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字,手写。你站在原地别动,我让弘历去接你。”话音刚落,席谨河挂断了电话。
江淮举着手机沉默,好嘛,二十七的人了还要写检讨书,这年头甲方果然都不好惹。他抱着书背着只米色斜跨布包等在图书馆门口,迎面一阵风袭来,差点儿把他掀翻过去,眼前忽然便模糊了,所有事物混在一起,连颜色都失去,惨败一片。江淮不由得一点点弯下身子去扶着石阶坐下,他把怀里的书捏的死紧,心脏急遽跳动,冷汗沿着额角一点点滑下。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把自己打入深渊。
他这辈子都是个摄影师,而失明的摄影师,只是个笑话。
他费了一辈子的力气去追逐江尚的脚步,却发现从源头便错了。
弘历到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江淮就独自坐在图书馆前,双手捂着脸,衣服s-hi漉漉贴在皮肤上,一动也不动。
他撑开伞去遮他:“江摄影师没带伞也别坐在这儿淋雨啊!席社长看到还得了!”
江淮把手里的包塞到他怀里。包里有防水层,几本书只s-hi了书脚,反观他自己,淋得透透的,凉进了心底。
他抹了一把脸,强忍着晕眩恶心感冲着弘历笑了两下:“他不是让我等你吗?怎么,我比席谨河的车要重要吧?”
弘历被他的笑脸闪了神:“那肯定。”
“那我大概就可以上车了。对了,席谨河他人呢?在家吗?”
“社长说要晚一些才能回来,要您把检讨书放在书房……”
对象不是席谨河,江淮大大方方地耍赖:“我生病了发烧了,连笔也拿不起,没有病人写检讨书的道理。你让他自己来找我,凭什么那个程羲之装委屈我就要写检讨?”
他浑身s-hi漉漉地上了车,靠在椅背上想让阿姨做红烧排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进了水,已经黑屏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江淮,今年水逆。
第 4 章
4
车上备了薄毯,裹着回家洗了个热水澡,一碗姜汤下肚,江淮连喷嚏也没打一个,生龙活虎。
眼看着墙上壁钟指向九点,估摸着席谨河也该到回来的时候,江淮只好从房间摸了支黑水笔,认命地往书房走。
席谨河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在临湖别墅中,这个书房的大部分使用时间都归江淮。
家里阿姨已经把他的书放在了案头,旁边摆着的,是那台已经成砖的手机。
江淮不是一个喜欢追求时尚和电子产品的人,从某些程度上看他甚至比叶礼还迂腐不可理喻,像是个不愿接受时代转变的老头子。唐顿工作室不是一帆风顺到今天的,江淮和叶礼都是典型的古典主义画意摄影和纪实摄影的忠实追随者,偏爱黑白胶片和真实。但江淮还是太过于年轻,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和合作对象,唐顿很快便陷入资金困境的泥沼。长风社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由叶礼牵线搭桥着手谈投资事项,指名道姓找上了江淮。
福兮祸兮?
饶是叶礼也摸不着长风的路数。外界关于其掌门人席谨河的风风雨雨极多,有人说他曾独自一人拿下千万合约,也有人说《时代》最开始改革得罪了上头的人,席谨河数月连带八名保镖出入,桩桩件件都十分有趣。但其中最出彩的,还要数这位席社长的情史,男女通吃,情人无数。
末了,叶礼还是轻叹一声,对着江淮说,去吧,总不是什么坏事。
一锤定音。
江淮平生第一回见到席谨河,两人面对面而坐,相视无话。
席谨河长得出乎意料地美。江淮以为传言归传言,总免不了夸大其词,却不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眉目如星。原来以为自己长得还算不赖,现在见了席谨河,倒真让他说不出话来。
外表上的迷惑让江淮当真以为这是一场公平合作,结果对方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目标不是投资,而是收购。
“席社长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你想要一个面目全非的唐顿吗?”
席谨河全然不把他的不礼貌放在眼里:“如果是我想让唐顿成为全国顶尖的摄影工作室,面目全非又算得了什么?”
江淮气急:“你!”
“看来江摄影师是没有这个想法,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说罢,席谨河站起身朝外走,江淮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你有方法让唐顿成为全国顶尖的摄影工作室?”
