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阳没想到夏嵬问了这么一句,她虽然跟左佑一直共事,却没见左佑因为伤怠慢了工作,她满意的同时却忘了这小子的伤好像不轻,“领导,我疏忽了,抽空我带他去复查,看样恢复的不错。”也只是看样,毕竟她没仔细问过。
左佑正在收拾包,要跟着物业和工程的车去工地,听见“复查”什么的,抬头看厉阳,厉阳冲他笑的不太明朗,他就知道说的是自己,于是指着右肩点了点,又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好了,没事了。
厉阳笑容渐渐开朗起来,他转身出了办公室。
电话那头是中国好领导夏嵬吗?
上了车,左佑跟保安队长打了声招呼,保安队长抱着一个大箱子,看箱子表面像是夏季保安服。
左佑走到车最后一排,坐好就开始打电话给包装公司,“师傅,您下高速了吗?”手机里动静很大,左佑把手机拿的距离耳朵远一点,“您从高速北出口下来,绕道项目南面进工地,西口地道桥洞不要走,那儿有个人收费。”
司机好像很惊讶,什么叫个人收费,于是左佑又把村霸占道,横行乡里的事迹讲了一遍,才说服包装公司的人走南口进项目。
保安听见左佑挂了电话,回头冲他一笑,说:“听开发部的人说,小王庄就快平了。”
左佑听见这个消息,心理隐约有点雀跃,但是又觉得不解恨,就这么简单一句平了就完事了,麻痹的!
这半个多月,他不是每天都能蹭到物业和工程部的顺风车,每次一个人打车从小王庄经过,下班后站在村路上等约车,多少都让他有些不安。
那条路旁歪七扭八,骂骂咧咧的人,颓败的村子,恶臭的下水,随处可见的垃圾等等,那些让他不舒服,不适应的,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让他不舒服不适应,没有半分减缓。
他说:“平了吧,否则,真怕他们平了咱们。”
保安嘿嘿一乐,递了他一个“你说对了”的眼神,“售楼处刚建成使用的那几天,他们天天开着大小三轮车和一辆租来的挖掘机,要碾压平售楼处,还要把挖的槽给填平,牛哄哄那样,真当自己是天兵天将转世。”
一车人,有工程部的,有物业的,针对小王庄那群“天兵天将”,顿时聊的火热朝天。
左佑心理说不上什么滋味,这段时间,他听了很多版本的小王庄拆迁事迹。
平时跟销售员去周边吃饭,也听了周边的人嘴里的版本。每个人嘴里的小王庄都是不一样的。有愤慨,有无奈,有迫不得已,有同情,各种各样不同的情绪和讲述的画面充斥着他的大脑,一时间根本判断不出到底是谁对谁错。
“那个养猪场,开口要这个数。”工程部何悠是实习生,说着竖起食指晃了晃。
物业一个姑娘说:“妈呀,真够闹的。”
保安队长问:“养猪场,是一号楼紧挨着的那家?”
工程部何悠点了点头说:“之前是自己家养了几头猪,后来看我们在那片地上测量规划,又开始挖槽,下管道,麻痹的,速度比我们工程车还快,没出三天,一个前后院不到三百平米的宅基地,扩建成一千五百平的养猪场,大哥你就说牛不牛逼,惊不惊喜?”小伙聊嗨了转过身,拍了拍保安队长腿上的箱子。
保安队长有点疑惑:“猪哪来的呀?”
副驾驶坐着的工程部大哥抬手拍了一下车窗:“这是个谜呀,我们当时也困惑,猪哪赶来的?一夜间,从天而降几百头猪!”大哥语气里充满了迷之疑惑。
工程部何悠两手抬起在空中大幅度摆动:“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乌泱泱,满眼都是猪,一早起开工,没给我们惊傻逼喽,养猪场直接延伸,顶到我们一号楼工地边上,渣土车都没办法通行。”
物业姑娘恍然大悟说:“我说呢,2-16号楼都盖到五六层了,一号楼怎么还是一个坑。”
左佑特别想笑,但是看见车上工程部的人都满脸愤懑,怕笑出声挨揍,于是转头看着窗外,冲着街景,无声的笑。
他前些天也注意到那个小型养猪场,一直以为是原来就有,还没来得及拆迁搬走,结果是后成立。
果真是,人民群众智慧多!
岂止多,简直是牛气冲天。
工程部大哥说:“只能停工,只要动工就能把养猪场埋一半儿,厂长可说了,他们家每头猪都上了保险,陪得起,随便埋。”大哥说完摊了摊手。
保安和物业姑娘终于忍不住笑了,左佑也憋不住笑了。
能给猪上保险,还是每一头猪都上保险,亲儿子都没这待遇吧?
