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茜眼睁睁见江淮脸色不太对,怕之前的事再来一回,赶紧出来打圆场:“前辈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师傅您担心什么?再说了,您看您徒孙这小子近来赚了多少奖金,吃您俩都吃不跨!”
江淮果然多云转晴点头。他一边点头一边欣慰地看唐羽:“对的,小羽养我也是很不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叶礼明显地愣在原地,恰好这时摄制组的人来敲门:“叶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
和传统传记纪录片的形式一样,摄制组要走访叶礼的全部生活日常地点,记录消逝的过去,承接下一代的期许。《筵席》,既是盛宴华诞,又是这漠漠时代长河中的落幕之音。
叶礼住在市中心的一处普通公寓里,房子不大,到处摆满了书。他的相机也都精心收在一个朝西的暗房里,墙上按着年岁顺序挂着相片,从零零年开始忽然跳到彩色,而后又回到黑白,直到五年前又变为彩色,延续至今。
“听说叶老师您都是挂上每一年自己最满意的相片,那我们现在都看到黑白胶片的部分比彩色多,这是否与您的古典主义理念有所关联呢?”记者在屋内转了一圈,拍够了素材,开始提问。
叶礼沉吟了一会儿:“多少有些关联吧,我做摄影大半辈子了,相信在数码环境下一切都是可塑的,因此,彩色数码相片便显得不真实。这是个悖论,照片原本应该是真实的。”
“您是认为科技的进步使得摄影的基本意义改变了吗?”
“摄影是证实经验的方法,也是拒绝经验的方法。媒介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摄影是唤醒大众去铭记,而不是遗忘。这和形式,黑白或色彩无关。”
“那如您所说,面对现代社会的各种后期制作与篡改的照片,我们该如何去取舍与相信呢?”
叶礼忽然转头看了江淮一眼:“这个问题,我相信由我的学生来解释会更好。”
镜头一转,靠在椅子扶手上江淮的茫然神情被拍的完完整整。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在叶礼身边坐下了,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那女记者一定事先做过功课,此时故作惊喜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摄影?”
时光从头上经过。
天边已余两三抹晚霞的淡影,一天的访谈还没结束,江淮早已筋疲力尽。
为了体现所谓的“日常”生活,叶礼还让他拿相机拍了一组摆拍静物。胶片机不重,拿在手上却出了一身的汗,他刻意的避开镜头,心绪不宁到连叶礼都感觉不太对劲,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淮不敢说实话,只推说自己昨天淋了雨,可能有些感冒。叶礼忧心忡忡,那女记者反而表示理解,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继续。江淮才松了一口气,跑下楼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他从前烟瘾就大,但工作的时候从来不碰,克制又隐忍,却缠着席谨河去嗅他的烟雾,眼红的像个孩子。席谨河抽的是云烟,软大重九,算不上太贵的东西,闻着却挺过瘾。只是在那片烟雾缭绕中,就分不清楚是因为烟丝还是人。
便利店里都是寻常的牌子,江淮买了包云溪,一边走一边点起一支又一支,不知不觉周围的人就渐渐少了。
附近多是老居民区,饭点的时间,外面偶尔只能见到几辆飞驰而过的车。江淮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前抽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对话声音传来,在讨论的居然是谋财害命之事。他警觉起来,那声音夹杂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方言,咬牙切齿。
江淮打了个寒颤,正转身要走,不料口袋里的铃声悠悠地飘出来了,带着震动的频率,在小巷中回响。
“卧槽。”江淮暗骂一声,感觉情况不对,转身拔腿就跑。那对话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从巷子深处飞驰而来。
江淮看也不看接起那个电话,不顾一切的朝那端大喊:“我在叶礼老师家附近的小巷!不管你是谁!麻烦立刻帮我报警!”他话音未落,便被人一掌拍掉了手机,两只手被人擒住,连拖带拽扯进附近一个废品收购站。
掣肘住江淮的几人都是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其中为首的却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天色昏暗,江淮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人一双脏兮兮的胶鞋,缓缓走到不断挣扎的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看他,眼神冰冷。
“你跑什么?”
第 6 章
6.
