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番探视不仅仅是葛南和葛东久违的兄弟会面,也是在数年前那桩“违规私刑案”之后,葛东作为案件主谋,重新获得的一次复述当年详情的珍贵机会。
平民之家出生的兄弟纵然大小毛病都有不少,对于彼此倒还是真心相扶相互的,而权门世家内出生,对外皆是品行良好,旁虫眼中待虫客气有礼的兄弟,私下里却对彼此恨之入骨,为了顾全大局才披着一张温和良善皮演对手戏。
没有忘记自己做出的要亲自当面道歉的承诺,柯林与齐斐打过招呼握过手,下一个动作便是向言道歉,他道歉时的姿态诚恳至极,在道过谦后,话题才转入今日的另一个主题。
“您在收到我的信息时,应该就已经猜到了,道歉虽然也是今天的重要正题之一,但除此之外,想要亲自见您一面也是我的邀约目的。”柯林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仿佛是已经将那张名为“客气有礼”的面具戴到了骨骼上,随意一牵唇角,首先拼出来的便是这样一个笑。
齐斐扫了眼柯林唇边无可挑剔的弧度:“我们此前从来没有过交集,没有无缘无故的‘想要见面’——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又预备用什么来交换?”
“……”这大抵是柯林生平第一回 见到讲话如此开门见山的对象,他顿时愣了愣,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呆滞,继而才摇摇头,“贸然说出我的希望和交换筹码,您说不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所以这里有几样东西,我想要先请您过目。”
坦然承认自己确实有所企图,也准备了交换筹码,这对柯林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他在说完话后认真凝视了齐斐一会,见坐于对面的黑发雄虫微微颔首,才抬起左手,自袖口内侧的暗袋里取出了一枚芯片。
“这里面有两份文件的电子档,由于原件太过重要,需要小心保存,恕我今日没能直接将它们带过来。”柯林说着,将芯片嵌入一台全新未开封的终端上,将未注册激活的终端当做显示器使用,调出了芯片内的文件。
齐斐和言的目光随柯林调出的文件而动,他们在柯林一一打开文件时抓紧间隙浏览文件标题,那些文件依次是体检报告、验伤报告、药物成分分析表、药剂购入记录……在数份文件有条理的被拖拽到悬浮屏上后,柯小少爷最后调出的是一张相片,相片上站着两只面貌十分年轻的虫,其中一只乍一眼看去,眉眼和柯林很有几分相似。
齐斐:“最后这位是?”
柯林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出神看了照片一会,才慢慢答:“是我的亲生雌父。”
齐斐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柯林又开了口。
“而至于前面这些……”柯林把指示光标移动到了体检报告上,他低声说,“这些是他们这些年拼命想抹去的东西,是雌父‘病逝’的真相。”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婚的老干部 二十五
说到“病逝”时,柯林唇边挂着的模板级微笑终于消失了。
那消失的微笑仿佛一个讯号,让他那张精工细造的面具瞬间整个崩盘。
柯林定格在“完美微笑”上的每一寸肌r_ou_都鲜活的动了起来,它们被那个关键词与照片上的雌虫所唤醒,重新拼组成了一张恨至嚼穿龈血的脸,他凝视着体检报告的眼底燃起一把鬼气森森的火焰,目光仿佛能把悬浮屏给灼穿,直至余光瞥见“文件阵”最末排着的那张相片,在视线触及相片的那一刻,柯林的神色有所和缓,他绷紧起来的身体又放松了一些。
“抱歉。”
柯小少爷深深吸了口气,从齐斐沉静注视他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我失态了。”
齐斐没有接话,只微微摇了下头,给柯林留足了整理情绪的时间。
尽管综合各方各面的资料来看,对面这位柯小少爷实属一位实力雄厚的“演技派”,但齐斐却直觉到,刚才那一瞬间,那个憎恨几乎满溢出来的柯林是真实的。
仿佛是不太习惯齐斐对待自己的态度,柯林错开与齐斐相对的目光,垂眼看向桌面,片刻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
如此说着,柯林抬起头,他将悬浮屏的比例调整了一下,使排列在上方的“文件阵”看上去更加清晰。
齐斐重新快速浏览了一遍柯林调出来的所有文件,续接上先前的话题:“你刚刚说,这些是你的亲生雌父‘病逝’的真相?”
