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谨河骤然放开了江淮的手,四个外表都如此出众的人在街心花园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争执,倒也没有惹来太多的目光。秦冬显然是事情的局外者,他疑惑地看看席谨河,又看看江淮。到了长风社后席谨河将文件递给他,股份转让权,他名下的百分之二十六,有百分之十二都是应属于秦冬的东西。
秦家也曾经辉煌过,小时候几人在一块儿玩乐时,是席谨河始终照顾着他,像大哥一般地保护他。待到十七岁那年秦家出了变故,他坐在家附近的小湖边,夜晚寒气逼人,席谨河找到了他,给他披了件自己身上的衣服。
席谨河拉着他的手,给他承诺,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秦冬自始至终也相信着他。
“老席?”
几人沉默之间,秦冬伸手拽了下席谨河的衣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席谨河的眼神一触到秦冬身上就失了戾气,他凝视着他,没有开口回答。
想来这个问题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尴尬之事。
江淮此时已经退到顾知身边了,他盯着那只手,身体微微颤抖,顾知沉吟了片刻,伸手揽着,替他撑着。
“我和席社长没什么关系了。”江淮笑脸吟吟,“秦少爷,那首月光很好听。”
“江淮!”席谨河半眯着眼看他,那是他发怒和思考时的熟悉动作,“你敢再说一遍?”
“一首曲子而已,值得你这样等待和费心?”江淮攥紧拳头,“席谨河,那首歌,你爱听就听着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席谨河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他见着顾知的手已经搭上了江淮的腰,便忍不住再欺身向前。顾知说中文是没那么利索,但他也反应极快,立刻就伸手格挡。这一推搡间,唯一没那么快能明白过来事情发生的就只剩下江淮,他毫无防备地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Cao坪上。
摔得并不重,但江淮却能感到寒意从胸口处倒窜上大脑,再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像是血液都凉透。他双手撑着地,大口地喘息着,耳边传来嘈杂的水声,灌入他的大脑。
他看了近三十年的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他所热爱且珍惜的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江淮能感受到光源,但这片光被遮挡在一片黑布后,在他眼前,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揭开。
他就这样坐着,时间一秒似乎被拉到无限长,直到有个人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
“你……还好吧?”是秦冬。
江淮朝他摆摆手,他听到自己这辈子最平静的声音,他说,顾知,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打一个电话?
“我看不见了。”
第 33 章
33.
大概往事回忆都有个限度,江淮打字速度骤然慢下来。
【“我看不见了。”大概早就明白自己有一天会说出类似的话:我失明了、我瞎了、我再不能看见这个世界了……诸如此类,思索地便也觉得能接受,所以那一刻才觉得内心真是平静。】
【我能为过去所付出的,最大限度的退让,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江叔叔江叔叔!有您的信!!”
江淮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起身开门。海风带着浪声卷的小木屋吱呀吱呀地响,他打开房门,微笑着接过孩童送来的信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作交换。
“谢谢你哟。”
这个小岛位于祖国的最南部地区,气候不算太严峻,空气质量尤其高,好好开发一下也算得上是个度假休闲的好地方。唯一的问题是通讯不太便利,一年到头wifi总是处于维修中,手机的数据信号也不算好。
写信来的人一般都是唐羽,一个月两封的频率,和他说一些平时的琐事和办摄影展的进度。江淮拆了信,靠在门框上吹着海风看完,又细心叠好,捏在左手上。天际的晚霞从海的尽头掠过小岛上空延伸去远方,散落的如棉絮似的云彩笼在头顶上方,他抬手摘下眼镜,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屋。
摘下眼镜后,他能看清楚的东西并不多。时间总还像定格在一年前的街心花园,G市刚刚步入秋季的时候。他最后一次仰望蓝天时,看见了成群迁徙的雁群。
席谨河先顾知一步跨到江淮面前,那句话他清晰地听见了,却不敢相信。席谨河越过顾知,伸手紧紧抓住江淮的手臂,甚至没有看一眼身边同样震惊的秦冬。
“你……”
江淮听见他的声音,条件反s_h_è 似的后退开一步,席谨河的手就这样直直垂落下来,他瞿然盯着江淮,绝望无依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江淮,你看得见我吗?”
