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胡思乱想了你,小孩儿没几个记事儿的,甭说六岁了,我小学五六年级的事儿都不记得,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田喆舔了一下嘴角的干皮儿,强行转移话题,“最近有没有发表文章?之前那几本杂志我都看好几遍了,现在上厕所忒无聊。”
他笑了一声儿,“合着那些杂志你次次要来都是上厕所使的?”
“什么叫使啊,我又不用它擦屁股,我那是厕所读物懂么。”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苏慎没有接话,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弄得气氛有点微妙。苏慎手里动作不停,糖纸沙沙地响着独特的塑料声儿。
苏慎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说实话,教室那种沉闷四十五分钟大爆发十分钟的环境让他难受,干脆一个下午都待在了田喆家的r_ou_食店里。
没什么事儿可干,就算逃课离了学校也是铺了一桌子试卷做。
田喆在看店的空当儿里端着保温杯像领导视察似的围着苏慎参观,好像看见了一个珍稀动物。实际上苏慎虽然成绩好,但精力很不容易集中,稍微有点打扰就走神儿,田喆来来回回好几趟,他静不下心来,连一个数学大题都没做出来。
“我长了五条腿吗?”苏慎烦躁地用笔尖敲了敲桌子。
“没,”田喆咧着嘴笑,“我就是没见过正常人专门逃课出来做卷子。”
“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正常人吧。”
“以前没觉得是这种档次的不正常,还以为就是一般不正常呢。”田喆瞥了一眼桌子上扔得七七八八的糖纸,爱吃这种糖的人估计还真是正常不到哪儿去。
和他说了几句话,彻底没了做题的状态,苏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放学了,现在回学校拿书包正好。
他把剩下的糖全合着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朝田喆摆摆手,“我得回去了。”
说完也没等田喆回话就划着往外走。
“等等!”田喆喊了一声儿,着急忙慌地从冰箱里拿了一袋儿装好的r_ou_追上他,“先说好啊,这r_ou_是孝敬n_ain_ai的。”
苏慎从来就没有和别人让过来让过去推辞的习惯,就算田喆不说,他顶多也就拒绝一句,第二句都懒得说。他接过来说:“知道了。”
田喆这才朝他挥了挥手。
苏慎一路上还是蔫儿着,那个梦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梦见,他跪在地上,双膝着地挪腾,因为这样走不快,只能手脚并用,浑身都是土粒儿。
不能理解。
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腿。
一点印象都没有,关于他小时候的生活,只能从照片儿上看,他爸爸妈妈,和他,咧着嘴笑。
他那时候还能跑,还能跳,还能站着。
因为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已经冷清了下来,太阳掉在房顶边上半死不活,门卫大爷在小房子里昏昏欲睡。
教学楼侧面是一个小平台,呈三角状,底下支撑出来的空间被当成了水房,因为地处偏僻又隐蔽,成了整个学校罪恶的滋生蔓延地。
苏慎没法儿走楼梯,次次都只能从这个小平台的斜面上去二楼,对这里的打架、恋爱、抽烟早就见惯不惯了,一般都能视而不见。
可这次,底下摆了架势要打架的一伙人,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班里的顾燕领了一群人围宋海林一个。
顾燕那边得有五六个人,拉开架势还挺唬人。苏慎凭着自己没戴眼镜的一百度近视眼把人扫了个遍,没管。
宋海林在人群里还抽空和他对视了一眼。
真是好样儿的,苏慎心里想着,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想管闲事,慢腾腾地抓住扶手往楼上挪。
各科作业记了一黑板,他戴上眼镜边抄边收拾用得着的书,没一会儿书包就满了,他看了一眼桌子角上的饭盒,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儿。
在教室里磨蹭了大概得有十来分钟,刚拐出教室门口,他就看见宋海林上了楼梯,一步连跨两个台阶,身上穿着的黑色连帽卫衣一点都没乱,不像刚打完架。
就是嘴角擦破了块皮儿。
苏慎早知道是这样,顾燕找来的那几个人都和顾燕是一个路数的人,一个字儿,怂。要是拼一拼,宋海林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么些人,关键是,看宋海林之前整治顾燕的架势,估计根本不用上手,吓唬吓唬就够他们逃跑出个生平最佳记录了。
最后还剩三级台阶的时候,宋海林伸了伸腿,打算直接跨上去,这时候正看见苏慎在教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腿,安安稳稳一级一级上了楼。