“不错。”提起雌父,柯林眼底又隐隐有血色翻涌,但他此时的情绪自控能力已提升不少,只见他胸腔鲜明起伏两下,那股憎恶情绪便被他镇压下去,他注意着齐斐的视线轨迹,在黑发雄虫再次总览完所有文件后,开始从排在“文件阵”首位的体检报告起单份放大文件。
“我的雌父根本就不是因病过世,你们在调查我的时候,应该也已经发觉了他的死亡报告存在明显cao作痕迹——他的整个医疗档案遭遇过清空和数据替换。”
想要清空一名合法公民的医疗档案,向里填充进精心编撰过的伪造数据,能做到这一步的虫不仅需要具有一定身家背景,还务必关系手段过硬,必须要将其中所有涉及关节都打通,方才能做到悄无声息。
齐斐边听柯林说话,边逐行扫过那份与调查员之前自系统内取出的完全不同的体检报告,他的视线很快于报告某处停住,对着那一栏内的检验项及结果皱起了眉。
言正好和他关注着同一个地方。
“多罗撒花的寄生花种?”虫长官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两分难以置信。
在座的三虫中,只有齐斐对“多罗撒花”这一名词不熟,不过纵然他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长什么模样,他也能通过“寄生”及联系体检报告,判断出这是个对虫族身体十分有害的物品。
共同生活,互惠互利的叫做“共生”,仅有一方收益,另一方受损的才叫“寄生”。
“多罗撒花本身便具有毒x_ing,属剧毒植株,如果只是不慎沾染到它的毒液,毒素入体固然会让虫感到痛苦。却不会危及x_ing命,可如果是不幸让它的寄生花种进入体内,x_ing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柯林闭了闭眼睛,切换到下一份文件。
“身体机能内部衰竭”与“寄生花种侵蚀范围进一步扩大”两行大字登时撞入到齐斐和言眼中。
“雌父所谓的‘病逝’,实际上是多罗撒花的本体毒素与寄生花种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柯林说,“毒素毁坏着他的内部机能,破坏他身体各项系统的正常运转,寄生花种则在他体内不断发育生长,掠夺营养,并且随着生长慢慢将枝条攀附上他的器官……他过世的那天,正是多罗撒正式开花的那天。”
“开花”,一个说起来本该是能轻易联想到盛放与美的词汇,却因为生根发芽的地方完全不对,笼罩上了一层y-in森可怖的血气。
言头一回希望自己的联想技能不要点的那么高,他为顷刻间浮现在脑海内的场景感到不适。
齐斐分明没有偏头,却像是脑袋侧边上长了眼睛,虫长官的不适还没生出几秒,他自然放置在腿面上的虫爪便被悄然握住,
借由餐桌桌布遮挡,齐斐静静握住言的手,在雌虫略有些僵硬的手背上拍了拍。
柯林没有发觉对面两虫的小动作,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面上憎恶已不可察,只流露出发自心底的感伤:“寄生花种只有在吸足了养分,并且认定当前环境已无法提供给它更多营养时才会开花,我的出生与雌父的过世也在同一天。”
齐斐就坐在柯林正对面,发觉柯林的目光已然失去着落点。
柯小少爷的视线似是穿过了坐在齐斐和言,一直延伸到了全景窗外,他梦呓般继续说:“雌父诞下我后没过多久就去世的消息,其实是刻意引导下的误传,为了让他的虚弱病逝看上去更真实,他们才对外延期公布他的死讯。在经历过寄生花种的开花和我的出生后,雌父那时的身体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但他还是拼着仅存的一丝力气看了我几眼——最多不超过三循环分,他最后隔着蛋壳摸了摸我,还努力笑了一下……然后就去了。”
新生命的伊始与孕育者的终结相交错,柯林的一生在启程之际,就蒙上了雌父不幸身亡的y-in影。
他的感伤不似作假,他有关“最后一面”的叙述细致而生动……可也正因为他表露出来的一切都太真了,其中的违和之处便越显突兀。
醒目到了几乎扎眼的地步。
无法忽略这强烈的违和感,齐斐将另一只没有伸去安抚伴侣的手转移到了桌面上,他曲起指节,轻轻叩了下桌面。
柯林为这轻柔的提示勉力回过神,他看向齐斐,还不待齐斐开口,他便像知道齐斐要说什么一般,忽的微笑了一下:“您是想要问我,为什么这些明明是我出生时的事情,那会我甚至连一只小虫崽都还不是,却像能隔着蛋壳看见雌父的一举一动,对吧?”
这确实正是齐斐感到颇为违和的地方,他微微颔首:“不错。”
记忆力优秀如齐斐自身,他能将左卅与年幼的自己间发生的诸多事件倒背如流,可对于虫蛋时期的事情,别说是想起一件两件,他连自己有过“虫蛋期”都毫无印象。
而柯林却连雌父在去世前还伸手隔着蛋壳摸了摸自己,努力笑了一下这样的细节都记得清晰。
“您知道‘异能觉醒’么?”没有直接回答齐斐的疑问,柯林提起了一个乍看与当下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个概念提出于新帝国成立初期,您的双亲应该对它耳熟能详,那会内战才刚结束不久,战后头几批出生的新生代幼崽也都还十分年轻,正是异能觉醒案例层出不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