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林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苏慎在刚进门的一个纸箱子旁边停住,弯下腰往里边放了一小碗牛n_ai。没一会儿,纸箱子边缘探出了一只小n_ai猫的脑袋。
苏慎迎着小n_ai猫打了一个喷嚏,缓过来之后抽了抽鼻子,回头看了一眼。
还是那条冷清的街,盖着一层薄土的柏油路上偶尔路过几个烟头,被风卷着转圈走。
门外没人。
宋海林这时候已经进了旁边的那家写着“公用电话”的小彩票站,花了仅剩的两块钱给远在城里的发小儿潘世呈打电话。
潘世呈打从光屁股开始就和宋海林混迹在一个沙坑里堆沙子,可人和人就是有差距,俩人上学期间一起逃课一起惹事儿一起上课玩手机,甚至潘世呈闹腾起来比宋海林还没数,到最后考试,小潘同学次次第一,小宋次次垫底儿。
为此,宋海林没少挨骂。
关于潘世呈的超常的学习能力,宋海林比较乐意归结于基因,小潘爸妈都是科学院扛把子,叔叔一家人都是语言学教授,一大家子高知分子,他们宋家一家子公检法,这在古代就是书生和兵的区别,他在学业上靠着兵的基因和学霸基因硬碰硬那不就是找死么。
电话接通之后,潘世呈那边的声音像是刚睡醒,半死不活地“喂”了一声儿。
“是我,宋海林。”宋海林说。
“大林?”潘世呈的声音突然抬高,宋海林这边这个质量不怎么好的座机听筒被震得出现了一阵杂音。
宋海林还没来得及说话,潘世呈那边就穿来了一个女声,“潘世呈!干嘛呢你!你给我站起来。”
听声音,应该是英语老师。
然后就是慢腾腾的椅子移动的声音。
显然,他懒洋洋的态度更激怒了英语老师,她跺了一下脚,一指门外,“你给我出去站着去!别仗着你成绩好就无法无天。”
估计小潘还没从宋海林的电话里回过神儿,木呆呆地就朝门外走,在这生死关头,他多少还残存的理智让他缩了缩校服袖子,手机顺势滑了进去,堪堪保全了他和宋海林这通价值两块钱大洋的电话。
“你脑子到底什么构造啊你上着课给我打电话,英语课诶!Lady吴本来就对我有意见。”潘世呈趁机溜进了厕所继续打电话。
“你少来,上着课睡觉你还有理了……”宋海林刚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断了吵嘴的环节,“先说正事儿,我这用仅有的两块钱给你打电话呢。”
潘世呈打了个哈欠,“你私房钱呢?被流放之前我不都提醒你了么,把钱给好好藏起来,不是让你藏内裤里来着吗?”
“可去你的馊主意吧,临来我爸快把我扒光了都,”宋海林说,“估计我吞胃里他都能给我掏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藏个钱都快赶上藏毒了。”
说完着句话,一边就着黄瓜蘸酱吃馒头的老板娘瞥了他一眼。
潘世呈没良心地嘿嘿一笑,“宋局长真威武,不然我打小儿就怕他呢——怎么着,乡下的天蓝吧空气好吧雾霾少吧?”
“你他妈快别臭贫了,”宋海林不耐烦地制止了他继续问下去的叠字儿,“跟你交代正事儿,全国联赛这不就快了么,我那些队友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我信儿了,你一会儿上我账号给我应付着。”
“你可别说那边连个网吧都找不到。”
“甭说网吧了,连根网线儿都够呛有。”进了这一片儿,他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二十一世纪。
潘世呈又打了一个哈欠,“这阵儿不是新出了4S么,我妈给我换了块儿,赶明儿我把我那个旧手机给你寄过去。”
成绩好果然待遇就不一样,人家在那边4S,他只能在这边“死啊死”,宋海林磨了磨牙,说:“你他妈再打哈欠厕所里那点儿养料就全被你吸肺里了。”
“你这人怎么还不知好歹呢,老子给你寄手机你就可劲儿埋汰我是吧?”潘世呈看得透透的,“少年郎,你这是嫉妒。”
“嫉妒使我双目失明,嫉妒使我恩将仇报,”宋海林冷笑了一声儿,提起了要求,“智能机你自己留着吧,没钱包流量,你给我弄个老年机能打电话就成。”
潘世呈应了一声儿,眼看又要张嘴充分吸取厕所漂浮在空气里的养料,宋海林眼疾手快挂了电话。
挂断之后才想起来没把地址告诉他。
老板娘吧唧着嘴啃黄瓜,咬一口蘸一下豆瓣儿酱,再吃一口馒头。宋海林皱了一下眉头,按他的想法,黄瓜是甜调儿的酱是咸调儿的,配在一起不伦不类的。
直到他出门,老板娘都在一停不停地啃黄瓜。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找了个没风的地方蹲着发了会儿呆,想掏根烟,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
天是挺蓝。
就是憋得慌。
山路把这个小乡镇彻底隔绝了似的,不光是现代文明,人本身也被捆在了这里。被绑住的人挣扎着往外冲,但能冲出去的只是少数。
即便冲出去了,又能怎样呢?自由?
