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意一个学电子科技的人,懂什么字画呢?
那天,涂玉晴交待:“许意很会讨喜,最早是在一个酒宴上认识康总的,大概是两年多以前,那时候C市的反腐形势远没有现在这么紧张,夏厅还会出席一些场合,那天的酒宴他就去了,许意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跟他说上了话。可以说,康总那时候就注意过这个小男孩儿。后来过了两年,康总换来换去的,总算换到他头上,他们俩这就好了挺长一阵子,直到这小孩儿有点娇纵,冒犯了尤总。”
庄泽:“怎么冒犯的?”
涂玉晴将那天的事情描述了一番,特别指出了雍正年间那粉彩大花瓶被打碎的事儿,佐证自己找到的疑点——一个连放在眼前的古董大花瓶都不爱护的认,怎么会爱护一副字画?
庄泽对她的强调不置可否,又问:“他不知道康和尤梓沂的关系吗?”
涂玉晴有点难以言表地扯了扯嘴角:“小宠物……怎么有资格知道主人的正经感情生活呢?”
倒是实话。庄泽暗里认可,表面没说什么。
涂玉晴看不出他的态度,继续说自己的观点:“许意被宠坏了的,x_ing格傲气,很容易唯我独尊,突然知道康总居然和尤总有关系,挺受刺激的,而且当天不就分手了吗,说不好他揣了什么心态离开的。”
也就是说,是个危险人物。
而这个危险人物,涂玉晴去联系了好几次,那边不是不接电话就是直接关机。涂玉晴便上门去,去了两次,对方均不在家。没办法,她只好把情况告诉庄泽。庄泽亲自打电话,那一回通是通了,然而庄泽刚自报家门,那边却只甩了句恶狠狠的“哼”,就挂了。
此后,电话再没有打通过。
今天,夜深至此,庄泽总有一种静不下来的忐忑,心跳得神经都有些发麻。几乎不用思考,直觉便投在了许意这里。他确定,如果这次康司祺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回家,问题一定会出在这个小孩儿身上。
深夜空旷马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同时反复拨打许意那个永远打不通的手机号。
不知道拨打了多少次,忽然有一次耳塞里没有传出“你所拨打的号码正……”的女声,响了两声之后,竟然被接通了。
庄泽下意识张了张嘴,正要以最快的语速说明来意,就先听到了那边的声音——手机像是放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声音闷而遥远,隐隐听得出来那边有大肆翻找东西的声音,并不太真切。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赵处,找不到。”
女声显得胸有成足:“找不到就对了。”
又有年轻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反驳:“你们大半夜跑到我家里乱搜,现在什么也找不到,你们要给我道歉!”
“道歉?”女声可笑地发出一声冷哼,“找不到就更有问题了,金主送了你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不留着,弄哪儿去了?许先生,还是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慢慢聊吧。”
庄泽听到这里,一切都明了,后背倏然发凉,脚下一踩油门,车速飙过了脚下道路的最高限速,一边听着那部偷偷接通的手机里的声音,一边心急火燎地往目的地赶去。
十分钟后,他到达许意住的小区。
迟了。
不久前在演唱会上带走了康司祺的那辆车,刚刚从小区驶出来。
庄泽紧急刹车,眼神骤然凝聚,盯住那辆车。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可以看到,那车的副驾座上正坐着那位刚正不阿的女处长,后排就看不清了;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许意就在车里面。
庄泽将车停在暗处,看着那辆车开出小区,往右,转弯,上了马路。
他耳塞里仍旧传出闷闷的声音,只听见那位女处长似乎是对电话里吩咐:“突破口马上带回来,过十二点了,正是审人的好时候,不要停,连夜审姓康的,过了三点再说。”
此后,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庄泽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仍旧凝眉静听。然而不久后,这通话突然断了,耳塞里终于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简直敲打到人的心里去。
本就危机四伏的堤岸,如今还被掏了个蚁x_u_e。只希望,不要再下雨。
不知在车里坐了多久,庄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重新启动这辆车。
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那张脸静穆得发冷,比任何时候都像颜料一层一层堆叠出来的油画。车开上道路,他望了一眼油表,眉头微蹙半分,便转了方向,往鎏金颐庭相反的方向而去,同时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片刻,电话被接通,那头的涂玉晴诧异而不安,语带睡意:“庄老师?”
庄泽淡淡地问:“我方便去你家里吗?”
涂玉晴:“我,我家?我现在在父母家,在L市,你…...”
