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盏到底与父母有隔阂,一时也放不开。一顿饭吃到最后,打破尴尬的居然是原胥。
他将周母夹到碗里的菜全吃了,并且一边吃一边夸,不是那种客套的夸,而是只要你看着他吃,就会觉得他是真的觉得好吃。
周母眼里突然有了泪,周父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周盏递去一张纸,轻声道:“慢点,别吃太快。”
“你妈妈做的菜好吃啊。”原胥接过纸,在嘴角擦了擦,“比你做的还好吃。”
“那就多吃点。”周母声音轻颤,舀了一碗排骨萝卜汤,放在原胥面前。
原胥笑着道谢:“谢谢阿姨。”
周母抿住唇,犹豫了几秒,突然说:“怎么叫阿姨呢?”
原胥和周盏都抬起头。
周母深吸一口气,“都回来过年了,那从今往后,就和周盏一样,叫我‘妈’吧。”
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往后便不再有磕磕绊绊。两人在周家住了一周,周母最初还有些矜持,对原胥非常客气,没过两天却开启了念叨模式,跟对待亲儿子似的。
周盏与父母在一起时很闷,倒是原胥话挺多,周母说什么他都能接下句,两人在厨房唠唠叨叨,有说有笑,倒衬得周盏和周父像两个客人。
拧开豆腐r-u的瓶盖,周盏夹了一块放在小碟里,又想起母亲的话:“老给小胥吃豆腐r-u,你会不会照顾他啊?”
当妈的就爱瞎cao心,而且说什么都占理。去年原胥感冒那回,他嫌豆腐r-u这种东西不健康,只熬了粥,周母就说了——只有粥?那么寡淡怎么吃啊?赶紧的,去给小胥买一罐豆腐r-u,你小时候生病不吃东西,给你一块豆腐r-u,你能连喝三碗!
沙发传来响动,周盏回头一看,原胥醒了,正撑起身子够茶几上的水杯。
“我来。”周盏连忙跑出去,拿起玻璃杯,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凉了,立即倒来一杯温开水,递给原胥后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头痛不痛?”
“不痛,我真没发烧,你别摸了,再摸我发际线要后退了。”睡过一觉后,原胥精神好了不少,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水,揉着肚子说:“肚子饿算不算难受?”
周盏捏了捏他睡红的脸:“粥马上来。”
青菜粥熬得极软极融,搭配豆腐r-u,对感冒病人来说也算一道美食。原胥确实被饿着了,吃得很快,呼噜呼噜的,根本看不出不久前还在医院输液。
周盏说:“妈明天要来。”
“啊?”原胥抬眼,“那怎么办?她一来不就知道我着凉了吗?肯定会念叨我!”
“她已经知道了。”周盏说:“刚才她打电话来说给咱们寄了四件羊毛衫,我说漏了嘴。”
“你故意的!”原胥舔掉嘴角的豆腐r-u,“你绝对是故意的。”
周盏拿起碗,“要不要再添一碗?”
“要,我还没吃饱。”原胥等来第二碗粥,心情挺好,“那等会儿咱们把书房收拾一下,明天你睡客厅,我睡书房的沙发床,把卧室让给妈。”
“她不过夜。”周盏道:“说是来看看你就走。”
“那太累了吧,来回得花四个多小时。”
“明天再问问她的意见吧,快喝粥,一会儿凉了。”
不知是输液起了效,还是害怕被周母念叨,到了晚上,原胥的感冒症状已经轻了许多。次日起了个大早继续输液,回家时已经神清气爽了。
临到午饭时间,周母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吃的居多,大多是原胥喜欢的卤味,卤得比较清淡,适合给病人添个味儿。
原胥喝了一天粥,看着就馋,正要吃,周母突然拦住,关心地捧着他的脸:“来,给妈看看。”
说着就要往他额头上摸。
“妈,我真没发烧。”原胥心里暖融融的,但又有些想笑,周盏母子俩都爱摸他额头,生怕他体温不正常。
“没发烧就好,昨天周盏说你感冒了,吓我一跳。”周母收回手,盯着原胥看了一会儿,又皱起眉,“怎么瘦了?”
母亲看儿子,总是“瘦了”“憔悴了”“累不累”,原胥拿起一块卤得香软的j-i翅膀,笑着哄:“这不是等着您的卤味吗!”
