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兆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毫不含糊地干了第二杯,才接着说:“这件事我没有跟副导演商量,没有跟制片主任商量,没有跟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商量,所以大家要怪,就怪我一个人,这是我的决定,我对这部电影的决定。”
他顿了顿,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向了田镜:“任何人,都可以选择离开剧组,不算违约,酬劳折算成日薪结清,日后如果这部电影有望公映,所有人的名字一个都不会少,我不晓得这部片子要耗时多久,那么多人的时间,我拖不起,只能出此下策。愿意留下来的,我也不能保证可以给出满意的补偿,如果这部片子有盈利的那一天,我分文不取,全部用来酬谢诸位。”
席间的众人怔忪片刻,也不好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副导演站起来,拍了拍盛兆良的肩膀:“明天,明天开个会吧,大家今晚都想想。”
“不用开会了。”盛兆良说,“具体情况诸位应该都知道,不少报纸都写得很清楚,请明天一早就给我答复,每个人修改过的合同等下林锐会发给大家,同意签署后,即刻生效。”
田镜对着盛兆良空若无物的眼睛,觉得自己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顿饭终归还是不欢而散了,最后空荡荡的桌前只剩下三个人。
盛兆良,田镜,郁溯。
郁溯不是这个剧组的,整顿饭不发一言,东西没吃酒没喝,这时候大约是想说什么,但盛兆良一眼都没给他,他大抵觉得无趣,饿着肚子走了。
田镜肚子也饿,他听了盛兆良在席上的话,不敢吃东西了,因为有可能会走开去吐,他现在不敢走开。
因为盛兆良一直在看他,他知道那个人有话要对他说。
“你走吧。”
盛兆良坐在田镜对面,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但身体还掩饰一样地懒散瘫着,手里不知道把玩着什么,好像是他戴在食指上的戒指。
“为什么?”
“别人都可以留,但你不行。”
“所以为什么?”
盛兆良没有立刻回答,所以田镜站了起来,紧接着问道:“你不是不愿意分手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我说过我们都需要各自静一静,你以为你待在这里,我静得下来?”盛兆良抬起头,让田镜难以想象地,薄情地,继续说,“而且你在提出分手的时候,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是我的摄指,你沉浸在你的感情故事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现实里的工作,如果我答应了,那我是你的导演还是你的前任?你真的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吗?但是这种不成熟的表现,就不适合继续待在我的剧组里。”
“感情故事?”田镜觉得不过过去几个小时,盛兆良好像就变成了重逢时那个会让他体无完肤的人。
“田镜,你太投入了,忽视了你真正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配不上我,那就去变得更好。”
田镜疑惑而受伤地皱起眉毛:“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还是不要我?”
“要你。”盛兆良狠狠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但我们应该冷却一段时间,现在待在我身边……对你不好。”
盛兆良的尾音仿佛叹息,田镜听出一丝压抑,他以为自己窥见了什么,正要追问,门被推开,郁溯去而复返。
“田镜!”
盛兆良和田镜都看向他,他愤怒得五官扭曲,好像要扑上来把田镜撕碎一样。
“你跟董亚楠见了面!?”
第四十一章
盛兆良的目光像两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田镜投过来。
田镜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想扶旁边的桌子,摸空了,他好像须臾间被推到了孤岛,身边空落落,没有支撑。
他这辈子没这么心虚过,因为这次不管盛兆良怎么看他,他都得受着,不像过去,他还能对自己问心无愧。
“田镜。”盛兆良凝眉看着他,“说话。”
田镜张了张嘴,没说出来,郁溯几步上前:“你不仅去找董亚楠,还y-in我,田镜,我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盛兆良伸手挡了一下郁溯,走到田镜面前,压低一些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田镜急促地呼吸了两口,看看郁溯,又看看盛兆良,他觉得自己好狼狈,像个要被逼投降的告密者。
“我是见了董亚楠。”
“你去见他干什么?”盛兆良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紧接着眼神一变,“为了我?”