席谨河就这样直直望进他的眼里,缓缓开口:“革新并不是全然地否决过去,当我们害怕,我们s_h_è 杀;当我们怀旧,我们拍照。”
摄影本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无关黑白色彩或胶片数码。
江淮终于被他说服。
“那……唐顿是归你管了吗?《时代》怎么办?”江淮开口问。
席谨河轻笑了一声:“我不想要面目全非的唐顿,它自然还是你的,只是从工作室的利益上而言和以前有点差别。虽然你们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接工作,但长风的资源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而且唐顿可以直接提供照片给《时代》,对我们来说是双赢。”
江淮的嚣张气焰终于灭得只剩一缕青烟,他偏过头去不甘心地嘟囔:“谁需要你们长风的资源,总有一天我会把唐顿买回来的。”
席谨河抬手拈起桌上一张纸巾擦嘴,从左至右来回擦拭,像是一把羽毛,在缓缓动摇他的自制力:“那我拭目以待。”
……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敷在江淮额上。
茫茫然睁开眼,席谨河就立在一旁俯身看他,像是有些动怒的模样。这男人没有穿外套,衬衫扣子还开了两三颗 ,那种穿正装的禁欲感完全消逝,倒显得更加勾人。江淮看了两眼就心跳加速,立马扭转过头去,席谨河的手本来已经收了回去,这回迅速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今天怎么出门了。”
“……你又没说我不能出门。”
“我没说你不能出门,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席谨河松开手:“我说过要写检讨,检讨呢?”
“呃……”江淮看着桌面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还有可疑的水痕:“好像没写完。”
是一个字也没写。
“那你以后不能出门了。”席谨河放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好像真的只是来检查他有没有写完检讨书。
江淮追过去,一路讨好地扯他衣角,语气卑微:“我现在就写,你不要不给我出门好吗?”
“不好。”
席社长一闪身轻松避开他的爪子,话语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喂!席谨河!”江淮追进主卧,被无情地关在了浴室门外:“你怎么能这样?!”
浴室里水声隔着玻璃门传来,闷成一团混响,席谨河只当他不存在。
江淮干脆在门边坐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嘴里低声骂他的三字经。他和席谨河是公平的合约关系!凭什么他说不给就不给?!他一没有在外面找个狐狸精,二没有天天夜不归宿,不守条约要写检讨的是席谨河才对吧!
他越想越委屈,不知怎么就落了两滴泪下来,又立刻止住了,自己埋头在膝盖上小心翼翼蹭干,像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席谨河拿一条浅灰色的大浴巾,兜头就盖住了门边的小刺猬。弯下腰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还是很不客气地撒手一扔。
江淮摔得生疼,这回真是怒了。他从足足有两米五的大床上翻身坐起,扯掉头上的浴巾,胡乱嚷嚷自己明天就要出门!不仅出门,他还要去找一个可口的小男孩儿给他看!小男孩儿找不到找小女孩儿!写什么检讨书!不写!门儿都没有!
席谨河依然平静,看戏似的把他拉下来坐在床上抱在怀里,把浴巾塞在他手里给自己擦正在滴水的头发,嘴里倒还是那两个字——“不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有这个理!”江淮咬牙切齿,下手招招狠毒。
席谨河悠悠道:“百姓若是聪明,就该斩木为旗把那官拉下来,而不是把自己淋成落汤j-i。”
江淮盯着他,蔫儿了:“我不想写检讨书,我没错。”
“为什么不接电话?”席谨河声音轻轻地,难得温柔。
“手机淋坏了,开不了机。”
“明天让弘历给你买个新的。”席谨河伸手去摸江淮的发顶,把下巴抵上去:“头疼吗?眼睛怎么样?”
江淮离他的胸膛很近,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心跳声就回响在耳边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在四五天前,这个男人还因为晚归的问题和自己冷战,两个加起来六十多的大男人幼稚的在家擦肩而过都不给对方一个眼神。江淮动不动就收拾东西打包行李说自己要重开唐顿搬回公寓,席谨河连吵都懒得和他吵,干脆不回家不露面。没过多久程羲之就上了《时代》杂志封面,附加席社长的评语,侃侃而谈夸上了天。
江淮明明知道退隐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决定,其实不怪席谨河。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怪他,人的本能,总要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过事才安心。
“我没事。”
江淮挣开他,手上力道放轻擦拭:“程羲之说他要当摄影师,今天还跑到图书馆来找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