这股死磕到底的劲头,让左佑佩服的五体投地。
包装公司很省心,两辆车都没从小王庄里过,最后时间上迟了一个多小时,这一天,左佑半个上午,加整个下午都泡在工地。
售楼处门前有两根罗马柱,兴恒营销总部给的包装方案是把两根柱子用金黄的菠萝布包起来,要的就是金晃晃光芒四s_h_è ,距离再远都能被闪瞎人双眼的效果。
售楼处两旁安装四棵铁树,装饰在罗马柱两旁。铁树上的叶子和花都会发光发亮,所以需要接电网。左右找工程部协调电工,又找建筑承包单位借了一辆吊车,把六七米高的四棵假树安顿到位。
工程部的何悠是个杂工,同样负责协调各部门,两小伙子一直凑一起忙活。
一整天,左佑基本就上午在空调房里待了两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户外,背后的伤口,摩擦过度又捂了一天,临近下班,汗水腌渍的感觉没爽死他。
下午四点一过,太阳的毒辣消减了几分,何悠拎着两瓶冰镇的水来找左佑,“从第一回见你,到现在,换好几个色调了。”
左佑接过冰水,赶紧喝了几口,“白,米白,小麦,麦棕,棕,深棕,”左佑说不下去,转头问何悠:“悠哥,还差哪几个色?”
何悠笑着跟收拾工具撤退的电工打了声招呼,转头上下打量左佑说:“差一个,死黑死黑,就这个。”
最后走的一个电工,一边往肩头绕黑线缆一边说:“大小伙子,黑点健康,白了显的娘们儿唧唧的,不像个爷们儿,我看你们售楼处里,接电话那几个小伙子,就太白了,都该拉出来晒晒。”
何悠问电工大叔:“叔,抹油不?”
电工大叔嘿嘿一笑:“混小子,抹油来我这抽二两机油,不用晒,抹上就能死黑死黑的。”
左佑在一旁笑,对电工说:“叔,您这肤色,没少抹吧?”电工大叔是那种黄种人里肤色最深的一类,黑黄黑黄的。
电工扛着一捆黑电缆边往工地走,边高声喊:“咋地,羡慕?我媳妇贼喜欢,管不着。”
何悠转头问左佑:“吃饭?”
左佑嘴上笑着,眉头却皱着,说:“包装公司完活,我要验收签单,改天吧,请你吃饭,今儿谢了!”
何悠摆了摆手:“你就是奴隶主家的长工,明天lū 串,二姑那儿。”
左佑跟包装公司一直忙活到六点,才签了验收单,送走包装公司的人。
给收拾妥当的精装展示区拍了照片,又给装饰完看起来豪的不行不行的售楼处大门口拍了照片,上传到项目群里,左佑才走出工地,准备打车回宿舍。
不,应该先去诊所。
左佑站在保安亭前,给约的车打了个电话,车子从北面过来,还是辆私家车。
跟保安闲聊了几句,车子就到了,左佑开门上车后,跟司机又确认了一遍修改后的诊所地址。
“这边诊所关门都早。”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提醒左佑说。
“哦,”左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山海市岂止是诊所关门早,就连餐馆,沿街商业和超市都关门很早,一般过不了十点,“先去看看,我没有诊所电话。”
司机转头看了一眼左佑的脸问:“受伤了?”
左佑认为司机有点话多,但还是“嗯。”了一声。
司机继续说:“我们宿舍旁边有个诊所,平时八点关门。”
左佑说:“谢谢师傅!”
司机继续问:“你在幸福城上班?销售员?”他说着看了左佑一眼,明显不像销售员,灰头土脸的,但是不难看出来小伙子长的非常不错,他又问:“工程部的?”
左佑实在是难受的不想说话,平时打出租车,他会做后座,然后侧身坐着。刚才这辆车,正好停他面前,副驾驶的门对着他,他也就直接开门坐了进来。上了车,才发现如果左肩抵着椅背,他就要正面对着司机,这姿势在外人看来应该挺怪的。
他扭头看向叨叨个不停的司机,啧!司机大哥是型男啊,穿的也不错,扫了一遍车里,简直干净的有点洁癖。还拉脚几个意思,还拉工地的脚,不怕拉个浑身泥土的工人。
左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和鞋,跟工地工人没什么区别,泥里水里躺了不知道多少回,早看不出原样了。
左佑避开司机的问题,说:“师傅,您这车太干净了!”
司机笑笑说:“也就干净今天,明天就毁了,我也总跑工地。”
左佑问:“您哪个项目的?”
司机爽快的说:“跟你一样。”
左佑感觉这哥们儿非常能忽悠人,聊大天,侃大山谁不会,“那您这车洗这么干净,糟践了。”
车子经过小王庄地道桥洞,车内突然黑下来,只有仪表盘上还亮着,司机说:“之前没见过你。”
左佑听着车胎滚过桥洞里浑水的声响,身边的声音不是特别明显,但是也忽视不了,他说:“我也没见过您。”
出了桥洞,他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盯在他的侧脸,左佑转头看过去,却看见司机正好转头躲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