江淮这时已经将手机顺着顾知的手递了过去,却实在防不住席谨河这样低落的声音。他想了想,对他说,“席谨河,你看,我和你都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而秦少爷也应当可以理解你那极具责任感的……契约精神。”
他说,席谨河,其实你也不怎么喜欢我。
被他叫到名字的男人回了头,他眼中有微光闪烁,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江淮,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吧。”
“那样最好。”
顾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席谨河,不愧是当了如此多年长风社社长的人物,即使被江淮的话逼到这样的地步,却依然能保持平静。相较之下,秦冬的脸色不比江淮要好。他捏着江淮的手机,轻松的划开屏幕,点开了通讯录,才问江淮要打给谁。
可他的问题居然令江淮犹豫了一会,“按理说遇到这样的事,我应该先打给家属,只是……”
“没有只是,手术需要你的监护人签名,你等不了。”席谨河显得十分疲倦,“江淮,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眼睛,就听我最后一次。”
邵清明已然许久不回G市中心。
他一向不爱c-h-a手小辈的事情,一是年纪大了,二是他在远离市中心的城郊居住,避开那些烦扰的人际关系和电子通讯,也试图避开那些不可控的人生意外。
他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一半,邵涓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起身喊了一声“爸”。
邵清明皱着眉呵斥她:“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给后辈们看笑话么?”
邵涓张张嘴似乎想争执些什么,最后又忍住了。她与邵清明将一些简单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邵清明只听到时间才皱了皱眉头。
“小淮他早就知道了?”
“是。”
在场的人不多,弘历接走了秦冬,而除了闻迅赶来的邵涓外,只剩下席谨河与顾知。
邵清明当官的气势一点儿没少,他也没有给自己女儿留一点情面,脱口而出道:“你这个妈到底是怎么当的?”
邵涓原来苍白的脸庞,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了,“爸……”
“这个事情,我不想和你再谈第二遍。”邵清明道:“等小淮醒了,你自己和他说吧。”他的眼神落在邵涓身后两名外貌格外出众的少年身上,席谨河到底是与这位曾叱咤官场风云的长者有过交流,他缓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邵老”。
邵清明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江淮没有和他讲过太多自己的事情,他只是每周固定的时间和邵清明打电话,问候一下外公的身体状况,又胡乱扯些别人的事逗他开心,但凡难事都自己慢慢抗,像江尚一样。
在起初听说江淮放弃唐顿的时候,邵清明就已经派人找过席谨河。他对席谈的印象不太好,对这个青年却截然不同,觉得他谈吐和行为举止都不像席谈那样的无良商人,也不太像个对感情不负责任的毛头小子。
“小河,如你所见,今天的场面我更希望听到你的解释。”
邵涓不可置信地回头喊了一声,“爸!小淮就是因为他才有今天的地步,他……”
“小淮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选择才躺在手术室里,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邵清明皱着眉拄着拐杖用力往医院走廊的瓷砖地板一敲,邵涓终于眼眶微红,她怒气冲冲地后退开几步,走回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看也不看席谨河这边的状况,甚至还拉开了顾知。
“邵老,对不起。”
“小河,我也并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们邵家,从来都不干涉后辈的任何选择,也不怕这个家族的名声,栽在邵家任何一个人手里!”
邵清明的声音铿锵有力,身子却忽然松弛下来,他朝席谨河微微低下头,“小淮从小跟在我身边,如果他妨碍到了你的人生,那么我替他向你道歉。席家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你就算丢了长风的所有股份,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如果小淮走不出这个手术室,或者他从此失明,这样的后果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相信你最清楚不过。”
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席谨河痛苦地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邵老,我知道了。”
第 34 章
34.
沈非间是预备亲自上江淮手术台的人。
江淮最开始送来的时候因为早做了准备,直接推进的造影室。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院,又有秦冬这样的巨大探照灯在作用,简直向全世界号召这边有头条,引来媒体是早晚的事。好在医院是私立高级定制,安保设施一向完美,沈非间在办公室吩咐了半天后勤部的人相关事宜,他知道好友此时已经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小事,却也觉得这件事发展到今天实在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