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河,算了吧。”沈非间站在病房门口,朝一群人挥挥手,让他们都退出房间去。门轻轻阖上,室内只剩下这两人,此时屋内的窗帘被拉开,一室都浸染在临冬熙和的暖阳中。席谨河背对着他面朝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谨河。”沈非间轻叹一口气:“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现在契约精神变成了什么?不过一纸合约罢了,何必入戏太深。”
席谨河依然没有回头,他缓缓开口:“原本我以为自己是给他东西的那个人,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给我的比我以为自己得到的要多得多。”
“那冬冬算什么?谨河,你怎么能够确定自己是爱还是因为习惯?”
室内忽然沉寂,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席谨河终于回过身来,他直直看着沈非间的眼睛,神色黯然忧伤,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是习惯,也是爱。”
江淮当年写下的那些“检讨书”都摆在他的书桌上,只是他从未认真看过内容,只是一扫而过。似乎江淮后来知道他的敷衍了事,后期的这些纸页中除却开头三两行流水帐似的交代以后,江淮总是用剩余的大篇幅去写给席谨河的“诉状”:【真是奇怪,席谨河似乎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是今天你朝我笑了。你老让我写检讨,是不是对我偷溜出门上山拍照很失望呢?下次还是提前告诉你好了,喜欢你喜欢到不行的事,也一齐告诉你。】
席谨河总是看这些潦Cao的手稿看到深夜,心痛后陷入沉重的自责中。后来他才知道生病的事,但那个时候的江淮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写的这些呢?他独自在临湖别墅待了许许多多个日夜,自己消化着病况,慢慢去接受自己的未来,同时,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他。
沈非间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略过他的眼眉,终于笑弯了眉角:“我知道了。”
秦冬就靠在门边,刚才的一番对话他全部听见,也再没有什么异议。对席谨河,他本来便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心想回国,一心想要陪伴在他身边。刚才沈非间问席谨河这是习惯还是爱,秦冬脑海中掠过无数过往童年的回忆,他爱过席谨河,但更多夹杂在两人中间的,是习惯。
席谨河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这般伤神和痛苦,在听到手下报告江淮没有预兆便离开的消息时,席谨河没有犹豫便从办公室狂奔而出,秘书小姐一声惊呼,人们追出去才看到,席谨河在转角处摔了一跤。
席谨河已接连数天彻夜未眠,不知是由于获悉的消息还是身体原因,他甚至虚弱到无法自己站起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抚着额,茫然无措地念着江淮的名字。弘历见状赶忙上来扶他,那些骄傲和伪装似乎都被摔碎,显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弘历看见了,秦冬也看见了——那是对江淮的爱。
屋内的人聊罢,沈非间开门走出来,秦冬转过头去便瞧见了他脸上挂着的笑容。
事已至此,再无话可说。
秦冬朝挤出一个微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迈步从病房前走开。
有人停留在原地,可也总有人要继续往前走。
这天下午十五时,季衡棠发了一条微博:【@棠季:@摄影师江淮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白冒着风险陪你一下午了。】
半分钟时间不到,评论便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猛然增长,瞬间突破了一千:【????一下午是什么梗?】【江淮是谁?前排求科普!】只是更快的,“江淮”这个名字似乎引出了一群或多或少有关联的人,他们不约而同转了季衡棠的微博:【@Richard顾知:江淮,我等你//@唐顿工作室-唐羽:等你回来@摄影师江淮//@山河-凌染:去做你想做的事@摄影师江淮//@棠季:@摄影师江淮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白冒着风险全副武装陪你一下午了。】
有认出来江淮的人,说他年纪轻轻便因荣获普利策奖出名,只可惜后来因病暂退摄影圈,这些年没有出过一张照片,江郎才尽。也有人将他往期的作品翻出来,指责他放弃坚持原本的摄影理念,致使唐顿工作室走向商业化,最后被长风社吞并。也有极小部分的一些评论,扒贴说江淮原本就和长风社社长是恋人的关系,只是这些言论很快便遭到网友的反驳与指责,最后被莫名删除了。
微博的事件逐渐发酵,直到傍晚,事件的主人公才终于现身——【@摄影师江淮: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谢谢好友们的牵挂,我很好。】
他的微博早就将过去的记录清空,而现在也到了目的地。
乘车又换船,这座岛在南方,是江淮一直想去的地方。但事实上,江淮并没有长久停留这里的打算。由于现代数码科技的发展与进步,定格与保留每一个珍贵瞬间的压力变小了。可对于旅行者而言所面临的压力却是发现与拍摄特殊之物,而非可预期之物。
