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用不完的时间,可以尽情地去爱一个人,也可以撞得遍体鳞伤,再笑着说我不在乎。
我迈进了楼道里,跺了跺脚脚卸下了上面的雪,我扶着扶手向上走,每一步却不像曾经那般轻快——我已不再年轻,我愿意坦诚地接受这一点,走向人生的新的阶段,接受自己会渐渐变老的现实。
我翻出了钥匙,打开了防盗门,推开了大门,站在门口的时候,却愣了一下。我反手关上了门,迈开步子向里走,客厅里多了许多的东西,彩带、拉花、玫瑰花瓣还有几大捆香薰蜡烛,我像是误入了一个布置到了一半的会场。
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烟Cao味儿,烟灰缸里摁着十几个烟头,卧室的床上有尚未抻平的褶皱,洗手间的架子上多了一堆瓶瓶罐罐。
我开了温水,洗了一把脸。我意识到张晨在我离开的时候,住在了这里,或许他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在接到消息前,他正在这里,思考着要怎么布置房间。
但我又意识到,这些毫无意义,他单方面的感动与追逐,与我而言并非惊喜,而是负担。
我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将客厅里的东西收拾好堆在了一边,连同洗手间的瓶瓶罐罐一起,我将卧室的床单被罩都撤了下去,扔进了洗衣机里,倒了洗衣液按下了开始的按钮。洗衣机发出了尽职尽责的轰隆声响,我抬起手,将映入眼帘的全新的套子和润滑剂一并扔到了垃圾筐里。
我微微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慌张,我的胃姗姗来迟地抗议着,翻出了手机试图点个外卖,却不想因为外面大学,附近的外卖员都罢了工。我不甘不愿地打开了冰箱,在里面发现了几样食材,还有一盘裹着保鲜膜的红烧r_ou_。
我握着这盘红烧r_ou_,想把它倒进垃圾桶,手指却不受控制,拖着它去了厨房——我打开了燃气罐,撕开了保鲜膜,将红烧r_ou_倒进了锅里,香气逸散而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我抹了一把脸,拿下了勺子翻炒了数十下,又把r_ou_盛了出来,我炒了一个青菜,又用微波炉打了一碗米饭,挪到了餐桌上,坐下的时候,才发觉椅子上多了一个软垫。
我夹了大盘的青菜,到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夹了一口红烧r_ou_,入口的却不是意料中的甜味。
那个人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会做甜口的红烧r_ou_,我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做另一种味道——熟悉的、爷爷擅长的味道。
我吃了十几块红烧r_ou_,吃完了米饭,刷完了自己的碗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郑东阳的备注清晰可见,我接起了电话,简单同他聊了几句,他还是希望我重回官场,我婉言谢绝了他,并不怎么感兴趣。谈话到了最后,郑东阳才说了他真正的目的,他说:“或许你已经知道,张晨前段时间一直在做些什么,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将个人的情感放一放。”
倘若我真的放不下个人的情感,也就不会亲手把张晨送进监狱,我没有去质问郑东阳,反倒是回答他:“放心吧。”
郑东阳像是舒了口气,太轻了,我就当是我的错觉,他笑了起来,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再找个人,我认识些青年才俊,左右你也没事,可以抽空见见。”
“谢谢你的好意,”我掰开水龙头,用温水冲了冲手指,再用毛巾把手指上的水擦拭干净,“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耽误那些小年轻了,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
“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去温市?”
“我在温市有学业有事业,还有个窝,不回那里,还去哪里?”
“我是觉得这样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你很擅长这里,我不擅长这里。”
“陈和平。”
“嗯?”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他刚刚喊那一声,让我以为他要说他喜欢我,吓了我一跳。我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万人迷体质,人人都会喜欢我。
我揉了揉眉心,回了他一句“谢谢”,他说了再见,主动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怎么消停,先是有婚庆公司主动找上了门,原因是联系不上张晨本人,就干脆过来敲门,商量婚礼流程,我开了门请人进来,也说明了婚礼不会进行,对方却因为受到了全款,不愿意放弃这单生意,显得有些偏激。小姑娘年纪也不大,涨红了脸问我:“为什么要取消婚礼呢,这是您的决定,还是张先生的决定,你们在一起都那么多年了,怎么说不结婚,就不结婚了呢?”