田镜双手绞在一起,脸上的肌r_ou_僵硬到要颤抖起来,盛兆良死死盯着他,觉得不对劲,田镜看上去太难以启齿,比他当初对着自己告白揽罪的时候还要难以启齿。
这个时候郁溯再度出声了:“以前的田镜,为了你盛兆良什么都能做,我信,但现在的……”郁溯朝两人走近过来,他穿着一双硬挺的牛津鞋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此时鞋底和老旧的地板磕出咄咄逼人的响声,“你也不想想都这么多年了,人是会变的,现在的田镜,呵,他的目的是我。”
盛兆良慢慢回头,看向郁溯,田镜想出声,挽回点儿什么,然而已经晚了。
“田镜你给了董亚楠录音对不对,我和你谈话的录音?你真行啊,我在这圈子混了这么多年,对着谁不是三分提防,怎么就着了你的道,把我用来对付他的计划卖得一干二净,那孙子y-in险得很,前两天还说要给我筹备处唱片,要不是他身边也算是有我的人,我至今不知道他要把我往死里弄。”
田镜不再颤抖了,而是变得一动不动。
盛兆良听着郁溯愤恨的叱骂,看着田镜,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仔细看,眼里却似乎有惊涛骇浪。
郁溯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声音不由都扬高了:“你是不是对董亚楠说,拿捏住我,才是拿捏住盛兆良,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倒是也没忘记给盛兆良博点好处啊,田镜,真没想到啊,你也玩得了这种手段了,高啊,董亚楠手上捏着我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难不成上次曝光照片的,也是你?吗你那个时候就给董亚楠做事了?为了弄我?”
“我没有!”田镜急切地抬起头来,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没有什么?没有这次?还是没有上次?”
郁溯笑得近乎邪魅。
田镜绝望地闭上眼睛。
“是,我前几天去见了董亚楠,他一直以来找盛兆良麻烦,都是因为几年前的那件案子,我只是想……只是想保护你。”
他睁开眼睛,看向盛兆良,然而对方眼神中的东西,幽深翻涌,他看不懂。
盛兆良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卑鄙吧。
“你当然想保护盛兆良,那我就该去死吗?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合该成为你们俩爱情的牺牲品吗?何况我做过的事,盛兆良都知道!你只恨我一个,不觉得不公平吗?”
盛兆良的眼帘迅速垂下来,目光移向别处:“住口。”他沉着嗓子呵斥。
郁溯愤恨地咬着牙,偏过头:“我也说完了。”
盛兆良紧接着说:“出去。”
郁溯怒极反笑,转身甩门走了,震得屋顶的白炽灯晃了起来。
盛兆良的脸在这摇晃的灯光下,让田镜隐隐感到恐惧,然而比恐惧更多的,是灰心,时至今日,他如果是一只岌岌可危充满裂痕的杯子,这个时候可能就是让他彻底粉身碎骨的时候,过往的补救和努力,最终也没有让他有个稍微好看点的结局。
盛兆良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田镜看到他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他的神色便看上去平静了很多。
“田镜……”
“我想帮你。”田镜打断他,“而且……我不后悔这么做。”
盛兆良目光沉静:“你做了什么?”
“我去和他谈判了……告诉他郁溯才是他的威胁,你不是。”
“你拿什么跟他交换?”
没错,盛兆良总是直指重点。
“你和郁溯动向……我会向他汇报,那个时候郁溯还没有和你联系上,而和我联系了,我对董亚楠说,他如果有下一步计划,肯定会来找我,我可以帮他防着郁溯,也可以帮他盯着你。”田镜索x_ing什么都说了,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盛兆良肯定也猜得到,不然董亚楠那种人,怎么会愿意听他的话。
“你觉得这样可以把我摘出去?”
“……是。”
盛兆良叹了口气,后退两步,靠到桌子边沿,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叼进嘴里,再点燃。
田镜惊讶地看着他。
盛兆良收起打火机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在看守所里学会抽烟的,我从没压力那么大过,里面没有酒,狱友刚好有烟。”
他弯下脖子吸了一口,田镜看到火星快速地烧上去,一截长长的灰烬将坠欲坠。
“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盛兆良说,“你问我,我和郁溯的计划是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盛兆良没有弹烟灰,而是任它这么烧着:“郁溯打算去警察局,举报董亚楠,把他送进监狱,就像他对你说的那样,而我会帮他,但现在你把这一切都搞砸了,我们失去了底牌。你以为你能把我摘出去,但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这种稳定局面只不过是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