做梦。
自由,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真正意义上来看,哪有出去这个概念呢?地球,就是一个大监狱,没有谁能逃过这个三维的陷阱。
人类更像是蜗居在监狱一角的真菌群,监狱的门缝儿够大,至少对真菌来说已经够了,可悲的不是出不去,而是可以出去,却根本走不到那个边儿。
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囚禁。
第3章 第三章
田喆家的r_ou_食店全名儿“喆喆r_ou_食店”,照他妈的话来说,加在一起四个吉,保准大吉大利、生意兴隆。
这十好几年里喆喆r_ou_食店确实也一直在清水乡的主干道上屹立不倒,年前田家爸爸还瞅准时机承包了镇上的快递点儿,愣是赶上了一拨不大不小的变革,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
还真应了“吉吉吉吉”的名字。
只是那块儿招牌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多年的风霜雨打正好把“喆喆”这四个吉给掀了下来,堪堪还露着“r_ou_食店”三个字儿。
苏慎进门时,轮椅在门槛儿那里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儿,田喆从一堆半人高的快递箱子中间抬了头,边码着箱子边说:“稍微等我会儿。”
r_ou_食店里混着生r_ou_的油脂味儿和熟r_ou_的调料味儿,硬生生的有点刺鼻,可是现在又添了些快递盒子上胶带的化学味儿和快递纸的油墨味儿,竟然把原先的味道中和得轻柔了不少。
门放着一个开口的纸箱子,里边窝了一只黄黑花纹的小n_ai猫,苏慎捡来有一个月了,不过他一直都怕猫啊狗啊这些长毛的东西,就只能放在田喆这儿养着。
田喆对这只小猫还挺上心,把纸箱子布置得舒舒服服的,还专门买了牛n_ai。
“你给它起个名字呗?总不能成天那只猫那只猫的叫。”田喆在快递箱子上用签字笔挨个标着号,边标边说。
“叫……”苏慎用手指头敲了几下轮椅扶手,“狗蛋儿?”
田喆沉默了一会儿,“我真替你孩子的名儿担心,你以后要是生孩子……”
还没说完他就自己住了嘴,专心码着箱子排号。
苏慎勾着嘴角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儿。
田喆把最后一个号码写好,过来拍了拍苏慎的轮椅背,推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问:“怎么没上课?”
苏慎没说话。
田喆也没再问下去,他进屋翻了翻座机旁边的一摞纸,边翻边和苏慎说:“前几天有人打听你们家来着。”
“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了么……”
苏慎话音刚落下,田喆就转过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原先那个人。”
苏慎轻轻皱了皱眉。
“那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挺好认,我给你留意着就成。”田喆终于把要找的那张纸翻了出来,往苏慎脸前边一递,“原先打听你的那个小子说是想和你聊聊,这是他的电话。”
“不聊。”苏慎瞥都没瞥那张纸一眼。
田喆叹了口气,把刚翻出来的拿张纸又扔在了原先的乱纸堆里,“行吧,啥时候你想聊了就跟我说。”
说实话,从那人出现之后,苏慎心里一直都不踏实,这么些年,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冷不丁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大概你这些年受的都是原本不该的,放在谁身上也不愿意去一探究竟。
不管探出来真相到底是什么,都不会好受。
这就好比一个瞎子突然被告知,你其实不是天生瞎,是有人使坏在你眼前边儿遮了一块儿黑布。瞎子心里正又喜又怒呢,那人又说,可是年岁太久了,你眼睛上的布摘不下来了,你还是得瞎一辈子,而且也不知道坏人具体是谁,就知道有这么个坏人。
这不找膈应么。
田喆扔了好几包糖在苏慎的腿上,苏慎撕开一包,从里边拿了两块儿,他冲着田喆挥了挥,田喆一脸生嚼了一吨柠檬的表情赶紧摆手,“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我就是客气客气。”苏慎斜了他一眼,把糖纸撕开放进了嘴里。
苏慎在手里搓了几下糖纸,类似自言自语似的慢慢说:“这几天老是做梦,隐隐约约梦见的那些事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我六岁以前的事儿怎么就能不记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