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帮他?”田镜不可置信地打断了盛兆良,“帮郁溯?”
“对。”
“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甚至可以放弃你,就是希望你可以安全,你还是不愿意吗?”
“对,我不愿意。”盛兆良的手指松松夹着烟,那火星好像随时会飘散,语气却是掷地有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年,当年你为什么不出面作证呢?既然想把董亚楠送进监狱,为什么当年不做呢?”
“……什么意思?”
“你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你面前,你都没有指证凶手,为什么现在还要冒险?因为当年郁溯出国了,你以为他安全了,就放弃了作证,但现在你发现郁溯逃不掉,所以你打算名誉尽损,来帮他摆脱董亚楠吗?”
“……”
“盛兆良,我一直,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甚至,甚至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妄图跟董亚楠这样的人渣合作,做些鬼鬼祟祟的勾当,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你是那么不屑于和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的人,但为什么会为了郁溯……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四年前有没有指证董亚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安全,可现在你也不要安全了,所以重点是……你为了郁溯,什么都愿意会做吗?”
盛兆良的目光越过田镜,投向窗外,田镜看到他的下颌绷紧,脖子和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他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有什么在他的脑海中打架。
“盛兆良……”
“你走吧。”
“什么?”
“你不是要分手吗?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盛兆良?”
“是的,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抱歉把你卷进来了,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找你,我病急乱投医了,你在我眼里非常平庸,我们根本不合拍,如果不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甚至不会想要去认识你,如果不是你那么渴望,如果不是你在哭,我也不会……也不会施舍你。”
田镜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能很清晰地听到盛兆良的声音,也能思考其中的含义,但是他的魂魄好像被一把从驱壳中抽出去了,以一种极度冷漠的旁观姿态,看着那个被彻彻底底抛弃的,肥胖可笑,却不甘愿躲在角落,偏要站到灯光底下丢人现眼的自己。
“田镜,最后争气一次,是你提的分手,我同意了,是你甩了我……走吧。”
他看到自己碎掉了。
第四十二章
田镜没有选择在那里多待一个晚上,他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剧组。
盛兆良让剧组的司机送他去市里的机场,司机挺不高兴的,一直嘟囔为什么不明早再出发,往常田镜估计会被他念得不好意思,但这次他只是靠着车窗,吐出半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人来送他,他比落荒而逃还要可悲一些。
车子启动的时候,田镜没忍住,最后往盛兆良的房间看了一眼。
他看见盛兆良站在走廊上,剪影模糊,但那应该是一个微微垂着头,朝这边注视的姿态。
田镜狠狠闭上眼睛,扭回头来。
汽车在司机不满的絮叨里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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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夜车,田镜到达机场,买了回老家的机票,临到要给父母发微信说今天回家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而后去改签柜台,笑容可掬的女票务问他改签目的地,他犹豫了一下,在航班表里找到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名。
回家是很安全,但他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父母的担忧,所有事情都太难以启齿了,如果真要舔伤口的话,还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然而这个想法也仍旧没有实现。
田镜一个人坐在熙熙攘攘的餐厅,啃一份味道怪异的三明治的时候,觉得胃和食道抽痛起来,他一低头,桌面上“啪嗒”落下一滩血。
田镜有些没反应过来,是坐他旁边的一个女生慌张地抽气声,才让他意识到那滩血是自己吐出来的。
餐厅经理和服务员很快围过来,田镜也没主意,于是一团乱中有人拨了120,田镜就这么人生里头一次坐上了救护车。
医生在车厢里为他检查,告诉他应该是胃溃疡或者十二指肠溃疡,他松了口气,医生见他这样,反而竖起眉毛:“你以为这是小病?弄不好是要切胃的!”