我不知道张晨编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我总要给这个故事一个不太美好的中止,我捏了捏手指,回她:“张晨进监狱了。”
“即使这样……您也不能轻易放弃他啊?”
“我把他送进去的。”
小姑娘的嘴微微张开,维持着惊讶的情绪几秒钟,没说几句话,很快就告辞了,还忘记了关我家的房门,我站起来试图关门的时候,还听见楼道里回响着她的声音,或许是在和人打电话吧。
“神经病啊……这家客户两个人都有病……”
“砰。”
我关上了房门。
处理完婚庆公司,告诉对方将80%的尾款退回到原来的账户中后,我又处理了蛋糕定制公司、礼服定制公司、鲜花定制公司和旅游定制公司,一开始还有些情绪波动,到最后只有哭笑不得的麻木,张晨这人跟每个工作人员都编造了一个特别美好梦幻的爱情故事。
童年时相依为命,少年时初心萌动,青年时互相暗恋,之后他忍不住告白,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风风雨雨相守相伴,一眨眼就过了几十年,终于决定走进婚姻的殿堂——逻辑非常缜密、情感异常充沛,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似的。
我也从一开始的明确回答是我将他送进了监狱,变成了编故事大会,有时候说对方已经得了重病、离开了人世,有时候说双方遭遇了巨大的风波、被家人反对、决定黯然分手。
听故事的人总会轻易相信这些故事,眼圈泛起了红,我有时候想,我从来不曾否认过张晨的故事,或许是因为他的故事太动听、太像我曾经的期待。
然而时间的轨迹从不停止,对张晨的调查也不会中止,我配合了多次取证,但张晨的近况、张晨的刑罚究竟回到什么程度,每一个接触我的人都展现出了极高的工作素养,不会透露一丝半点——我猜这里面,也有郑东阳的功劳。
郑东阳手上的权利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产生威胁,包括张晨,当然也包括我。
我猜如果我答应了他,真的回归官场,他必然要想方设法抓住我的弱点和把柄,倘若没有弱点和把柄,也要制造出一个,毕竟,一个没有欲`望没有弱点的人,用起来太不放心了。
在检方搜集好证据,即将对张晨提起公诉的前几天,我家的房门又被敲响了——我以为这次来的可能是什么育儿公司或者婚房公司,但当我打开门的时候,门口的人却有几分熟悉。
我花费了几秒钟,想到了他的名字。
“吴清飞?”
“难为陈书记还记得我。”
“我早就不是什么书记了,您这过来是……?”
“张晨先生留了一份遗嘱,本来该由律师过来,但事情比较重要,我就亲自来跑一趟。”
第71章
“张晨不是还没死呢,搞个什么遗嘱啊。”
我侧过身,让人进来,向他后面看了一眼,没别人,就吴清飞一个人过来了。
吴清飞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依旧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胖子模样,我对他有些忌惮,张晨这人看人眼光毒辣、心思缜密,他能当张晨那么多年的心腹,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
我煮上了水,问他喝什么茶,他坐在沙发上,回了我一句:“您手边有什么就来什么,我不挑,白水也好。”
我等热水烧开,倒了两杯热水,也坐在了沙发上。
“具体是什么情况,您说,我也听着。
“这句您可太折煞我了。”吴清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双手捧着水杯,吹了吹气。
“您毕竟比我虚长些岁数,”我抓了把枸杞,又把罐子推给了他,“要不要来点?”
“不用,实在受不了这个味儿。”
我把枸杞扔进了水杯里,说:“张晨的遗嘱和我有什么关系,值得您过来一趟?”
“您是他的法定伴侣,自然同您有所关联。”
“我不是他的法定伴侣。”
“我知道你和张晨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吴清飞不再用敬语,他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我,“但法律意义上,你们的确是夫妻,张晨先生特地去国外,也是为了敲定部分手续,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这层关系都是既定事实。”
真了假,假了真,纵使事件反转,也没有多少品味的必要,我眼皮也没有抬,只说:“结婚了,也可以离婚。”
“张晨已经被监禁,国内离婚需要打诉讼官司,国外的资产处理会更复杂一点,恐怕要等他出狱后,才更加便捷处理。”
我揉了揉太阳x_u_e,不死心地伸手去拿桌面的文件,公章的痕迹非常真实,每个关联文件,让我有理由怀疑张晨搞这些的时候,请了最好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