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连向凌染多问几句的功夫都没有,只好把行李箱往玄关处一甩,顺手关了门。只是在出大门下台阶的一瞬间,险些一脚踩空。
他身边正巧经过的一对情侣刚忙上去扶住他,问他:“你还好吗?”江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稳住身子,朝两人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放缓了脚步出小区门拦了车。
江淮一路上都没稳住自己的心跳,到了地方还是司机提醒了他一声。
沈非间也和他说过,发现病情纯属意外,是上天赋予的侥幸。脑瘤的临床症状大都是呈缓慢进展,因此,大多数的人很难在早期发现,而一旦出现明显病症,大多数已是中晚期。
江淮记得,那时他走神了一会儿,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会不会是误诊呢?”
沈非间看着他,脸上有讽刺的笑。
凌染给他的地点在一处商业中心的咖啡厅,喝下午茶的地方,却在一个不容易被寻见的位置,标牌简约大气,门口处设计的巧妙,还有一个回廊。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服务员朝他轻轻点头,问他是否有预约。
江淮又给凌染去了个电话,好奇心到了顶点,反而平静下来。待人出来了,他淡淡地问了声到底是什么事,又去戳他的腹部,“你伤好了?”
凌染一脸像是献好东西给大人地孩子,他躲开江淮地手,只说看见了就知道了。他就着咖啡厅里地灯光打量了下江淮,好奇地去摸他的额头,“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发烧了?”
这一转弯就到了地方,先扫过来眼神的人是程知白,而后便一直死盯着那只凌染放在他额头的手,面色明显不悦。
江淮连忙说自己好的很,他慌忙地拿开凌染的爪子,这才看见程知白身边还坐了个人。那人朝江淮看了看,立刻笑了。江淮这时才认出来人,他被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吓退了一步,咦了一声。
凌染看他这幅慌乱的模样,立刻笑的也合不拢嘴:“怎么样?我这带着伤牵红线,哥你可要请我吃饭啊!”
江淮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心跳这时如脱缰野马,肆意奔驰不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是……Richard……”
那一瞬间江淮的大脑闪过许多片段,活到中年见到自己的偶像,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来人站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除了那双眼眸彰显他华裔的身份,若来人是任何一位圈外听说过他名字的人,都不会相信Richard Nachtwey这样像中国人。
著名的偶·华裔纪实摄影师·像急急迈步走到江淮面前,直接给他迎面来了个拥抱。
“好了顾知,人家要被你吓死了。”程知白在众人身后轻轻开口,朝凌染招了招手。
江淮并不是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只是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他确实没能反应过来:“顾……顾知。”江淮憋得脸通红,“我是你的粉丝……我很……很高兴能见到你……”
顾知眨着那双美极的眸子,他缓缓开口:“江淮,是我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柔,发音也十分标准,像是有练过许久的模样,只是说的不快,“十年前,我看过你的作品《连弈》。”
江淮瞪大了眼睛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十年前,他还在中国传媒大学上学。《连弈》也只是他大学多场摄影展中微不足道一幅作品,甚至都不算是什么成熟的优作。
那时他第一次用全画幅的相机,只拍了路边夕阳下的一处斗棋对弈的老人,拙劣的作业,又过了这么多年,连江淮自己都快要忘了。
咖啡厅昏暗,流淌着缓慢轻快的萨克斯乐。顾知只对着江淮一人,笑的灿烂:“江淮,我很喜欢你的照片。”
第 32 章
32.
四个岁数加起来一百多的男人,除了喝咖啡聊往事,到底是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
人是程知白引来的,是他在国外读书时的舍友,关系颇好,此次是为了准备明年夏季在悉尼的一场个人摄影展特地来取材,顺路见一见故友。
哪知,寻故友的时候,这人正带着在医院闲不住非闹着要出门散心的凌染在旁。起初凌染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一听名字,电光石火般想起江淮,便闹着要一同前去了。
江淮不止一次和别人提过Richard,无论是好友还是媒体,都知道他不愿别人叫他“大师”,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可以与这个称号相比肩而立的,怎么着也得有“Richard一半的格调”,尤其是在Richard只比他大八岁的情况下。
他说,摄影总是使歧义坍塌,被一些摄影爱好者冠以不恰当的标题与文字描述,限定其在单一的状态里,而非开启意义的扩展。而Richard是世界上鲜少的能将文字描述与照片结合地完美无缺的摄影家之一,江淮有时对着报社杂志采访夸他,说觉得他更像个诗人。
顾知却笑着朝他摇摇头,“江淮,你应当叫我的中文名,这样会显得更加亲近。”
“他只是还不习惯。”程知白帮着江淮说话,“现在时间还早,我先把小染送回医院去,你们慢慢聊,待会儿再联系。”
“程知白!我不想回医院!”