“我就是要去你这个家。”庄泽轻轻吸入一口气,“我想见一见涂明朗。”
第二十六章
涂明朗,一根在C市和L市都盘踞多年的老油条。虽然能力显得平庸,没什么上进心,混到退休也就那样,但得益于他总是笑眯眯的脸与随和x_ing格,政府单位混的这些年,倒一直拥有极好的人缘。
在庄泽的印象中,那个男人很少生气,善于两碗水端平,放到社会交际的标准里,是个人才。无奈,他最后留给庄泽的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形象,伤害沉积进了潜意识,根本剔除不掉。正常情况下,遑论见面,对方的事情,他听也没兴趣听。
凌晨两点半,庄泽按照涂玉晴给的地址找到L市内的家。
是个老小区了,物业不怎么样,门卫睡得正香,庄泽按了几次喇叭,他才睡眼惺忪地开门,也没看来访者是何许人,就继续往自己的小床躺去了。
庄泽开进小区,在一栋栋黑漆漆的楼之中, 忽然看到一片亮光。他心中一动,想,那就是涂明朗家。到了那栋楼下,果然看到涂玉晴身着睡衣站在楼下翘首望。
“庄老师。”她熟悉康司祺每一辆车,没等庄泽下车,就迎了上来。“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是不是康总他出什么麻烦了?”
庄泽颔首默认,抬眼望了望楼上的灯光,似乎看到阳台有个身影。那身影隐匿在暗处,几乎融于夜。他望一眼,分辨了一下那身形,又与记忆中对比一番,不很像,不太能重叠上。
他一面熄火下车,一面坦然对涂玉晴说道:“康司祺今天晚上被带去’配合调查’了,不久前许意也被带走了,我听说,你父亲过去和夏厅共事的时候,关系不错。”
听自然是听康司祺说的。
涂玉晴点点头:“过去是还行,因为我爸的业余爱好和夏厅长挺合拍的。我记得,小时候夏厅还来我们家下过棋,不过……”她停了一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庄泽:“嗯?怎么?”
涂玉晴撇撇嘴角:“我爸……呃,也是你爸,他,退休后很少再关心官场的事,和夏厅来往几乎没了,康总和他的关系也大没有过去那么好,加上康总不太喜欢我对别人提他的事,所以老头子这次不知道他的情况,还有,你们俩的事儿……我也没敢说,康总不让,你知道的。”
庄泽理解地点点头。不止是康司祺,他自己原来也不想涂明朗知道,因为麻烦。可眼下,他不得不亲口来给老头儿说这么个消息了。好在老头儿知道自己这儿子的底细,应该不至于被吓到。
庄泽的口气有些无奈:“康原本不想让事情牵扯到你,我还是来麻烦你们了。”
涂玉晴两手臂抱在一起,微微抬眼看他:“庄老师,别这么说,你知道,我肯定想帮他的,不说我跟他身边这么久,就是因为你,我也会多留心几分。老头子…...他也肯定会帮忙的。”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我原来一直想,老头子知道康总和你的关系,会不会气背过去,现在有了这么档事儿,他大概就顾不上生气了,肯定先想救人。”
庄泽提提唇角,笑的弧度有些勉强:“谢谢你。”
涂玉晴低下头,没再说话。
两人上了楼,涂玉晴掏钥匙开锁,一推开门,老头子已经在客厅正襟危坐,两眼目光炯炯,盯着刚进门来两个人。庄泽望去,只见这老头儿脑袋上已经顶了一片霜色,与记忆中那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全不是一回事了。
涂玉晴轻轻关了门,看看庄泽,轻轻示意他进去,并蹲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看起来崭新的拖鞋,放在庄泽脚下,然后小步跑到了涂明朗身边,神情有些纠结,语气意味深长。
“爸,夏厅的事儿你知道的,我们康总刚刚也被请去了,他…....我哥,现在,是为了康总来的。”
涂明朗的目光缓缓从庄泽脸上收回来,脸上神情还停留在放在见到他们入门的那一刻——这是他的一双儿女,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深夜凌晨里,他让这场景刺了目,眼睛有些疼。此刻,听着涂玉晴的话,他立即反应出了其中的涵义,表情露出几分震惊,视线再回到庄泽脸上,就大不一样了。
那边,庄泽踏着拖鞋缓步来到他面前,目视他,却不是实在的对视,只虚虚照了一下,然后从紧抿的嘴角里挤出一个快三十年没有喊过的字:“爸。”
涂明朗的手指微微一蜷,默然闭唇。片刻,下巴朝沙发点了点,道:“坐吧。”
庄泽坐下,抬起头望向涂明朗,眼神紧紧敛藏,眸子中结着一层虚张声势的平静。他稍打了个腹稿,便开门见山,把康司祺目前面临的情况一一道明。末了,特地提了一提“突破口”许意那边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