那个下午,他和顾知等人曾深入探讨过这个话题。
顾知的摄影作品和江淮的截然不同,他主要是以通过灾难表现以此震撼人心。
顾知说,信息时代有一个表面上的讽刺。有许多巨变是在无人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的,可同时,信息的过度也使得这些改变难以被察觉:“悲剧在于,其中的许多改变是根本x_ing的,即使不是不可被撤销,也是难以撤销的。”
江淮的作品一向都是偏大自然的光影美景,他拍一些短暂而易逝的东西的最美一刻,而顾知则是拍那些逝去和死亡。
《纽约时报》曾说:“在一个人人聪明、漂亮、可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适合出演大片,但没有人适合去评判他们。”
那些美好遮蔽了大众的双眼,它构筑了一个虚假的美好世界,使得人们都有这般的错觉,以为它永恒不变。可那些真正独一无二的东西,其实早就在这种虚幻中消亡了。
江淮放下行李箱,先出门环岛走了一圈,从午后到夜晚。略咸腥的海风下,远处漆黑一片,只有灯塔发出微弱的光芒。
海岛上夜晚会出来的人不多,岛上的灯光设备不足,只有几个晚归家的孩童背着书包嬉闹着匆匆跑过江淮的身边。
他们的谈笑中带着特殊的南方口音,细软好听。海风拉长了回音,江淮侧耳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跟着学了两声,如尤不会发音的孩童,口齿不清,自嘲罢,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像这样自得其乐的能力在他遇见席谨河之后似乎就不再拥有了,现在一番举动,宛若隔世。
席谨河,我能离开你多久呢?
第 38 章
38.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江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和海岛上村民们的交流问题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碍。
海岛上鲜少外来居民,都是土生土长的岛民,平时交流都说家乡话。江淮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岛民们的普通话功底不好,只能和他比划动作,一来二去的,江淮差点没以为自己出了国门。
交流,果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旅店那位同为外来客长相胖乎乎喜人的老板姓王,叫王行,人非常好相处。平日见江淮挫败的模样总是安慰他:“万事开头难,多呆一阵子就能慢慢习惯了。”
由于岛上没有照相馆,戴着相机和三脚架出门的江淮成了孩子们新的好奇对象,每天都会成群结队地跟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去好奇地摸两下镜头,待江淮发现了正打算邀孩子们过来合个影的时候,又作鸟兽散,他的笑容总是僵在脸上,尴尬的要命。
“这岛这么偏,你怎么会想来这儿?”那王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应当是国内一位很有前途的摄影师吧。”
江淮成天扛着设备东奔西跑的,自然消瘦了许多。尽管他体质不易被晒白,但较之前相比,看起来愈发硬朗有朝气。若是按他以前的肤色又戴着眼镜,当真活脱脱的文弱书生。他穿着短袖短裤,喝了一大口凉水,不答话却回笑着问他:“既然如您所说,这岛地理位置偏,人烟稀少多是岛民,王老板怎么会想来这里开旅店?不怕亏本么?”
对方哈哈笑了两声:“一开始也后悔过,后来看到这片天空和朝阳晚霞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居然一年又一年的,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江淮擦去额上的汗附和着点点头,脸上尽是笑意。
旅店像个大院子。由于淡季没人居住,江淮住在靠海的一间大床房,风景独好,阳光明媚。屋内虽然摆设简陋,却很齐全。王老板显然比他会生活的多,平日白天也总是不见人影,晚上则在院内挂满了荧光小灯,搭了个简陋的台子,弹吉他唱歌,引来一大群岛民,男女老少都有,托着腮听着,格外认真。
江淮有时拍照拍的晚了,回来赶场的晚了,满院子都是人,水泄不通。
对于如何与人相处这一点,他得承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如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像他就没能有这样的本事。
江淮只好站在院子门口认认真真听这人唱完了一首《Comfortable》
“Wait in here wrapped in and trying not to fight again
在这蜷缩倚靠,不想再与你做无谓的争吵
'Cause I've been holding too long just to let it end
互相僵持太久实在没意义,还是算了吧
Girl you must walking on eggshells
你总是如履薄冰地过着
Trying not to sell myself out
在爱情里对我患得患失 ”
江淮有些好笑地看着老板,在闪烁的灯光下以眼神示意他:这些孩子们真的能听懂你在唱啥玩意儿?
弹着吉他的人朝他望来,满脸得意。
一曲终了,江淮主动抱着相机上前,轻声和大家比划着说想为你们拍张照。王行放下吉他,和满脸不解的岛民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示意江淮上前来找个光线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