同样的问题,周盏的回答永远是单调的“没有痩”。
所以比起亲儿子,周母更愿意和捡来的儿子嗑叨。
“胥哥小面”和“盏盏鲜果”都没营业,周盏做了几个没多少油水的菜,三人一同吃完,快递姗姗来迟。
原胥拆开包裹,拿出羊毛衫,周母立即说:“穿上看看合适吗,不合适我正好拿回去换。”
周盏不想穿,原胥却抱起衣服说:“好,我们这就去试。”
关上卧室门,周盏说:“这样式没法穿啊。”
“反正穿里面,又没外人看得到。”原胥理好其中一件,“来,好歹是妈的心意,赶紧换。”
5分钟后,两人穿着一灰一棕的羊毛衫来到客厅,周盏表情复杂,原胥笑道:“很暖和,也很合身,谢谢妈。”
周母很高兴,“那就好,冷就穿上,别再感冒了。”
下午,原胥本想留周母住一晚,周母硬要回去,说晚上约了人打麻将。
送走周母,周盏嫌热,回家就把羊毛衫脱了,原胥开玩笑骂他是个“不孝子”,换来一句“我就看你能坚持多久”。
只过了半小时,原胥也脱了羊毛衫,理由是“真的很热”。
周盏收起衣服,“过年的时候再穿。”
“嗯。”原胥想了想。“对了,贞姐说今年春节要带孔叔孔婶去海南过,我们提前去给他们拜年吧。”
第20章 (完结章)
孔叔孔婶是孔冉的父母,住在四川南部的小镇,除了孔冉,还有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孔贞。退伍之后,周盏和原胥每年春节都会以孔冉战友的名义前去跟他们拜个年,送些钱与年货,平时过节也会通电话问候。
特种任务必须保密,二老并不清楚孔冉的真正死因,只知道儿子牺牲了,葬在烈士墓园里。
第一次见孔冉的父母时,原胥心理还未完全调整过来。去之前周盏犹豫了很久,抱着他说:“要不这次就我一个人去吧。”
“我也要去。”原胥轻声说:“我应该去的。”
那次,原胥本来打算跪在孔父孔母面前,告诉他们孔冉的死因。周盏却道:“逝者已去,如果你说了,不仅是枉顾猎鹰的纪律,也是折磨孔叔孔婶。何必?”
原胥脑子很乱,一方面觉得无法面对孔冉的家人,一方面又受良心的趋势,一定要去看看这对痛失爱子的父母,亦觉得对方有权利知道孔冉是如何离世。但周盏说的也没错,孔冉那种死法,别说父母没法接受,就是无关的人听了,恐怕也会觉得心里堵。
周盏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经过疏导,他镇定了许多,但到了孔家,一见苍老的孔母,还是心潮起伏,很快红了眼。
不得不想,天意为何总是弄人。如果当时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救回孔冉,孔父孔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憔悴。
张口想说些什么,来之前想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不再将自己看做罪人,却无法彻底从孔冉的死中走出来,此时突然面对孔冉的双亲,那股已经被压下去的悔恨与负罪感再次冲上来,令他喘不过气。
问候、攀谈的是周盏,原胥脑子嗡嗡直响,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脸色越来越苍白。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略显颤抖地握住他的手。他惊慌地抬起眼,对上孔母的双眸。
孔母说:“你就是小胥?”
他身子一僵,险些猛地将手抽出。
孔母笑了:“冉崽每次给我们打电话,都会说起你和小盏,说你们是他的好兄弟,认识很多年了,什么苦头都一起吃过。”
孔母声音很轻,眼神也很温柔,话语间似乎看到了儿子曾经的样子。
原胥的心跳缓了下来,局促地说:“我,我们在同一支中队同一个行动组里。”
“嗯。”孔母点点头,“他都跟我说过。讲小盏最厉害,以后肯定能当你们队的大队长,讲你心肠热,手都破了,还帮他洗衣服。”
原胥一时有些错愕。
“记不得啦?”孔母轻轻叹气,“他20岁时跟我说的。他说的每一件事呀,我都装在这里。”
说着,孔母拍了拍心口的位置。
周盏站在原胥身后,温声回应:“是当年选拔的时候吧?”
孔母又笑了:“对,对,就是那时。他当上特种兵后特别高兴,说过了半年不是人的日子。我就问他,那么辛苦你咋撑下来的啊。他说因为有兄弟彼此照应呗。有个叫原胥的,长得特俊,虽然打架不怎么在行,但特别能吃苦,还喜欢帮助人。”
原胥视线模糊了,唇角开始颤抖。
“冉崽说,有一回你们搞什么攀登训练,大伙都累趴了,手上全是伤,你手上很多血口子,还忍着痛帮他洗衣服。”孔母道:“我就问——你咋那么不懂事呢,实在洗不了就不洗,手好了再洗不行吗?你队友要帮你洗,你就让他帮啊?结果他跟我说,你们要检查个人卫生,不洗衣服的要挨罚。你为了保护他,就趁他睡着,把他的衣服全拿去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