了飞机。
下了飞机,直接有专车接到了下榻的酒店,不太巧,正好是当年张晨跟我说他要结婚的那家,我想起许久之前张晨在这里说:“陈和平,你怎么一点架子也没有啊?”
有人为我引路,有人为我推门,这就是所谓的架子么?
我哂笑了一声,缓慢地走进了酒店里,活动在第二日开始,我刚下飞机,还有些乏得慌,就进了浴室洗了个澡。等我从浴室里迈步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沙发上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将浴巾的边角缠腰掖好,唤了他的名字:“郑东阳。”
“好久不见,陈和平。”
他穿着一身西装,带着那副金边眼镜,和多年前我们病房相遇如出一辙,我把空调打高了几度,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记我在哪里工作了?”
我揉了揉太阳x_u_e,感觉久违的脑仁疼:“明天开始正式活动,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要资料。”他倒是答得干脆
“什么资料?”我自然地问,端得是自然装傻。
“粉红色兔子里的资料,交给我,我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没有什么资料,当初唯一的一份资料交了上去,后果是什么,你也清楚。”
“我并不相信你的话。”
“你是否相信,与我无关。”
郑东阳摸了摸鼻子:“只是很久没看见你了,过来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
“我是拿你当朋友的。”
“我并不拿你当朋友。”
郑东阳起身,过去取饮料,算作退让,他说:“咖啡还是果汁?”
“白开水。”
郑东阳撇了我一眼:“小肚子出来了?”
“还没有,果汁太甜,咖啡平时喝多了,关键的时候就不管用了。”
“啧,”郑东阳随手拿了瓶冰水,扔到了我身上,“懒得烧,凑合用吧。”
我把冰水搁在茶几上,准备等稍微回点温度再喝。
“大热天的,凉快凉快不好?”
“胃不好,养一养,喝了坏肚子,明天容易耽误事儿。”
“你这可真是老年人的作风。”
“嗯。”
郑东阳一下子就笑了,等笑够了,拎起了外套,搭在肩膀上:“送送我?”
“我身上就裹着这层浴巾。”
“送我到门口?”
“你自己走。”
“你不送我,我就不走了。”
我是真没想到,郑东阳能这么跳脱,也不耐烦再和他说话,就干脆向门口走,刚打开门,就撞见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花压了压,露出了送花人的脸。
我呼吸一窒,身后却传来郑东阳的声音:“哟,这不是张晨么?你好啊,我是陈和平的男朋友。”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看着张晨镇定自若的那张脸,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晨已为人夫、已为人父,这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堆花,很让人厌恶。
他依然很好看,头发许是烫过了,微微蜷缩着,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像个剥了皮的白嫩蛋白。时光非常优待他,优待每一个愿意花费大价钱讨好她的人。
张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说:“你这不是要送他走么,他走,我们聊聊。”
“我原本想走来着,”郑东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手搭在了我肩膀上,刚刚好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看见我男朋友的前任了,这时候还能走么?”
“你不是陈和平的男朋友。”
张晨十分平静,用近乎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他不可能。”
张晨的回答不是出于信任,更像是我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很厌烦他做出这种姿态,特别在我意识到他其实就是个骗子和人渣的前提下。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郑东阳,心想兄弟对不起了,伸手揽住他肩膀,特别干脆利落地亲了上去,没亲嘴,亲的脸颊,我说:“这就是我男朋友。”
郑东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睫毛眨了一下,搭着我肩膀的手直接上手狠掐了一下:“今儿我不走了,张少,您请回吧?”
“你们俩真搞一起了?”张晨的脸上还带着笑,一点范儿也不丢。
“真搞在一起了,”我听见我这么说,“这回回来,也是顺道来看看他。”
“行吧,这玫瑰花当我白买了。”他随手就要把花扔走廊的垃圾桶里,我心疼钱,本能地想去拦,这一拦自然脱离了郑东阳的手。
张晨把玫瑰花扔在了我身上,我下意识接住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蹿到了郑东阳的旁边——俩人打起来了。
我扔了花,过去拦,本能地拽开了郑东阳拦在了张晨面前,郑东阳的嘴角出了一块淤青,他啧了一声,骂道:“白让你亲一下了。”
张晨在我身后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抓我的胳膊:“咱俩得谈谈,陈和平。”
我心想没什么可谈的,但这情形,不谈也没办法。
“监控录像怎么办?”
“我去处理掉,今儿真够倒霉,东西没要到,还遇到个疯子。”
“你管陈和平要什么东西啊,陈和平遵纪守法把东西都交上去了,你找错了人了,郑东阳。”
他们两个人像两个幼稚鬼,打完了还要拌几句嘴的,我挣脱了张晨的手,送郑东阳走了几步,低声道了歉,郑东阳站在电梯门口,对我说:“陈和平,你脑子得清醒些,你不是个蠢人。”
我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但张晨和郑东阳打起来的时候,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得护着张晨。
我本可以借由郑东阳,摆脱掉张晨这个麻烦,却终究功亏一篑——或许这才是张晨突然发难的原因,他了解我,比我想象得更深。
我和张晨回了房间,他就着我倒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漂亮的玫瑰花随意扔在地毯上,我与他都没有在意这东西。
“我没骗你,”张晨开了口,直接上来解释,“我以为你朋友圈还屏蔽着我,后来想起来,早就解开了。那条朋友圈是发给有心人看的,不是想让你看到的。”
“嗯。”我想了想,也只能说出这个字。
“我太太生了孩子,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弟弟的。”
“嗯。”
“那小子要娶别的人,这个孩子老太太喜欢,不希望担负着私生子的名头,就让我娶了孩子的妈妈,以后顺理成章地接管我的产业。”
“嗯。”
“那时候他们想做掉你,我想护着你,刚好出了这档子事儿,老太太就让我娶了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