凌染果然在程知白面前就耍x_ing子不老实,江淮帮着他把人架出门,转头就见顾知也跟了出来。
顾知依然是那副温柔到滴水不漏的神情,他道:“江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合作?。”
江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建议两人在附近的街心花园走走,很抱歉地看着顾知,道:“虽然你可能并没有听说过我的事,但我确实是已经退出摄影,也很久没有拿起相机了。”
“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并不会因为时间的问题而使得感知画面的能力后退。”顾知缓缓道。
“顾知,我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江淮道,“和你合作,这让我非常高兴也很期待,若是在几年前,我可能毫不犹豫地就同意。可是你的摄影展在明年夏天,这说明,我们起码还要准备半年的时间,而我……”他抬起眼,对上顾知带着困惑的眼神,“我有可能在那之前,就看不见了。”
他说的是中文,顾知有些懵懂。江淮又和他重复了一遍,顾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长长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匆匆一瞥,因为工作,他总是没有见到江淮和他谈合作的机会。而如今,他也似乎再也没有这样机会了。
“江淮,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注定是说来话长的标准答案。顾知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悲伤,那副蓝色的瞳仁中有抹不开的失落,连江淮看了都不忍。
“我要如何安慰你呢?”顾知高出他不少,此时伸了手落在江淮的发顶,一下一下抚摸着,江淮抬起头看他,见阳光下顾知额边的发呈出一种棕黄的晶莹感,江淮靠他极近,而顾知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我……”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而江淮身上忽然铃声大作,打断两人间的对话,声声催促着他从顾知的身边抽离。江淮连来电人的名字都来不及看,忙乱接起了。
“你在哪?”居然是席谨河。
“席谨河?”江淮手忙脚乱,
“你知道违约该支付的赔偿费用吗,江淮。”席谨河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似乎正在生气。
想来这个男人已经看到短信了,江淮糯糯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
“你,在,哪?”
“……”江淮看了看身边的顾知,又看了看街心花园,鬼使神差地对席谨河撒了慌,“我在……市中心的公寓……”
那头传来了许久的沉默,席谨河的声音骤然低沉。他冷笑了一声,说,“很好。”
他说,“江淮,你转过身来。”
顾知也顺着江淮的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席谨河身边还站着秦冬,正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
像是噩梦惊醒后不得不面对现实,江淮几乎要觉得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了。只是席谨河的脸色十分不善,他紧盯着江淮,眼中透着寒意。
顾知下意识地挡在了江淮身前,他微微侧着头问:“江淮,他是谁?”
“他是我的……”江淮思索片刻,又摇头,不知该怎样开口。
席谨河这时已经抬腿朝江淮走来了,他黑着脸,一把拽过江淮的手拉向自己,“市中心的公寓?嗯?”
顾知一步迈向前:“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的朋友。”
席谨河看也不看他,他只攥紧了江淮的手,冷冷道:“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你的东西,回别墅去。”
“我不回去。”
“那可由不得你,今天晚上我在家里看不到你,你就等着律师上门吧。”席谨河把【晚上】两个字咬的格外用力,江淮倏然白了脸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席谨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做,只觉得这句话一出口,使得所有人都难堪。
他任席谨河捏的他生疼,咬牙忍着,想他请律师又怎么样?自己能给的已经全都给了这个人了,都说像席家这样的商场好手都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楚明晰,没有施舍的情,只有出售的价。江淮付了账,不剩什么,也没有讨到好处。
“席谨河,我真的累了……你要做什么都好,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