沈非间也是出了名的爱特立独行的富三代,他在国外不吭不响地念完了医学博士,回国不久就和家族好友席谨河一起着手创办了G市最大的三甲私立医院。
席谨河全身心投入长风社后,沈非间就辞了董事长的工作,只当一个小门诊专家,每天看诊三十人。得空了就叼着木奉木奉糖满医院乱晃,和小护士们喝喝茶聊聊天,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席谨河最近来的特别勤,不仅占用他的休息时间,还以特权胁迫他去临湖别墅照看江淮。
江淮和席谨河之间的事,沈非间是为数不多知根知底的人。
他很久以前便认识江淮,也很欣赏江淮这样的情人,不拖泥带水,一门心思地喜欢,专一又深情,像个孩子。他唯一错误的,便是不适合成为席谨河的情人与爱人。
席谨河今年三十四,是业内著名黄金单身汉。他看过的类型太多了,尝鲜期越来越短,便没有那么重视情爱。于是,一旦有谁喜欢他,对他的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高。对席谨河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他与别人的情感,而在于你是谁。他把自己与别人的关系拎地越清,对方越迟发现,便越难过。
沈非间已经习惯了。
“你天天往我这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得了什么重病。”
席谨河面无表情:“明知故问。”
“好好好,我是明知故问,那你呢?你这是转行了?做什么慈善事业?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沈非间掖了掖身上的白大褂:“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的契约精神也这么强大?那小家伙已经不是孩子了,能自己决定的事情,你怎么都要c-h-a手管?”
“这是我的责任。”席谨河还是那句话:“他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说。某些良x_ing脑瘤也会随着时间的关系转变为恶x_ing,还是早些开刀做手术好,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如果做手术,彻底失明的可能x_ing有多大?”
沈非间挑眉:“喂席谨河,你那小家伙不相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开肿瘤不是什么大手术,百分之八十五的机率能成功,别磨叽了。”
“他不能没有眼睛。”席谨河依然严肃:“百分之八十五的机率都不行。”
“……”
沈非间收起笑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谁不能没有眼睛?世界上那么多失明的患者,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能接受?”
席谨河理所当然:“他是摄影师。”
“这件事,他比你要清楚的多。”沈非间起身走到柜子前拿江淮的病例资料夹,顺便拆了只菠萝口味的木奉木奉糖放嘴里:“不能两全的事情再多纠结也是无意义,小家伙有没有告诉你只接受保守治疗吧?”
“他不需要告诉我,我能看出来。”
席谨河接过文件夹来翻开,拿起片子对光看了看。那CT片子触手滑腻冰凉,颅骨部分一大片黑白交叠,看着令人有些发怵。江淮脑子里那颗暂时安全的炸、弹不大,却离视神经区域只差毫厘,还正一点一点地往那个方向攻城略池。如果不做手术,失明也是时间的问题,可开刀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我们永远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也依然无法保证会不会对这一区域造成影响。
脑瘤的原因直到今天也没有确切的病因,文件上的推测是遗传因素和长期与电子接触,在患者意见那一栏中有江淮的签名,不同意手术,做保守治疗,暂缓病情。
沈非间又走回座位坐下,瘫在转椅上左右摇摆:“那天车祸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为了不要马虎还是把小家伙带过来给我瞧瞧,顺便我给他再做一个眼底荧光血管造影。嗯,他这些天有出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吗?”
席谨河一怔,他久不在家,还真不清楚这些事。
沈非间眨眨眼:“谨河,你到底在干嘛?既然契约精神是你的人生信仰,你送佛送到西,把这几年安稳地过了就算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先回去了。”席谨河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这个先借给我看看。”
“给你两天,记得还回来。”沈非间那张精致的脸笑得无比生动,他从转椅上起身送他,叼着木奉木奉糖鞠躬亲手拉开了门,“请吧席社长,我们距离产生美,以后还是少碰面的好!”
席谨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领着在门口守着的弘历转身便走。傍晚时分,走廊上的人稀稀疏疏。暖橙色的阳光从走廊的一侧静静铺在路面上,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擦得透亮的地砖上清晰地碰击着。一个转角的地方,席谨河忽然回头,一眼神钉住了他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吗?”
弘历一直等在门外,叶礼那边的电话转过来以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席谨河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沈非间更甚。他刚才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连一眼都没看过来,此时居然发现了不对。
他猝不及防地被质问,连原先准备好的说词都忘了:“刚才叶先生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说是江摄影师他失踪了。”