苏慎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宋海林刚要直接走过去,苏慎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宋海林仔细一看,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
创可贴的外皮是粉色的,印着猫和老鼠的图案。
他接了创可贴,苏慎却没撒手。
小地方的人都排外,你最好收敛点,要是顾燕和校外的那些人抱团收拾你,有你受的。苏慎本来想这么提醒他一句,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懒得提醒,再说提醒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他这才松了手里的创可贴。
自己拿了一块儿糖塞进了嘴里,下意识两只手一起搓着糖纸。
“给我一块儿。”宋海林突然说。
他突然出声儿吓了苏慎一跳,苏慎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不给。”
说完变成了单手搓糖纸,另一只手划着轮椅往下楼的小平台那儿走。
宋海林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嘴唇,他真挺想吃那块儿糖的。本来他不爱吃糖,可听着苏慎搓糖纸的声音,突然上了来劲,想尝尝什么味儿。
搓着糖纸的声音越来越远,苏慎拐了个弯,响声就彻底散在了周围。
宋海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走廊里的墙,高高挂在门口的,是一个暗红色的圆盘。
“cao!”他骂了一声儿。
该不会那个粗粗剌剌的下课铃声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吧?怪不得炸在耳朵边儿上呢,原来这声源就在他们教室门口!忒背了也。
宋海林n_ain_ai家的位置不尴不尬的,按说那片地属于清水乡的南平村,可是前两年划地,硬是把那块儿给划进了镇上的开发区,南平村那好几个村干部都哭着喊着不同意,这事儿也就搁置了下来。拖到现在,怕引起纠纷,两边虽然都眼馋着,但都不敢据为己有,硬生生给拖成了没名没分的地界儿。
要是不论名头单说远近的话,宋家那片儿还真就和镇中心混得不分你我。
宋海林到家门口的时候,宋n_ain_ai正端着一碗丝瓜汤在胡同口大着嗓门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扯家长里短。
“老杨家那个儿子啊,真是愁死个人,眼看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往家领媳妇儿,他妈天天来我家念叨。”
“他这不找就不找吧,比顾家那个媳妇儿强,说是不在县里买房子就不结婚,闹腾一年多了。”
宋海林慢腾腾叫了一声儿,“n_ain_ai。”
宋n_ain_ai说的正起劲儿,抽空答应了一声儿继续说,“这事儿也不能怨那个媳妇儿,现在还有谁家娶媳妇儿不买房啊?”
说完这句话她才百忙之中看了一眼她那个倒霉大孙子,“怎么回事儿啊嘴角?”
宋海林早在路上把瞎话编好了,这会儿说得顺顺溜溜的,“这不路上都晒着麦子么,没看路,滑了一下。”
宋n_ain_ai拍了他肩膀一巴掌,“以后走路看着点,走,回家吃饭去。”
n_ain_ai手劲儿不减当年。
宋爷爷正在院儿里爬上爬下拿着杆子打枣儿,宋海林刚从影壁墙绕进去,当头就砸了一个枣儿,砰一声儿脆响。
“爷爷,你砸我脑袋了!”宋海林喊。
宋爷爷耳朵有点背,也喊回去,“炸开?啥炸开?”
“脑袋!”宋海林又提高了声音,“脑门儿,砸我脑门儿了!”
“啥妹儿?”宋爷爷喊。
“老不死的你赶紧从上边下来吧你!”宋n_ain_ai吼了一声,宋海林没防备,差点被这一声给震麻了耳朵。
“诶。”宋爷爷这才答应着赶紧从梯子上慢慢走了下来,没注意还踩裂了落在地上的一个脆枣。
宋海林抬头看了看,这一树枣红了一半儿,现在还只能挑着红的一个一个地往下勾,再过上几天估计就全红了,到时候在地上铺块儿布,晃荡几下树干就全下来。
家里一共两棵枣树,一棵小枣树,一棵冬枣树。
小枣树是他爸妈结婚的那年种下的,冬枣树是他出生那年种下的,长了这十好几年,几乎成了一个仪式似的东西。每年到了秋天成熟的时候,他爸爸总得回家帮着打枣,打完之后就提溜好几大袋子回去,比过年还雷打不动。
俩老人把枣树看顾得好好的,比宝贝更宝贝,就是盼着结了一树枣的时候能看见儿子和大孙子。
宋n_ain_ai嘴上不说,但从那一桌子菜和明显欢实了不少的心情来看,大孙子回了家,她内心里的欢喜劲儿一点都不含糊。
抛开联赛受阻不说,宋海林并不排斥待在这里。
在家里用座机和小潘同学唠了会儿嗑,俩人一直说话说到半夜。
他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但随着满院子树叶被风吹出来的声音,像是手铃鼓一下一下轻轻甩出的有节奏的拨愣声儿,几乎是刚挨上枕头,脑子里的游戏界面还没加载出来就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