田镜“啊”了一声。
到医院后田镜想起自己还带着那张之前县医院给的化验单,他说不清此时为何有种惧意,但还是拿出来给医生了,医生看完单子后就直接让他住院,准备做胃镜。
田镜一个人爬到病床上,护士大约看他可怜,帮他打了份饭送过来,都是些又寡淡有浓稠的食物,田镜没有胃口,事实上他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胃口了,想到这里,田镜的不安更大了,他掏出手机,本能地想找人说话,刚一开机,手机就震个不停,白皑和任曜驹都给他打了好多通电话,留了好多信息,白皑咆哮了好几页微信界面,指责他任x_ing妄为见色忘义,最后一句是:
“你要是真想跟我绝交,就绝交吧。”
田镜想了想,给他回了个土下座的表情,说:“你要是有空能来找我吗?我在市里的医院,别告诉任老师,就说我回剧组了。”
下午的时候护士进来让田镜换房间,田镜也没多问,觉得大概是床位紧张,要让给更严重的病人,自己下床跟着去了,进去后才发现自己被换到了单人病房,而后身后蹿进来一个人,戴着墨镜口罩,田镜一眼认出来是白皑。
把单人病房的门关上了,白皑才拉下口罩:“找大明星来陪你住院,也不考虑周全点。”
田镜笑着说:“失礼了。”
白皑在陪护床上翘着腿躺下来,田镜像招呼客人一样给他倒水,白皑接过水去,喝了半杯,才问:“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等做胃镜。”
“哦。”白皑把杯子在手掌间搓了搓,“你跟盛兆良的事处理了?”
“我们分手了。”
“……分手快乐。”白皑把杯子凑过来,田镜连忙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要跟他碰杯的时候,白皑又接了一句,“我昨天被任曜驹第三次拒绝了。”
田镜说:“单恋者联盟。”
而后清脆地碰了一下白皑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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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联盟,但两个人都没打算要联合起来去做点什么。白皑抱怨陪护床太窄吵了一晚上,还在为了做胃镜而禁食的田镜面前吃香喷喷的外卖,虽然田镜是没什么食欲了,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休养了几天,到了做胃镜的日子,因为不打算用全麻,整个过程就很难忍受了。像异形电影里怪物把触手伸进人嘴里那样,田镜张着嘴被胃镜管捅,眼泪流了一脸,从手术室出来以后,他一边笑着跟白皑讲话,一边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真丢脸,早知道就做全麻了。”田镜用袖子擦脸,“听说就像睡一觉,一点都不疼。”
白皑看了他一阵:“你不想继续睡了。”
田镜按着眼睛,袖子很快s-hi了,他最近瘦了很多,下巴变尖了些,水珠就都汇聚在那里,疯狂地往下砸。
他本来想用另一种疼痛转移心脏被长久压迫的窒息感,但没有起作用,相反的,身体上的病痛让他在离开那个人之后变得更加脆弱了,他觉得委屈,哀伤,还有隐约的恨意。他这几天总是想起盛兆良,那个人的脸前所未有地清晰,用冰冷得好像假的一样的神情,让他离开。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盛兆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睫毛投在眼下的y-in影都没有一丝颤动,他无比认真,无比冷酷,也无比真实。
而那个雨天在丛林中的漫步,苍白的撑伞的手,昏暗房间里温柔的循循善诱的喘息,哪怕是带着怜悯却也暖和得让人想哭的拥抱,那些才是假的,一直以来,不仅喜悦和沮丧的开关在盛兆良手上,就连真实和虚幻的开关都在他手上。
田镜就坐在关掉灯的房间里,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他压在最底下。
他现在想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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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很快出来了,田镜的胃溃疡很严重,已经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必须做手术。
那天在救护车上的年轻女医生很内疚,给田镜带了几次自己煲的粥,因为还真她给说中,田镜得切胃,大概切掉2/3,才能尽可能根治。
晚上白皑躺在陪护床上跟田镜聊天,说些剧组里的事情,田镜松懈多日的肩膀手臂,渐渐紧起来,他对白皑说:“等做完手术,我要去拍片子。”
“行啊,我有个新片在谈着,到时候我给你推荐。”
田镜摇摇头:“老实说我现在拍电影还觉得吃力,我得自己再琢磨琢磨,任老师以前还说我,没有风格是最大的缺陷。”
白皑没回话,田镜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任曜驹。
“白皑。”
“干嘛?”
“跟我说说你和任老师呗。”
白皑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狂躁地蹬了好几下被子。
“怎么了你?”
“来气。”
田镜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