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
“你不拦着他?”
“为什么要拦着?”
江淮心底冷笑:“也是,你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和科班出身都无关,无门槛的职业你向来都敲不起……”
“我不拦着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席谨河自己接过浴巾,下了床去找吹风机,没有回头看江淮。他说,程羲之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他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
“是哦。你真了解他。”江淮垂着眼帘,都不愿意生气了。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他是阿拉丁神灯还是哆啦A梦?人要是能说到做到,那么他当初就一定一定不会傻到要去喜欢席谨河,白白让自己搭进去这辈子存在的唯一价值。
“席谨河,我想重回唐顿。”
“席谨河,你说我做手术好吗?这样子你就不会那么快找个人代替我……可是我无论是失明还是走到最后,你都会不要我的……”
席谨河回头看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说不出的情愫。
他一直沉默。
这种沉默带着重重的不安,像是枷锁。他看出江淮不惜用同情心把自己绑在身边,什么都不要,只为贪恋他一点点的温柔。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控之人。
两人还是分房睡。这些天席谨河开始由着他来,像是对待胡闹的小孩,干脆就让他随心所欲,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第二天江淮醒的时候席谨河已经出门了。弘历的办事效率很不错,新手机已经放进了他的房间,摆在空无一物的黑楠木桌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江淮这辈子能背下来的电话唯二,一是他的父亲江尚,因为从小心心念念见不着,打电话就变成了仪式;二是席谨河,想当年年少轻狂,又偏偏对这人声音没有丝毫抵抗力,打个电话总要纠结了三两天,还挑着良辰吉日……
只不过到现在第一个电话已成空号,第二个电话只是席谨河的众多工作号之一,连给情人的都不算。
席谨河的情史可以写本书,江淮那小心思揣了许多年,破碎又自己粘起来。
你会喜欢我吗?
他那点龌龊的琦思下,席谨河从未入过镜头。放下相机以后他又常常后悔,要是留那么一张也好,将来年满三年合约到期了,也能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确诊脑瘤的那天他又翻出钥匙去开暗房的门,开了防潮箱把相机拿出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到了极点,连快门键都按不下去。
江淮举着新手机瘫在椅子上发呆,大脑放空,一个联系人也记不起。手机里只存了席谨河的号码,备注一板一眼的三个字,一点新意也没有。他抬手改成了“席叔叔”,百无聊赖地又扔回桌上,到后院的小湖边钓鱼。
身后一阵小提琴音乐响起,阿姨捏着他的手机跑出来:“小淮有电话!”
江淮嗯了一声,是他家“席叔叔”。
第 5 章
5.
来找他的人却不是席谨河,是叶礼。
近来国内频频搞改革,在艺术界大兴土木,引得守旧派和复兴派的战火一直蔓延,最后牵扯到了政治上,结果是双方都元气大伤。
既然两败俱伤,掀不起风浪,那么先示弱的一方总能讨点便宜。
于是国家宣传部革新派的一批人为了讨好守旧派,便以传播“让艺术脚踏实地前进”口号为由,让上级批下了方案,计划做一系列的见证时代变革的名人纪录片,在各大电视台滚动播放,取名为《筵席》。
有了两派党争为前提,《筵席》收到了空前的关注,成了两方盯梢的重点项目。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连日层层筛选,最后决定邀请数十名优秀的国内顶尖艺术家进行访谈,叶礼便是其一。
叶礼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便就约见了席谨河。
他在这个时候要透过席谨河找江淮,怀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江淮放弃摄影师的身份,他要带着他重新回到世人的面前。只是关于个中缘由,叶礼确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席谨河把这事情守得比江淮还要严实,表面也装足够的高冷淡定,或者说他并没有伪装,本来就是如此。
处事不惊,事不关己。
于是江淮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席谨河居然愿意替叶礼传话吗?这是默许了他这最后一点的可怜梦想,还是笑看他的自不量力?毕竟他向来是不屑做无偿志愿者的。
“你这两天就待在家里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摄制组会进行贴身跟拍,我让人了解过,该播的播,你不想播的上边的人也不给播,如果你还想重回这个圈子,拍纪录片很适合替唐顿立招牌。”
“哦……”
席谨河听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开口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沈非间去家里看看。”
江淮急忙拒绝他的好意:“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可你怎么忽然就同意我和老师一起去拍纪录片?你知不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老师他一直对我很不满?他想让我回去的地方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我要是看不见了,他……”
江淮讲到后面越来越坑坑巴巴,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
“江淮。”
“……在。”
“我觉得我挺了解你的。”席谨河丢下一句不着头脑的话便挂断了电话,余下心烦意乱的江淮蹲在岸边。万里长空寥廓,他被风吹的满头凌乱。
什……什么?席谨河了解他?
