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斥责这个舍不得的陈和平,你已经用前半生祭奠你那愚蠢的感情,没必要继续折腾磋磨你的后半生。
我劝诫这个舍不得的陈和平,你要做一件无比正确的事,这件事符合所有的法律条款和道德底线,堪称替天行道、正义凛然。
我安慰这个舍不得的陈和平,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你会遇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你会渐渐地忘记那些糟糕的回忆,得到重生。
陈和平好像听了我的话,他平静地去洗了一把脸,用毛巾擦干净的脸上的水,精细地刷干净了牙齿。
他走进了卧室,将自己掼在了床上,拉高了被子,合上了眼睛。
他问我,你说,以后我会后悔么?
我说,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如果不去做,现在就会后悔。
我说服了陈和平,说服了我自己,陷入了梦里。
梦里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艳,我和张晨并排站在树下。
张晨说:“这花开得真好看。”
我却说:“桃子一定很甜。”
他嘲笑我满脑子只有吃的,第二天却从书包里掏出个桃子,砸到了我胸口。
“这季节你从哪儿搞的桃子?”我捧着又大又好看的桃子问他。
他撇撇嘴,说:“我家吃不完的,给你了。”
我是傻了才信他是吃不完送给我的,我用纸巾擦干了表面的绒毛,把桃子掰成了两半,递给了他一半:“谢谢你,我们一起吃吧。”
“我家里有的是……你分我一半干嘛。”他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了那一半桃子。
我们吃得一样快,用纸巾擦干净嘴唇和手指尖,张晨突然说:“吃了我的东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拉钩。”
我翘起了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拉了勾勾。
“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在一起。”
“你就给我半个桃子。”
“我家就这么一个了。”
“你不是说家里多得吃不完么?”
“你答不答应我啊?”
“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么?”
我们小拇指勾着小拇指,大拇指上翻相挨。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他在笑,我也在笑,我们都觉得,那是个轻易能维系的诺言。
我自梦中醒来,眼角的水痕已干。
我翻出了手机,c-h-a入了从未用过的电话卡,拨通了久违的电话,我问他:“你需要我的帮助么?”
对面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在短暂的交流后,他对我说:“我派人去接你。”
我换上了书柜里最规整的西装,拿起了搁置许久的文件袋,将皮鞋又打了一遍鞋油,拎起了房间里的垃圾袋。
我将垃圾扔到了垃圾桶里,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面生的男人:“你来接我的?”
“陈先生,请吧。”
我上了他的专车,直奔机场,走了特殊通道登上了去那个城市的飞机,我知道他们能完美避过张晨的耳目——毕竟是郑东阳带出的人。
郑东阳与张晨,或许是最不心齐的合作人,他二人在达成目的后不可能和谐相处,郑强的仇恨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郑东阳不需要一个人分担他的荣耀与功绩,也不需要一个人了解他的秘密和弱点。
他二人早晚闹翻,我只是提前了这个阶段。
飞机很快抵达了生我养我的这座城市,有更多的人或明或暗跟在我的身后,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监护。郑东阳还是老样子,不信任人,他或许是害怕,我会临阵心软,或者因为胆怯而放弃。
我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我拎着档案袋,近乎轻车熟路地过了安检,在崭新的窗口里提交了材料,填写了一系列的表格,门口的科员并不好奇其中的内容,递给了我实名举报反馈单,叮嘱我短时间内保持手机畅通,等待工作人员联系。
我将单子放进了文件包里,开始向外走,偏偏在此刻,手机响了起来,我翻出了这个只c-h-a着新的电话卡的手机,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我接通了电话,贴在了耳侧。
“陈和平,”张晨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又清亮,“你回头看。”
我转过身回头看,我看到了张晨——他就站在我的身后,靠近窗口的边角里,结合这个电话,我意识到,我刚刚递交材料、填写文件的同时,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总以为,你不会下狠心这么做,或者你做的时候,会挣扎踌躇,至少那么复杂的单子,要填写很久很久。”
他穿着我熟悉的驼色风衣,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留得很长,披散在了肩膀上,他和我记忆中一样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早就做好了决定,就不会犹豫。”
只是没想到到底棋差一招,郑东阳大概有致命的把柄在张晨的手里,配合他演了这一出戏。
“你想举报我,想把我送进监狱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一步一步走近了我。
“陈和平,你想毁了我。”
“对。”我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字,带着对过去的解脱,未来的期许。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挂断了电话,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
我也挂断了电话,笑着对他说:“分明是你比较狠心。”
“你不怕我打你么?”
“怕,但更怕你和我继续纠缠在一起。”
张晨扬起了头,看向了天花板,可没什么用处,滚烫的泪还是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爱我么?”
“是爱过,现在不爱了。”
“我真讨厌你说实话。”
张晨抹了一把脸,他说:“你亲亲我吧?”
“这儿人太多,不想亲。”
“如果人少一点呢?”
“也不想亲。”
“那算了,就这样吧。”
张晨低垂着眼睑,又飞快地凑过来脸,我本能地抬起手,挡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吻落在了我的手指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直了身体。
我其实已经注意到,郑东阳带着一行人,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里,我想,我刚刚的猜测有些偏差,郑东阳并没有背叛我,他的确安排好了一切。
而张晨……他知晓了一切,却放纵了一切的发生,我不知道他是在赌我不会狠下心肠,还是……
“陈和平,”张晨从脖子上摘下了围巾,递给了我,“送你了,祝贺你,将我送进了监狱。”
我接过了这条略旧的围巾,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还有些眼熟,我说:“坦白从宽,或许你能早几年出来。”
张晨别过头,轻笑了一声,或许是在嘲讽我说的话,他说:“陈和平,这话我说了太多遍了,就再说一次吧。”
“我爱你。”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过了身,拉高了风衣的衣领,背对着我,一步接着一步,走向了那些即将审问他的人。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一步又一步,走出了我的视线。而我手中的这条围巾,就是那时候围在了他的脖子上,当年我盼着他平安无事、早点回家,谁能想到,如今是我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也转过身,走出了温暖的室内,走进了凛冽的寒风里,这座我所深爱的城市里,终于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第70章
我在街边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又叫了一份蛋糕,等东西送上来的时候,我才发觉,都是张晨喜欢的东西。
有人说,人在二十多岁时养成的习惯,会跟着人一辈子,我并不相信这句话,在我看来,人总是善忘又多变的,没什么东西会永远一成不变。
譬如我,过往是不爱吃甜的,在温市呆了一段时间,竟然也没那么排斥了。
我靠着柔软的沙发垫,放空了思想,没去再想其他的东西。
我已经做完了我想要做的事,而张晨会判多少年的刑罚是法院的事,总归不会死——我是下不去手,叫他死的。
我在想接下来的安排,或许可以出国旅行,回国后读完博士,再多开几家店,大概就这样了吧。
郑东阳试探过我,他说他可以让我“官复原职”,我拒绝了这个苦差事,我可能不太适合官场,我永远也学不会内里的潜规则,况且在权利的漩涡里,时刻都踩在万劫不复的边缘,我一把年纪,早就没有年轻时那样的进取心——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什么进取心,只是郑强的事压着我,逼着我继续走下去。
因为要配合调查取证,我暂时无法离开这座城市,于是打车到了爷爷家的小区,准备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这么多年,街坊邻居也大多换了面孔,路上的老人少了、年轻人多了,我下车走了不到400米,就看见了三四对情侣,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眼里满是情谊,让我情不自禁地感叹,年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