江淮一个字也不信。
席谨河要是真了解他,他就该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自己,喜欢到不愿意他身边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喜欢到拿耗尽半生心血的唐顿做赌注,喜欢到宁愿丢掉眼睛也不想死。比起席谨河了解他,他自认更加了解席谨河。他追随了席谨河很多年,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因此,他很清楚席谨河不会喜欢自己。
席谨河最讨厌的x_ing格,最不看好的工作,最讨厌死板刻古的人,也最不喜欢被束缚。
江淮一人占了全部雷区,偏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无辜的要命。
一年前签合约的时候席谨河死死盯着他再三确认,眼里都是厌恶。他说,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江淮为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想破了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知道啊,你席家还在,联姻能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可你不愿意对吧?”
“别心存妄想。”席谨河哼了一声,接过笔,潇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淮像是被点了x_u_e,心里欢喜了一瞬,既高兴又悲哀。为自己比起那个家族联姻的宋小姐要更讨席谨河喜欢而喜,悲的是他人生在世积累数十年的那一点傲气,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被他生生地折断了。
他还是那个江淮吗?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宋家家主因贪污受贿被抓进了牢,一干亲戚连坐。反观他把唐顿的全部股份让了出去,带着免费的人形广告牌和邵家的裙带关系,让席谨河顺利坐上了长风社的掌门人的位置,混的风生水起。
江淮觉得自己兴许旺夫。
席谨河警告他是好心好意,他确实不是只知道这一条路,但也发现了这条路能带来的利益和前景,比起他不知高明多少,那番话,还真是打脸。
自那以后席谨河也没见收敛。反正合约是保密的,钱是要赚的,情史也是续写的。江淮在临湖别墅像是个长期旅客,只能和家里的佣人们打成一片,连只狗都不敢养。
席谨河拿合约管着他,严严实实地。
他不敢心存妄想。
宅居在临湖别墅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这两日席谨河都没有回来,江淮也乐得轻松,每日跑到湖边钓鱼,自我消遣上了瘾,抱着鱼竿就不撒手。
拍摄当天天气晴朗,庄茜和唐羽也接到了叶礼的消息,兴冲冲赶去帮他,收拾了公寓和衣服,一切都准备的周全,哪怕他只是叶礼的一个配角。
“你们瞎折腾什么?我又没有说要重新拿相机。”
庄茜和唐羽心知肚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唐顿解散后,大家搬离原来的地方以并入长风社为由工作。虽然没了江淮,团队毕竟有了长久的默契,效率依然很足,商家也答应继续合作。换句话说,只要江淮点了头,大家就能齐齐搬回去让唐顿重生。席谨河惯着他,连他的人都帮他养着,偏偏江淮就是过不了这道坎。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叶礼虽不知这一层,但还是认同席谨河做法的。在他看来,这个小辈懂分寸,知利弊进退,是标准的席家商人。正因如此,他才对态度模棱两可的江淮越发不喜,还多次当场发起脾气来。
叶礼年过半百只是两鬓微白,人精神地很。几人这时都在屋内准备,眼看没有外人,叶礼左手大幅摆动,毫不留情面,一字一句数落他,:“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发的什么疯?玩一年多了也该清醒了吧?不要以为自己天资好就为所欲为耍小孩子脾气!你赶紧把那个事情了结了给我回来准备明年的HIPA大赛。”
江淮也没当真,就笑着哄他:“老师我夜观天象,发现摄影这职业与我八字不合,一直干这个会倒霉。现在我被席谨河包养就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好吃好喝还长胖!”
“净睁着眼睛说瞎话!!你都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叶礼气的不行,又指了指旁边的庄茜和唐羽:“你们两个不要跟他学知道吗?什么思想!手上连唐顿都都没留下,你选谁不好,偏偏是席谨河!那个小子长成那个样子,到处招蜂引蝶的,到时候把你甩了,我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